1撞倒
“咳,小宏——”林嫣咳了一聲,把最後幾滴醬油倒進炒菜的鍋里,大聲的喊着自己兒子。
這屋子通風不好,每當炒菜做飯的時候,屋裏就瀰漫著嗆人的煙,就是敞開門也要半天才散去,怕自己的寶貝兒子被嗆到,趁着雨停的功夫,林嫣就把兒子支到院子裏去玩了。
在院子裏玩耍的林傾宏聽到喊聲,連忙進來,脆聲問道:“媽媽,是吃飯了嗎?”
林嫣看著兒子穿着自己剛剛做好的、嶄新的天藍色小短褲,不由得仔細端詳了一下,林傾宏本來就長的清秀漂亮,天藍色一襯托愈發顯得白凈可愛了,林嫣滿意的笑着道:“還得等會才吃,家裏醬油吃完了,趁這功夫你去小賣部幫媽媽買瓶醬油吧,不然晚上做飯沒得吃了。”
“嗯好的!”林傾宏乖巧的答應道。
“錢在屋裏的炕角那,你找點零錢拿着,自己想吃冰棍還是什麼的就買着吃,別在路上丟了錢就行。”林嫣知道自家孩子又懂事又乖巧,體諒她掙錢不容易,從來不亂花一分錢,林嫣常看到村裏的孩子磨着大人要零花錢,然後往小賣部跑,而小宏什麼零食也沒有,也不和自己要錢買,林嫣心疼的厲害,不想這麼委屈着孩子,反倒是她這個做媽媽的常叮囑兒子想吃什麼小零食就買點什麼,林嫣手裏有零錢了也會給小宏一點。
小宏答應了一聲,進裏屋拿了錢,“媽媽我去了!”
“剛下完雨,路滑,別跑,小心點!”林嫣看小宏跑出門去,不放心的叮囑道,只聽見小宏遠遠的“嗯”了一聲。
林嫣看著兒子的背影微笑着想,幸虧當年自己堅持,多少苦多少淚都忍過來了,現在看到兒子這麼好,乖巧懂事,也不怨了。
村裏的路還是土路,上午剛剛下過了小雨,微微有些泥濘,林傾宏今天剛穿上嶄新的小短褲,正喜歡的緊,聽了媽媽的囑託,怕滑倒,也怕髒了新衣服,拎着買回來的一瓶醬油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的往家走。
林傾宏忽然聽到前面衚衕里傳來大聲的打架聲,林傾宏立刻就聽出來了,這是他們班的付暉和張虎子一幫人在打架!
張虎子這小孩長的壯實,比林傾宏足足高了多半個頭,他在村子裏拉幫結夥的,他媽又是個護短的主,張虎子打了架,那肯定是別人家孩子的錯,張虎子媽有那個實力,就是沒理也能攪出三分理來,每每這時候,虎子媽會得意洋洋的抬着下巴以一句——“虎子他大伯可是村裏的村長,虎子從小就是他教的,怎麼會有錯?!”來收尾。
張虎子媽把張虎子寵的很,於是,張虎子向來是惹了事也不怕,在村裡這群孩子裏面,張虎子隱隱有稱王稱霸的架勢,而且張虎子是有“團伙”的,他們三五個看誰不順眼就欺負欺負,村裡許多孩子都不敢招惹他們,林傾宏就屬於不敢惹的。
既有不敢惹的,那就必有敢惹的。
付暉就向來不怕張虎子他們一夥的,雖然他從來都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單打獨鬥,但是只要張虎子他們惹到他,付暉從來都是對着打的,不管對方人是三個還是五個,付暉的字典里就沒有“怕”這個字。
雖然十次打架的時候有七八次是付暉輸,雖然付暉打起架來根本不要命,但是耐不住人家是好幾個人!
