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胤礽正抱着書冊上樓,忽的察覺到有視線落在他身上,腳步緩了緩,回頭同王文錦笑道:“你們盡笑話我小小年紀就定下了未婚妻,偏你們都比我年長,雲安,我聽說王三公子的親事已快定下,想必過些日子就輪到你了。”
“曉得你惦記我家後頭給老太太修的院子,到時定會請你去觀禮,不過,你待我兄長那般恭敬,怎的對着我就如此隨意?”王文錦見胤礽這會兒將早前舊事拿來說話,眉頭微挑,曉得人這是藉著說話要做什麼,可是這狹窄懸空階梯上,周遭哪裏會藏得下什麼人?若是因為二樓雅間裏頭的人,那眼前這小子是幾時鋪的線?
胤礽見王文錦如此盡心的陪他演戲,心裏又記了回欠情,笑一笑便回身踏實上樓。
王文錦見胤礽笑容矜持得意,曉得面前這少年的盤算是成了,心念繞了一圈,行至轉角再度拾階而上時,下意識的環顧一周,見着窗紗朦朧,不由得輕輕一嘆:這二樓的雅間收拾得齊整安靜,實在讓三樓包間兒的客難做,此時再想先前胤礽花了大力氣收拾三樓那七間屋子的舉動,當時還有水泊與幾家侯府的公子笑胤礽掏賈赦的老底奉承於水家皇親,現在方才明白了人的好一番算計。
待一行人入了三樓一室,胤礽招手讓侍從近前,低聲道:“去看看二樓左手那一溜房間都是哪些人家定的。”
王文錦瞧了眼胤礽,問道:“二樓那幾處窗子都撂着帘子的。”問了人名來也未必能查出來端倪。
“那人定是與我有些瓜葛,落在我身上的眼神讓人直覺背後發涼。”胤礽回話倒是正經,水沐將懷裏書本撂在桌上,看了胤礽一眼,想他父親說的話很是有理,這賈家公子的直覺本領比水澤都不差,又是由皇上過眼相看的,日後必將有大造化,尋思着什麼時候將人請到府上,叫他父親好好探問一番。
水泊正躺在鋪了雪狐皮褥的躺椅上閉目小憩,聽了胤礽與王文錦對話,好奇道:“瑾安,你莫不是警覺太過,還是今日所着衣衫太過單薄?”誰沒事兒惦記你個一等將軍的兒子?
胤礽嘆了一聲,側身在水泊卧着的椅邊坐了,道:“肅王世子,你怎的就不念着我些好的?”
程毅聽了這話直嘆氣,拉着王文錦的袖子搖了搖。
王文錦瞧着程毅的模樣沒法子,笑了一笑,道:“靖王世子不是先上來的么?怎的不見他?”
水泊被胤礽的話噎住了,往日他們常這般說話也是胤礽鬧的,這小子說話太氣人,狡黠若狐,倒還知道分寸,雖說他比人年長六載,卻也不知何時起被人拐帶着私下裏嗆口說話,沒想到胤礽今日會這般較真,此時他倒是明白了先前水澤與他說的莫與人太過計較的意思,來不及懊惱,正琢磨着如何圓了話,聽得王文錦這一句,環視一回,嘆了一聲,坐起身,道:“想是在蘭室陪着太子和英郡王。”
一室五人,竟有四人在水泊音落之際嘆出聲來,叫胤礽又覺好笑又覺羞惱,他自然明白那幾人為著什麼鬧心嘆氣。
