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花開的地方

我在花開的地方

我是安生,我回到了湖北的一個小縣城裏,這是我們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可我不是,這兒對於我來講是陌生的,我不認識這裏的爺爺奶奶,不會說這個地方的語言。我的骨子裏流着這個地方的血,可是除此之外我的全部都不屬於這個地方,我的心裏明明告訴我,我來自北京!我來自北京,可我沒有北京的戶口,沒有人告訴我我能夠在北京待下去,我得回來,我不能讓那些北京人把我趕回來,為了我能夠再次華麗的回到北京。

毋庸置疑的是,我現在必須回到這兒,除非我不想再讀書,那我的確可以在北京待下去,即使我也不知道前途是不是光明的。我還是回來了,我沒有賭資,所以我便不敢賭,這是每一個農民工家庭的悲劇,他們給孩子的就只有屈服,軟弱與妥協。我就是那樣的一個孩子,從小就如此,長大了更明顯,不知道未來會不會是這樣,但我不想我的後代像我一樣,那樣的日子太委屈了。

我的爸爸媽媽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就離開家鄉了,很早很早,所以我出生也是在北京。我還有一個弟弟,這是我早就知道的,但是我也只是在相片里見到過,每年爸爸媽媽要回湖北過年,我都是被留在北京,替他們守着那個三個平方的菜攤子,有時候我會怪他們狠心,讓一個不到小孩子坐在沒有遮風的格子裏,看着各種各樣的菜,和各種奇形怪狀的人還價。所以,現在的我可以背熟五十多種菜在四個季節的價格,也可以邊看數學書邊跟那些阿姨嬸嬸們還價。這些都是生活帶給我的,我從來不抱怨,雖然我為此哭過很多次,但是我的生活比許多在北京的地下通道里賣唱的人強得多,我至少還可以聽着嬸嬸們喊一聲”小老闆“,這些我都可以讓自己享受。我知道我們家相對於中國的農村來講過得還是可以的,和村裡其他外出打工的人相比,我們那麼幸運。

只是,回到我還是那麼格格不入,儘管我嘗試着走進他們中間。我不會說陽新話,他們也有很大一部分聽不懂普通話。就像我的爺爺奶奶,我知道他們看到我很開心,可是我永遠無法知道他在說什麼,一遍又一遍,直到爸爸受不了了來給我解釋。“她以後還是很少回來的,你教她學會說陽新話也沒有任何用處。”這句話是弟弟翻譯給我聽的,因為從此以後,爺爺奶奶再也沒有再我面前嘮叨過。但我不明白爸爸的話,他真的可以放任我自由的去飛么?

“姐,你是不是過段時間又要走啊?”那個瘦瘦的高高的男孩,我的親弟弟安冬問道。我沒有作答,我無法給予他一個肯定的答案,我不是這個地方的,走是肯定的。可我能去哪兒呢?是北京么?可我除了在那兒待了十七年,有什麼證據可以說明我是北京人,我的學籍已經在湖北了,我的住所也可能被房東轉租給別人的,我在北京的足跡徹徹底底被自己擦乾淨了。“姐姐不走,姐姐還要在這裏高考,可以經常回家的。”我的這個理由似乎讓他挺開心的,也讓我有了一個可以在這個地方待三個多月的理由。

這個地方現在已經是春天了,沒有雪的痕迹,野草都是墨綠色的。三月份的小縣城,覆蓋著濃濃的雨意,這兒的雨似乎在我回來之後就沒有停過。這是南方,雖然只是剛過南北分界線,但和北京相比已經很南了,它的四側有長江,長江包圍下的小縣城彷彿是昨日新釀的酒,淳樸清香。但還不至於讓我愛上它,我的感情檔位太高,美好的事物在我面前也只會有那麼一點淡淡的喜歡,僅只喜歡而已。

比如那個人,我從來只是這麼稱呼他。他追了我三年,帶給我上千次驚喜,給了我在青陽附中的驕傲,但我卻一直讓他失落着。我還是不會對他動情,哪怕一丁點,一點喜歡的情愫也沒有。其實我還是很願意和他交朋友的,可我還是沒有這樣一個決心,時間可以讓人陷入愛情,我不會把我投入到時間的浪潮里然後迷失了自己。如果每個人都可以用一句話概括自己的話,我會說我的安全感直接來源於我把門關多緊,把錢藏得多隱蔽。