付暉也是和林傾宏同班,所以林傾宏知道,每次打架都是張虎子他們招惹的付暉,加上付暉和林傾宏家住隔壁,林傾宏就能格外多的看見付暉鼻青臉腫的回家,有時候看的林傾宏都替付暉疼的慌,最讓林傾宏納悶的是,付暉這人怎麼就沒有怕的時候,林傾宏自己從來都是躲着張虎子走的。
林傾宏聽着小衚衕里傳來的聲音,知道他們又打起來了。
付暉這人性子孤僻,不討喜,雖然隔壁住着,又是同班同學,但也很少和林傾宏說話,可林傾宏這孩子有點小聖母心,還是有些替付暉擔心。不過擔心歸擔心,林傾宏知道裏面那兩撥人,就自己這小身板誰也惹不起,他也沒有那個膽子,這不是他能參合的事兒,張虎子絕對屬於沒事找事型的,林傾宏不想給自己招惹麻煩,。
於是林傾宏拎着醬油瓶子連忙快走了幾步,想離這“案發現場”遠遠的,不想土路泥濘,林傾宏腳下一滑,趔趄了一下,差點滑倒,林傾宏連忙站住腳,穩了穩身子才險險站住,沒有摔倒。
沒等林傾宏鬆口氣,衚衕里忽然飛快的跑出個人來,快的林傾宏根本看不清是誰,就直接撞在了林傾宏身上。
這一下,剛站穩的林傾宏直接跌坐在了泥濘的地上,連帶着還有一聲清脆的響聲——“砰”!
林傾宏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這一幕,滿眼的難以置信,只見自己坐在泥坑裏,醬油瓶子如今變成了碎玻璃片,泥水混着黑色的醬油濺的自己全身都是,嶄新的小短褲甚至有些看不出原本的天藍色!
怎麼會這樣?這時林傾宏的大腦有短暫的空白。
“哈哈哈——”一陣肆無忌憚的嘲笑聲喚醒了呆愣住的林傾宏,林傾宏定睛一看,原來撞他的人是付暉,此時付暉比自己也沒有好的哪去,身上也是黑色的醬油汁混合著泥水的顏色,不必說嘲笑他們的定然是隨後走出來的張虎子幾人。
林傾宏不在意張虎子他們的嘲笑,可是掃視了一下自己身上,眼眶忽然有些紅,他要怎麼回家和他媽媽交待。
“林傾宏,你、你沒事吧?”付暉權當張虎子等人的笑聲是放屁,根本不理會,他這人性子孤僻,極少主動和人說話,有時候你和他說話,他眼神都不給你回一個的,很多大人小孩都不喜歡他,大人們說付暉不懂事,沒禮貌、是沒教養的孩子,小孩子們說的就難聽多了,什麼雜種什麼的……
“林傾宏,你這身花衣服可真好看!哈哈——”張虎子他們一幫人鬨笑道。
付暉這樣的人,因為知道自己莽撞犯了錯,難得低聲下氣的和林傾宏解釋,“我、我不是故意撞倒你的,我沒看見……”
付暉剛和張虎子他們打完架,臉上還掛着彩,此時正低着頭,仔細觀察着比自己矮小半個頭的林傾宏,似乎是想從林傾宏清秀的小臉上看出什麼表情,眼神里還有一抹難以讓人覺察的小心翼翼。
林傾宏好似沒有聽到付暉的道歉,他僵着一張小臉,滿腦子想着他的小短褲,這是他媽媽熬夜做了兩天才做好的,今天還是第一次穿,就這麼毀了,而剛買的一整瓶醬油也碎了,這是剛剛花錢新買的!天知道他媽媽掙錢有多麼不容易!
林傾宏想到這裏,根本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只想“哇”的一聲哭出來!他這回是真沒辦法和他媽媽交代了!