水汜原本與水泱關係不好,兩人常陌路通行,叫一干水姓同輩好難做人,只得屏息屏氣的照着君臣之禮往來,卻又不免被長輩責怪太過拘謹沒得顯了小家子氣,現在水汜倒是常與水泱玩笑親近,偏皇帝水郅卻又不高興了。雖說水郅不過是不甚喜歡水泱在宮外流連,卻也沒甚理由攔着人,所幸水泱和水汜曉得分寸,每日裏只是在兵部工部衙門周遭走一走,偶爾才往京中幾處名聲極好的酒樓處閑逛,安排些人隱在人群中護衛也是不難。
而自打胤礽將這書樓的底細透給水泱和水汜知曉,只幾日就膩了酒樓膳食的兩人得空便往書樓來,倒是讓水郅又省了一些人手,只是苦了原本不過護衛之職的禁軍羽衛,還要兼任搜集學子論書之說,無論有理與否,皆要上達聖聽。
可君臣局是這世上最難應對之局,有些事兒不是皇帝小心眼兒,而是盯着的人太多,被有心人記下曲解一番,說不準就是催命符。非危言聳聽,實在是人生在世,不管有意還是無心,總少不了瞧着他不順眼的人,但凡有丁點兒行差就錯,都會被人捏了去做把柄,雖說為此束縛性情也是無趣得很,但也實在沒有誰人超脫俗世規矩之外的道理。
“如今這時辰確該是蘭室最合適,咱們也過去吧。”胤礽嘆了一句,起身伸手去拉水泊。
水泊忍不住笑起來,卻也沒拒絕。
水沐在邊上瞅着,嘆了口氣,他這堂兄年紀已有十三,身量比賈家小子高了不知幾許,偏他們這些人同賈家小子一處,總是不免聽了賈家小子的話,倒也是奇怪。
水澤在屋裏又呆了片刻,不見人來,喚了侍從來問,就見侍從低着頭回話:“回靖王世子的話,肅王世子與王四公子、程公子、賈公子剛剛去了梅室。”
水泱看了眼雕飾蘭草的圓桌及高凳,笑了一笑,說了句不相干的話:“倒是難為璉兒將這擺設湊了個齊全。”
梅蘭竹菊松桐柏,是三樓七間屋子的標號,竹菊松柏是可訂與外人的,卻也是只勛貴皇親等人可知曉的,梅蘭桐三間屋子成犄角之勢,乃是他們私留的自在之處,內里裝飾皆與室名相對應,除了一二件是胤禔和霍書安送來的,裝飾多是胤礽佈置的。
水澤水泊本以為這裏頭的擺設乃是皇帝吩咐,初時並未留心,待發覺各處佈置十分和心意,且有些小器具的佈置更是極貼合他們喜好,方才發覺不對,直言疑惑,再聽胤礽玩笑邀功,心中驚訝的同時亦有幾分慚愧:起這書樓乃是眾人事,偏瑣事佈置他們並未十分上心,倒是全由一年歲不過他們一半的小子操持。再想一想半月收了那幾百兩銀子,只覺得這銀子賺的太輕鬆,怕是日後會消磨了上進心。
胤禔倒是知道胤礽折騰的心思,也不給人瞞着,直道胤礽這是借勢整家,這室內用具多是有些年頭的舊物改制,乃是胤礽從榮國府老庫裏頭扒拉出來重新雕花,綢錦皮子瓷器亦是榮國府老庫里的東西,有些雖不是古物,顏色質料卻是上乘,想來那位抱着榮國府名頭不肯撒手的賈老太太定是氣得省了好些飯食。
藉著他們的名頭讓自個兒呆的舒服,讓對頭不舒坦,倒是那小子能做出來的事兒。眾人聽了這才覺得心裏好受些,榮國府裏頭的事兒眾人皆知,倒也沒誰指責胤礽行事不妥,瞧着胤礽這般折騰,再想一想先前胤礽的父親賈赦整治門庭還銀之事,模糊曉得了胤礽的打算,只待日後若當真如眾人所想,定要幫上一幫。
“這時辰梅室里正涼爽,瑾安極會享受。霍書安嘆了一聲,叫侍從去請梅室幾人來。
不待那侍從退出屋去,就聽門口通報說那幾人過來了。
