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

潛伏

時間如同奔馳的野白馬,總是在不經意之間偷走了我們滿頭的黑髮,而留給我們討厭的枯燥白髮;總是在不經意之間讓我們徘徊在夢的邊緣,努力了一次又一次,最後只能悲傷一綹接着一綹,快樂在鞭子揚起時被盜走。當清風撩起了長發,當鮮艷的長裙被寂寞的死褐色長褲所頂替時。我們一回首,一點頭,突然發現沒有了以前的那種懵懂的欣喜,沒有相遇時擁抱的衝動感。一切的回憶都是在沉默里接受,我們所認同的,是年華的疲倦添加在我們靈魂里的色彩,我們不能哭泣。

“你究竟打算什麼時候回去?”當黃昏看到一張褶皺的紙質明信片靜靜地躺在他的桌子上時,他的心被某種東西扯了一把,不疼,但是異常的不舒服,令他的鼻子酸酸的,淚水差一點就出來了。這是一張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明信片,明信片上的字跡卻是很陌生,但明信片的風景卻讓他熟悉不已。那是他去年向趙安生求婚的地方,雖然那個地方很普通,在中國的大地上可能隨處可見,可他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是北京的郊外,初秋的東郊,有條鐵路線在那裏跑過,四周還是鬱鬱蔥蔥的樹木,那兒還沒有被北京的鋼筋水泥所吞噬。再往外走一百五十步,是一個小湖,湖水在微風中泛起了漣漪,趙安生就坐在湖畔,他不遠處站着,靜靜地凝視着趙安生,看着和風撩起她的長發,夕陽隨着碧波映紅了她的臉頰。

“她終於還是找到我了,”黃昏咧起了嘴角,但是只是嘴角,只是在強顏歡笑,他的眼睛依舊獃滯着,滿滿的憂傷流溢着,“我不應該逃避的,不應該,這樣的自己太弱了,即使是失敗,我也應該讓她知道,這不是她的錯,是我,所以我應該回去承擔這一切。”他讕讕而語。

“你認為你還能夠回去么?”黃先生嚴肅的說道:“黃昏,你別那麼天真了,我們的公司已經徹底破產了,政府馬上就要對我們進行破產清算了。如果你現在回去,你可以想到會是什麼後果么,將是一輩子的牢獄,要不然就是替別人打一輩子的工來還一生的債,你還這麼年輕,你覺得值么黃昏,你甘心么?”黃昏的頭隱隱作痛,他不知道該如何抉擇,不管是哪一種選擇,受害者都是他自己,不管他選擇哪一種,最痛苦的依然是他自己。“我決定了.;.;.;”黃昏許久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不知道該如何說,但他最後還是硬着頭皮說了出來,他說:“我還是決定要回去,如若在這裏像老鼠一樣過一生,倒還不如回去活得有尊嚴一點。”黃先生沒有說話,他有點生氣,但更多的是自責,這一切都是他一個釀成的,他對不起黃昏。

冬季的加州,雪下得異常的大,馬路上都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被子,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路上的行人很少,這個時刻沒有人願意出來,天馬上就要黑了,溫度愈加的低了。路面上的流浪漢都龜縮在小商店的角落裏,一聲聲的嘆息,讓熱心腸的店主忍不住拿出一些舊布來救濟他們。聖誕節就快要到了,這是一年裏最盛大的節日,之前的幾個夜晚,人們都在準備着,這是十分安詳的夜晚,沒有人願意去打破這種寧靜。但是,依然還是有那麼多的人在外面漂泊着,也不知道能否在這個酷冷的冬季度到下一個明媚的春天。

“先生,您行行好吧。”黃昏走進唐人街時,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婦人哀聲祈求道。黃昏看到她花白的頭髮遮住了滄桑的雙眼,破衣服遮不住她骨瘦如柴的身體,憐憫之心不知不覺流露了出來,於是順手從皮夾里掏出一百美元給她。“回中國去吧,去那兒至少你不會流落至此,你可以回家,可以有家人。”老婦人沒有講話,只是一個勁的點頭哈腰,這讓黃昏不免憂傷起來了。“你不會明白他們這種人是怎麼想的,或許他們習慣依賴別人了,他們寧可不要尊嚴的苟活,也不要因為有尊嚴而活得很吃力。有時候,你要明白,尊嚴就是一文不值。”樂陵突然出現在黃昏面前,只不過黃昏從來沒有見過樂陵,而樂陵早就認識他了,從一開始就認識了。樂陵從口袋裏掏了幾個硬幣給老婦人,老婦人大喜,連聲稱謝。“那你為什麼還要給她們錢呢,既然你剛剛都是這麼認為的?”

樂陵笑了笑,這種笑明顯是對黃昏的嘲諷,這是他和黃昏的第一次直面交流,黃昏的表現太差勁了,讓他怎麼也想不到趙安生會選擇和這種人結婚。“真心沒有想到,你竟然如此天真,我並不是在給她錢,我是在施捨,是花錢來踐踏她的尊嚴。”“花錢踐踏別人的尊嚴!”黃昏突然想起了這句話,這句話是趙安生對他講的,當時他大吃一驚,他怎麼都不會想到,一個如此溫文爾雅的女孩竟然會講出這麼惡毒的話,他狠狠地責備了趙安生,但是趙安生只是一笑了之,黃昏如今想起來了她的笑容了,就和身邊這個男子的笑容一摸一樣,這是,嘲笑?黃昏的身體往後退了一步,怎麼感到這麼詭秘了,一切怎麼如此巧合?“你究竟是誰?”黃昏盯着他,大聲的問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太讓我失望了,經不住困難就知道往外跑,和秦淮城一個德性,但是人家秦淮城都比你堅強點,人家至少還知道回家。”黃昏一下子愣住了,他現在可以確認了,這個人一定是趙安生派來的,否則他不會那麼像趙安生的,只是,他究竟是什麼人呢?

“你不明白,你不可能明白我的苦衷。”黃昏痛苦的捂住了臉,盡量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不就是欠了一點債么,”樂陵笑着說道,“有什麼大不了的,男人有什麼扛不住的,再說了,你們的家族企業還沒有被國家宣佈完全破產,在我們國家,向破產不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情。你都沒有努力過,又怎麼會知道自己就走上了絕路呢?趙安生的眼睛算是瞎了,真不清楚他怎麼會瞧上你這種窩囊廢。”黃昏被樂陵這麼一說,腦袋一下子清晰了不少,樂陵說的不錯,他還沒有完全失敗,完全有可能崛起,現在還有機會,一定不能錯過,一再頹廢一定會失敗了。

“謝謝你,我想明白了。”黃昏高興得眉飛色舞,他決定他今天就要回去。“能告訴我,你是誰么?”黃昏問道。“你沒必要知道嗎,好好的對趙安生就夠了。”樂陵說完就走了,雪越下越大,他撐着傘,雪花將他的黑大傘染成了白色,他的黑大衣成了風雪裏最美的景色。

“是我。”黃昏握着電話,心裏異常忐忑,他真的怕趙安生會突然掛掉電話。可是,趙安生沒有說話,話筒里只是傳來他的呼吸聲,但這些依然讓黃昏感到很舒心。“你,什麼時候回來?”她終於說了一句話,黃昏高興地跳了起來,這讓周圍的路人驚慌不已,還以為是恐怖分子掏武器呢。“明天,我明天就可以回來了。”

“那好,我在北京等你。”黃昏的耳畔總是響着這句話,很快了,很快自己就可以回北京了,一切美好的事務都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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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難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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