可是林傾宏又不想衝著他的這幾個同學哭,他本來就比他們小一歲,長的也比他們矮不少,在班裏就經常有人嘲笑他,所以林傾宏不想衝著他們哭,哭只會增加張虎子他們的笑料。
林傾宏強忍着眼淚,紅着眼眶站起來,不知道小小的身子哪來的那麼大的力氣,似乎想把怨氣都發到把他撞倒的付暉身上,林傾宏使勁的推了一把付暉,差點把比他高小半頭的付暉又推倒,帶着哭腔說道:“你們這群壞小孩!最討厭了!”說完就往家裏跑去,一邊跑,眼淚就一邊流下來了。
付暉聽了林傾宏的話,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剛才那一抹小心翼翼的神色早就不翼而飛了,換上的是不符合稚齡的陰沉狠厲的面孔。
付暉看了一眼還在嘻嘻哈哈看笑話的張虎子幾人一眼,也順着林傾宏跑走的方向走了,他和林傾宏家住隔壁,本來就是同路的。
張虎子讓付暉看了那一眼,忽然笑聲就生生的卡在了嗓子裏,剛才付暉那是什麼眼神,陰狠狠的,就像、就像去年他爹抓到的那條毒蛇瞅着自己的眼神,張虎子打了個冷顫,一定、一定是自己看錯了,付暉那小子,有多大能耐?雖然他打架挺厲害,可還不是讓自己幾個人揍的時候多?!想到這,張虎子又笑了起來。
林嫣做好飯,看林傾宏買個醬油,就去了這半天,早在門口等着林傾宏了。林嫣看見林傾宏這個樣子回來,頓時大吃一驚,焦急的拉着林傾宏問道:“小宏,你這是怎麼了?”林嫣一雙眼上上下下緊張的打量着林傾宏,看看有沒有受傷什麼的。
付暉走到林傾宏家附近,正好看見林傾宏站在門口,衝著他媽媽抹眼淚。付暉下意識的就站住了腳,因為他看見林傾宏哭了。付暉眼神里流露出一些輕蔑,這就哭了?!接着就是要告狀了吧!
林傾宏母子二人卻沒有看到牆角處的付暉。林傾宏抹了一把眼淚,結結巴巴、支支吾吾的和他媽媽說道:“我、我回來的路上,滑、滑倒了……嗚嗚,衣服髒了,醬油打破了……”
付暉在牆角處聽到林傾宏的話,怔了怔——
他不知道林傾宏為什麼隱瞞自己撞倒他的事情,其實付暉知道今天這事完全是怪自己莽撞,林傾宏只要說出他來,定不會挨半句責罵。付暉已經做好了林嫣去自己家找他媽媽告狀的準備,左不過是挨一頓打而已,付暉不在乎,挨打這種事情、他早就習慣了,卻沒有想到林傾宏絕口不提他的事情。
林傾宏為什麼不說出他來呢?!
付暉的牙齒用力的咬住了唇,一雙細長的眼睛裏閃着意味不明的光,緊緊盯着林傾宏的側臉瞧,那張清秀的小臉上帶着淡淡的委屈,還掛着未擦去的眼淚。
“沒傷着就好,別哭了!”林嫣看林傾宏全身都沒有傷,不由得鬆了口氣,絲毫沒有懷疑她乖巧的兒子會沒有說實話,替某些人掩飾了“罪行”,林嫣看着林傾宏身上的衣服,又開始心疼了,這剛做好的新衣服一眨眼的功夫就毀了,還有那剛買的醬油……
林嫣雖然看林傾宏哭的傷心,可心疼的厲害,還是忍不住責備了幾句,“你這孩子,走之前我還叮囑你路上小心,別滑倒,你都當耳旁風了,瞧瞧這好好的新衣服剛穿了半日就……”林嫣邊說邊把林傾宏領進了門,消失在付暉的視線里。
其實林嫣也是心軟的人,因為家貧才心疼,忍不住嘮叨了林傾宏幾句,可是才說了三句半就住了口,知道孩子也不是故意的,自己孩子平時這麼乖巧,有一次兩次不小心實在是不應該責備,林嫣想到這裏,反過來哄的林傾宏不哭了,給林傾宏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林嫣安排林傾宏吃飯,自己顧不上吃飯就去洗林傾宏換下來的衣服,看看能不能洗乾淨。
付暉獨自在林傾宏家的牆角處站了好一會,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半晌肚子餓的“咕嚕”叫了一聲,付暉才把目光移向自己家的方向,中午了,別的孩子都是媽媽在家裏做好飯等着,而他家等着他的是什麼呢?付暉細長的眼睛裏又溢出些許陰狠,抿着嘴角向家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