室內眾人瞧見水泊面色無奈的抱着厚厚一摞書進來,齊齊偷笑一回,水沐瞧見也不惱,與眾人一同向窗前二人行過禮,起身環視一遭,他倒是頭回來書樓這間雅室,並不十分明白先前幾人啞謎似的言辭往來,不過看一看水泱所坐榻邊淺淺光亮,倒也明悟幾分,暗自告誡自個兒以後可得漲幾分心,又忍不住去想水泱是何時將這一室人收攏在手。
瞧一回屋中諸人面色皆是理所當然,初次瞧見水家兄弟與眾人相處情景的王文錦微低了低頭,斂去唇邊淺笑,在紫檀木桌旁坐了,從他懷抱的一摞書中挑出程毅要看的推過去。若是這般也好,他們王家求得就是個安穩,既然水汜如今已不再胡鬧瞎摻和去爭,倒是不必再委屈自個兒。
幾人乃是這書樓的主子,遣人探問書樓來客自是極方便,待曉得二樓地字號雅間裏坐的是這一科狀元榜眼及禮部左侍郎張松,胤礽忍不住嘆了一聲。
眾人皆曉得張家與胤礽的關係,便也不再提,轉而言說起諸學子言說。
一室人皆是愛書人,雖是一如世人讀儒學開蒙,偏百家學說各有所愛,論道也是各有道理,極是盡興。
榴花宴上,賈邢氏也請了賈珍的母親賈李氏與妻子賈趙氏,賈李氏與賈趙氏本不願與賈史氏同行,但惦記着家裏兩個小子如今年紀也不算小,賈薔如今在國子監自籌交際,且有賈蓉那樣打算,賈薔的婚事實在不好早早定下,倒不是惦記着非要給賈薔定下身居高位的妻族,只是她婆媳二人聽賈珍將從賈赦處聽的話一說,只覺寧榮兩府所處之境極為兇險,凡事總要謀算鋪陳妥當,否則日後若賈薔之妻賢能不夠,也是禍事,所謂日久見人心,相看一事總不能臨到着急時候再提。
賈李氏與賈敬訂婚便是在賈敬取了功名之後,那時候寧榮兩府正是鼎盛之時,賈李氏雖是高嫁,娘家卻也有幾分來頭,之後京中風雲變幻,她娘家兄弟出京為官,待家中長者去世,關係日漸疏遠,只過年時守着京中那一處三進宅院的老僕會來給她磕個頭。
賈趙氏雖算不得書香門第家的女兒,卻也是有官身的父兄,只是趙家尊崇朱理學說,只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並不十分往寧國府走動。
這婆媳兩個雖說曉得內宅婦人交際本就是要彌補家中男子行事之不足,只是賈史氏原先得罪人太多,對寧府又是常壓制着,而賈李氏丈夫不着調入了道門,兒子不爭氣整日裏紈絝行徑,也叫她沒心思外出聽人奚落,賈李氏不出門,賈趙氏心裏藏事兒也就不出門,念着閉門過自己的日子倒也是無為無錯,這一十幾年也就過了。不過,如今賈珍雖還是紈絝,但是行事卻不再百無禁忌,也算浪子回頭,賈蓉賈薔也算有了出息,婆媳兩個商量一回,也往外走了兩回,見各家瞧着小兒面子上也掩去幾分心中話,便也做不知,這一二年也算重回誥命夫人的往來圈子。
現下婆媳兩個冷眼瞧着賈史氏行事,因此間眾人身份歸根究底要比她二人高出許多,也就不再上趕着與人假作熱絡,只與座位臨近的幾位夫人說話,對誰家姑娘都是一般親熱,倒叫人心裏頭直琢磨寧榮兩府往日裏的行事不周全是不是全賈史氏鬧的,畢竟賈史氏的輩分乃是兩府最高,賈珍身上最有族長之名,可賈史氏身後還有保齡侯府站着,而當初寧國府收拾僕從之事鬧得不小,堂兄弟府上用的管家是親兄弟這事兒很是有些讓人瞠目。