現在,我在這個小縣城的一所小高中里,和青陽附中比起來是如此不起眼,那麼的小,卻那麼牢固,才進來就告訴你這個月不放假,所以我要過兩個月才能回家了。也罷,在家和在學校都是陌生的,這樣反倒沒有什麼區別了。

“如果你可以讓我對你刮目相看,那你就在這次百日大考中證明給我看吧!”班主任說,他也姓梁,叫梁都,是個高度近視的半百的男人。他的語氣很傲,和梁雨荷一樣,可是梁雨荷在我面前都是和和氣氣的。我沒有理他,一如北京的我,這讓他有些懊惱,目光直直的盯着我的筆,似乎想把筆搶去然後直接插進我的腦袋瓜上,可是他不敢,他還是老師。“現在高傲吧,模擬考試之後看你還橫不,我們這個班可是重點,沒有實力的全部都要踢出去。”聽他說完后我就有點想吐,很讓人噁心的面孔再加上噁心的話,誰都會吐。結果我被踢出去了,並不是我不會考,而是我交了白卷,我不想叫這樣的一個人叫一百天的老師,那是一種侮辱。

我突然看到了那個人的影子,在我的心目中,這種事情通常只有他會去做的,整個青陽附中,只有他會叛逆,會打架和辱罵老師,而我現在竟然和他一樣?可我相信我們的結果不會一樣的,不管在什麼地方,我都是第一,而他卻是墊底的,即使我被“踢了出來”,我還是第一。在往後的多次考試里,沒有人能夠超越我,每次的分差都會擴大在一百分以外。也對,如梁都所講,你們的目標就是重點,進了重點就好,何必介意什麼叫重點呢。而我不同,我是活在等級鏈的,任何時候任何事物在我心裏都會被衡量的很精確,我不能允許有或許和大概存在。

還有五十天就高考了,我不會和其他人一樣說只有五十天,因為五十天對於我來講實在太多了,我得費勁腦力才可以計算出如何花完它,而且可以不讓我想起那個人。

要是那個人在,或許就不一樣了,他的存在讓人覺得是種娛樂,笑一笑一個月就過了,他可以讓我有種期待感,雖然我很討厭他,但我明白其實我喜歡他在我面前做一些不可理喻的事,那些事都是我想做卻不敢做的,感謝他,替我實現了。可悲的是我從來沒有在他面前笑過。如果笑了,他便懂我了,我就沒有了安全感。

直到那個周末,離高考還有三十天,一個男孩捧着蛋糕向我表白,在眾目睽睽之下犯了學校的第一條高壓線。“你喜歡我么?”我問他。他點點頭,樣子很輕浮,和那個人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告訴我什麼是喜歡?”我剛剛說完這句話,梁都便過來了,他是這個學校的學生處主任,我倒很想看到這個男孩怎麼收拾現場。“我�6�1;�6�1;�6�1;”他說不出來,和我想的一樣,只是寂寞的蟲子驅使他找個人玩玩。“好吧,我不陪你逗了,一邊玩去吧!”然後梁都要帶他去學生處,他的面頰一下子漲紅了,一個勁兒的向梁都解釋,簡直是滑稽透了。

這就是喜歡,我的南方的喜歡,讓我受寵若驚。我的孤立,讓時間一下子縮短到了十天。一個人的時候很快,這是我的邏輯思維。“姐,你會去哪兒讀書呢?”“不知道,反正不會在湖北和北京,姐姐想去一個新的城市!”“可是爸爸媽媽說讓你在湖北獃著,他們不會再去北京了,也不想你在太遠的地方。”哦,是嗎?哪兒對於我來說是遙遠的地方呢,好像都一樣吧,哪裏都是陌生的,所以也沒有遠近的說法,去哪兒都像是在家裏,也像是在流浪。

我漸漸地喜歡上這種陌生的感覺了,陌生就是讓人成長,成長的孩子是沒有家的。

五月末了,雨也很少下了,開始有了燥熱感,和着高考倒計時的一張張的減少,我想我可以慢慢地不用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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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難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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