南安王妃瞧着賈史氏拘着賈邢氏近前跟着,很想出聲幫一幫,只是又怕南安太妃多想,便熄了聲。
倒是南安太妃看了出來,對南安王妃道:“妍兒領着芸兒幾個去了院子賞畫,你也去瞧瞧。”
王家老太太與南安太妃是閨閣好友,見此,便也放了她兩個兒媳婦去自在,賈史氏便也不好拘着賈邢氏,敲打人兩句,便道人去園中自在,賈邢氏恭順聽過,同賈趙氏扶着賈李氏隨着南安王妃去了。
結親會友眾夫人自有事忙,瞧見往日最愛玩兒的肅王妃徐珍在位上端坐,曉得人這是有話要說,無心摻和的便也尋了借口出水榭遊玩。
侍從入內撤換了酒席,撂下紗帳,水榭中只剩幾家武功起家的王妃並幾位武將之妻,徐珍側倚軟榻往迴廊上望了一眼,見寧國府婆媳正往假山涼亭去,忍不住暗笑一回,那一府眼瞅着將作死的人家都能起死回生,這世間倒也沒什麼再不能的事兒。
周月竹看了賈史氏一眼,心下冷嘲一回,斂袖執杯淺啜。
賈史氏這幾日叫心腹賴嬤嬤去史家探問,倒是曉得了先前登門幾家所謂何事,雖不喜那幾家新貴的做派,但是念着那幾家人的親眷之勢,很想得幾分好處助賈政一助,方才撐着西寧王妃與肅王妃的冷眼在位上坐着,與王老太太說笑。
賈蓉賈薔這一日也來了北靜王府,雖說與胤礽約好往書樓去自在,只是遇上幾位同賈薔在國子監里的玩兒得好的王孫公子,一番見禮寒暄,彼此試探過一二,見對方皆非草包,也和眼緣,瞧着是脫身不得,便也專心應酬交際。
胤禔回來瞧見水清與賈蓉賈薔兄弟各坐一處與眾人言笑晏晏,為弟弟長大惆悵一回,便笑着迎上。
榴花宴罷,胤礽與王文錦等人來北靜王府接人,胤禔的侍從覷了空悄悄與胤礽說了榴花宴上諸事,胤礽聽得皺了眉頭,登了馬車就與賈蓉賈薔細說一回如何教訓那幾個武將家少爺。
賈薔聽說是給他堂姨出氣,自是不推脫,左右那幾個武將家的小子最喜歡在國子監裏頭鬧騰,總瞧不起他們這些勛貴之後,常有侮蔑之言,為著胤礽告誡的不惹事,生生忍到現在,只與賈蓉抱怨幾回。
賈蓉更是極力贊成,雖說賈珍教他多是行的責罵之法,可現今想一想,他那打罵也挨的不冤,而日漸明禮,他對着容色愈發慈愛的賈珍也有幾分心疼,他父親雖說沒大本事,可那爵位也不是那麼好承的,應付皇帝總不能全是花架子。
隔日,賈薔與往日交好幾人說一回謀划,眾人皆覺可行,等到那幾位武將之子再行言語挑釁之事,並不擇路避之,而是光明正大的迎上,冷聲質問,言中布了陷阱無數,輕而易舉的就將人套住,那幾個武將之子自然不笨,其友人也知是賈薔等設了陷阱恭候多時,偏是自己人一時不察落人口實,不管願意與否,皆應下比試一番並做賭注。
因那幾個武將之子是覷着授業博士不在而來挑釁,待得博士等人聞訊而來,已無可挽回,見賈薔等人還算知曉輕重,並未舞刀弄劍爭勇鬥狠,便也不攔,只在不遠處看着。
賈薔與霍書安幾人贏得光明正大,射箭、論兵皆勝,倒叫人無話可說。
二品宣武將軍姜習之子姜樓瞧着賈薔等人笑得礙眼,不顧邊上好友阻攔,怒道:“有本事比拳腳騎術!”
“刀劍無眼,拳腳切磋需得心平氣和,偏你我心中皆有不小火氣,還是莫要做下悔恨事。至於騎射,待秋高氣爽,出城狩獵一回也算有個彩頭比較。”賈薔這一番話雖算不得十分出彩,偏就站着道理,直白得讓姜樓等人面色紅白交錯,又無言反駁。
國子監素來是官宦子弟學習之處,本朝重嫡輕庶,前朝單為庶子所設讀書之所略有剪裁,故而能入國子監讀書之人莫不是各府極重視之人,朝堂諸事皆有所聞,前幾日宮宴中幾個小姑娘之間的爭端亦是知曉,那不過是朝堂之爭小小衍生,而國子監中往日姜樓等人尋釁也是試探,今日這麼大的反擊陣仗實在讓人不得不多想。
賈薔一番話慢悠悠的,雖是氣人,卻也讓眾人皆冷靜下來,剛剛比試時唯一未曾全輸的從二品武節將軍徐平之子徐建安心中後悔不該抹不開面子強被人拉了來,本是沒他家什麼事,若只因着他的行事,連累父祖,卻是大罪過,咬了咬牙正打算說些場面話圓過去,就聽賈薔道了幾樣吃食,又聽人言說往國子監博士、助教、直講處連送一月以表慚愧之心,只覺心中火騰騰,面上火辣辣。
不遠處瞧過這一番喧鬧的幾位博士對視一眼,心下嘆了一回,轉身而去只做不知。
賈薔、霍書安等人轉過迴廊轉角,這才說笑出聲,鎮國公之孫牛繼宗笑道:“剛剛那姜樓的模樣實在有趣,我還當他本事多強,箭術竟尚不及我,也不知他每日裏哪裏來的底氣做了耀武揚威模樣來。”
“井中之蛙,坐而觀天太久罷,想是已不知看一看他自個兒的位子。”治國公之孫馬尚諷笑一回,轉而對霍書安道,“我聽說那星樞樓三樓也有包間,不知是書樓主人自留,還是待客之用。”
“疏漏規矩盡在入門屏風處,馬公子可遣人前往探問。”霍書安笑道,搖了搖手中扇,“這幾日你我出門還是多帶幾些隨從為好,也莫要往偏僻處去,挨了悶棍可是不合算。”
賈薔笑着點頭,道:“你想的倒是周全,在國子監裏頭也得小心些,那幾人瞧着就是小心眼兒的,莫要讓他們撿了空子去。”
因這一事可算私都,勝者也沒心思各處顯擺,敗者也不好意思告狀,倒是壓得少有人知,而賈珠下學時跌傷,賈王氏也只當意外,並未深究。
榮禧堂裏頭賈史氏和賈王氏瞧着賈珠的模樣心疼得厲害,賈赦見無人搭理他們一房,也不耐煩在這屋裏擠着,便領着賈邢氏告退離開。
胤礽曉得賈珠受傷緣由,皺了眉頭,胤祉握了握胤礽的手,低聲安慰道:“這是因果,先前二太太叫人藉著父親的名頭去做事,意欲嫁禍,如今賈珠因你我盤算受了傷,實在是報應。”
“話是這麼說,但是有人行了報復事,你我一點兒事不做也說不過去。”胤礽嘆了一聲,有點拿不定主意。
胤祉眨了下眼,輕聲道:“北靜王府和咱們家姑娘為了那位的一時心軟受了那麼大委屈,咱們都鬧得國子監去了,那位肯定會得了信,既然鬧開,總該表一下態度的。”
胤礽展眉笑道:“你說的很是,倒是我忘了這後頭該跟上這麼一招。”
胤祉自然明白胤礽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麼,連平日裏極喜歡的給人添堵的事兒都丟給他處置,嘆了口氣,還是忍不住問道:“咱們先生的書什麼能刊印出來?若是這時候再不排印,到時候可趕不上先生生辰了。”
“東西都已經備好了,若是明日若是皇帝還不動彈,我就去兵部找水泱!”
皇城乾元宮偏殿書房,水郅瞧過禁軍搜羅來的坊間學子諸多論說,嘆了口氣,算了算新書勘測也將一月多,而翰林院呈上解析之說不過中平之論,心中念頭愈發鑒定,提了硃筆書褐宣一張,命人黑漆封好,快馬送出。
捧了茶,水郅品過,念起這茶的來處,嘆了一聲,問道:“近日那幾個小子可鬧了什麼事兒沒有?”
張寧躬身道:“回皇上的話,寧國府公子賈薔連同幾位勛貴公子與宣武將軍、武節將軍、武略將軍、武德將軍、明威將軍五位將軍的公子比了一回兵法及箭術,貴勛公子們贏了。”
“這幾個武將可是從來不肯吃虧的性子,也不知日後會怎樣報復。”水郅聽聞姜樓等人輸了並不覺意外,想了一想,又笑道,“賈薔和霍書安是賈瑾安和霍青教出來的人,都是不肯吃虧的性子,這比試可有什麼彩頭沒有?”
張寧笑着回道:“皇上聖明,賈薔公子說輸的人要給國子監的博士、助教等人送一月素食樓的招牌菜。”
“素食樓?就是上回水汜和水泱帶回來點心的那家?”水郅放下茶盞,微蹙了眉頭,忽的冷笑一聲,“我記得水泱說那處的齋菜四樣就得五兩銀子,若是將國子監里掌教導之職之人皆送到,這一日就得百十兩銀子,那幾家底子倒是豐厚!”這幾年邊疆戰事極少,軍中油水貼補自也不若當初立新朝時可取了貪官私庫般容易,多為他私庫賞賜,那幾家單幾個公子湊一湊就能夠了這一場賭,果然是豪富非常,只是他怎麼記得這幾家一非武將世家,二不是富豪祖輩,竟是人這十幾年掙下的,想來這人卻是入錯了行,該當往戶部去!
水郅壓了壓心中怒氣,吩咐道:“明日你去告訴國子監丞,若有人送了酒菜,只管收下便是,學生孝敬先生也是理所應當,丟了先生的臉面,以物為償也是應當。”
“奴才領旨。”張寧悄悄彎了彎唇角,皇上這是要給人撐腰了。
水郅沉默片刻,又道:“明日你叫你徒弟去星樞樓說早些將霍百里的書排出來,再不將撥亂反正的註釋之冊刊發,怕是要誤人子弟了。”
張寧不敢做評,只低聲應下:“奴才領旨。”等了片刻不見水郅再有吩咐正打算退出屋去安排,就聽人又有問話。
“今日那幾家的小子可有行了報復事?”
“武德將軍潘僑生之子潘玉設計工部員外郎賈政之子賈珠摔傷了腿。”
水郅抬眼看了張寧一眼,道:“叫國子監祭酒尋了潘玉錯處,將人逐出國子監。你去安排吧。”
張寧躬身退出殿去,殿中幾重紗絹垂散,燭火無風自動,水郅合上手中書,抬眼看向案前跪着的人,問道:“可是探查到什麼?”
水郅書案前跪着的黑衣人低聲道:“除了武節將軍徐平之子徐建安,餘下四人皆未曾告知長輩。徐建安的叔叔徐寧吩咐徐建安遣小廝往宣武將軍姜習之子姜樓處送兩千兩銀子,而後裝病告假。”
“徐平往日就是和事佬,這個倒還可以救一救。你們繼續盯着那幾家的動靜。”水郅吩咐下去,又看了半卷書,方才起身洗漱就寢。
卧在床上,水郅卻不覺半點睡意,過往種種在腦中往複,過了許久方才沉入酣夢。
得了水郅准許,胤礽從松瑤書院出來,讓胤禔為他琢磨了借口,便獨往星樞樓瞧着人制書,又聽賈薔遣來的小廝說國子監李祭酒將武德將軍潘僑生之子潘玉攆出國子監,心頭大快,賞了人幾顆銀錁子,叫他的長隨李誠去告訴胤祉。
方森傑和霍百里這幾日正忙着將戶部查檢完畢的賬本名冊等冊本再度清查一遍,雖曉得胤禔所言為託詞,一時間也不得空與人周旋套話,想一想胤礽現今能做的事兒不外乎就是書樓和店鋪,都不會惹出什麼大事兒,便也沒與人仔細計較,布了課業便許人自便。
胤禔倒是想往書樓去,但是想一想,覺得去尋胤礽說不準又要受氣,不若在家裏哄着他母親和水清樂呵一日,出了梅鶴園便往周月竹院落而去。
穿過花園,胤禔一眼瞥見有纖細人影閃過,擰了擰眉頭,曉得這是外頭送進來的那些個不安分的歌姬鬧的么蛾子,暗暗記下,出了花園,就叫人將園子鎖了,待他到了周月竹院落,聽周月竹身邊伺候的嬤嬤說周月竹正小睡未醒,便將事情低聲說給兩個嬤嬤,叫人去查檢。
躺在外間軟榻上,胤禔將榴花宴上各家夫人往來明細又瞧過一回,提筆勾出一二可疑之人,聞聽周月竹行了,便將東西收在袖中,端坐待人召喚。
周月竹念着後院陰私牽扯太過陳年舊事,水臻不告訴胤禔,便也不該由她告知,處置僕從妾室時都不許胤禔在場。
胤禔在周月竹跟前自是極聽話,退出屋去隱在轉角瞧了眼那被捉住押來的女子模樣,便出了院落。
胤礽聽胤禔說竟有人將揚州瘦馬送了來給水臻,立時倒吸口涼氣,急聲問道:“這到底是多大怨仇,竟下了這麼大的力氣!”
“這揚州瘦馬實在不好尋得很,可是這一步棋不該現在動的,我父親又不在府中,我母親和弟弟也是平安,他們這時候貿然行事為了什麼?”胤禔皺着眉頭,長長嘆氣。
胤礽也想不出什麼緣由來,伸手挽了胤禔手臂,道:“既來之則安之,你我警醒些,這般大的動靜,王妃不告訴你,卻必會叫先生們知曉,先生們總不會出錯的。”
“你這話說的倒是輕鬆!”胤禔瞪了胤礽一眼,隨即便泄了氣勢,仰躺在寬長的座榻上,顧左右而言他,“先生怕是早猜着你要為他立着為壽,你可還有什麼先生未曾猜到的安排做彩頭?”
“也算不得什麼安排,不過是些取巧的小玩意兒。”胤礽也不再說北靜王府內院之事,抬手按上胤禔手臂內側,見人嘶聲躲閃,勸道,“大哥,還有弟弟呢,別在心裏壓太多事兒。”
這一日掌燈后不久,方霍二人便將冊本諸物釐清,鬆了口氣,一時間都懶得挪動,正好寬榻容二人平卧綽綽有餘,又早鋪有竹席,備有薄毯軟枕在旁,很是誘惑人躺倒稍歇。
方霍二人嫌棄一回北靜王府里沒出息的僕從,竟是皆聽了胤礽的話在各處都置了竹席和薄被,合力哄着主人家犯懶。
心中嫌棄,兩人躺倒時倒還不忘抱怨一回這軟枕不若瓷枕清涼,不過往來幾句話,便皆無言入夢。
方霍兩人自幼習武,雖年長后因瑣事纏身,無法日日練武,耳力卻也沒退步,且霍華星往各處奔波辛苦,再警醒不過,聽見室內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變醒過神來,正摸了竹席下匕首,就聽見熟悉的聲音低低響起。
“你小心些呀!”
“你別吵!”
“不許說話!”
霍華星險些忍不住要捧起來揍人,閉着眼聽着人放了什麼東西在桌上,又窸窸窣窣的出去。
方森傑閉着眼,輕聲笑道:“師兄不去瞧瞧幾個小子給你備了什麼生辰禮?”
“都幾日未好睡了,明日再說。”
話是這麼說,霍百里第二日醒的卻是很早。
看着案上書冊,方森傑笑起來:“果然好大手筆,還請得御筆提名。”
霍百里將幾冊書匆匆翻過,捏了一冊遞給方森傑。
方森傑接過,翻看幾回,怔了怔,這一冊書竟是平日裏他們師徒間的閑話,被人記了下來。
方森傑嘆笑一聲,掩冊,抬頭看向霍華星道:“星樞樓刊了你的書,這鎮樓之主,除卻華星,沐言想不出第二人選。”
霍百里合上手中書冊,並未抬頭,只道:“你這話並無因果,且,天下才子何其多,翰林中也少不得辯才了得之人。”
“只是,詭言道正之人,沐言此生只見二人。那一個年紀尚小,心性修鍊怕也不夠,還是華星為最妥帖人選。”
霍百里並未接話只當方森傑舊事重提,並未入心,打開最後一個盒子,將薄錦取出,在案上攤開,面上這才露出些震京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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