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暗夜中的住民
月色被逐漸濃厚的陰雲遮蔽，一直維持停歇的夜風也變強了，直吹得叢生的蒿草發出沙沙的響聲。樹蔭掩蔽之下的草叢中，柯特、莉琪、奧斯卡三人正躲藏在其中。蒿草搖曳的聲音恰到好處遮住了他們發出的聲響。
差不多躲了有七八分鐘，夜色濃厚的山林里沒有任何動靜，奧斯卡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壓低了聲音，詢問躲在前方不遠處一叢稍微高一點的雜草中的柯特說：“柯特先生，為什麼我們要躲在這裏？”
“噓——”
柯特身上略有些灰暗的衣服遮蔽了他的形態，讓他整個人宛如一塊形態怪異的石頭。他就像是為了不被什麼東西發現一樣，只是將手放於嘴邊擺了個“噤聲”的手勢，同時用最小的活動幅度示意奧斯卡不要活動。
“嗯？”
反應不過來的奧斯卡漏了半拍，他不太清楚傭兵間約定熟成的手語蘊含的信息，只能夠勉強看出柯特要他別說話並且躲好的要求。
一直靜默跟隨在柯特身後的莉琪不知在什麼時候帶上了一副眼鏡，遠遠盯着遠處只有無盡黑暗的密林。眼見奧斯卡還是一頭霧水，一直蹲在他旁邊的她只好負責起了擔任代替柯特解說的角色。
在他將身體掩藏好之後，她像有些不耐煩一樣稍微指了指前方另一處草叢說：“柯特是讓你看那邊方向。”
接着她呵呵笑了幾聲：“看你一副老實點樣子，本來還以為會做好準備工作。沒想到連傭兵管理處免費提供的手冊里讓記下的手語都一無所知，就敢來參加實地任務。從某個意義上來說，也真是讓人感到意外啊。”
被莉琪露骨的評價之後，奧斯卡的臉一瞬間有些發紅。他聳了聳肩，裝作仔細觀察周圍情況的樣子左右觀望着。可是莉琪指示的方向上，只能夠看到在不明晰的月光中微微顯露出輪廓的各種植物和散亂堆積在地上的石塊。
“好了莉琪，你別拿奧斯卡開玩笑了…稍微準備一下，有東西在靠近。”
就在兩人說話間，柯特已經微微屈下腰，讓自己的身體進一步隱蔽在半人高的草叢之下。同時他的手也搭在反曲刀的握柄處，微微從刀鞘中錯開的鋒刃宣告持刀之人隨時就能發動攻擊。
看見柯特擺出即將迎擊敵人的姿勢，奧斯卡也不敢大意。他將盾護在身前，手也搭上了單刀的刀柄。與和柯特模擬戰時由心底升起的緊張感類似，不知即將面對什麼敵人帶來的壓力讓他喉嚨發乾。
然後他看見了，在樹木的間隙中，有好幾個個小小的身影躡手躡腳的行動着。雖然只能勉強看見輪廓，但是可以斷定那是一個人型生物的影子。
它的軀幹相當矮小，四肢則顯得意外的結實。在那隻到正常成年人一半的身高上頂着一個不合比例的碩大腦袋。稍微看看，大如南瓜的頭部上還生着一對差不多有小孩手掌大小的招風大耳。
奧斯卡明白柯特為什麼一直要強調“安靜”了，這傢伙的大耳朵肯定能夠將周圍的風吹草動一絲不落的納入耳中。奧斯卡見過與外形輪廓之相似的小怪物——在學院中有許多這種小傢伙作為勤雜人員管理着日常生活中的瑣事。
“精怪？”
躲藏在陰影里的瘦小身影小心翼翼的緩步移動着，從層層陰雲遮蔽下透出的微薄月華模糊間照亮了它的樣子。雖然不過是一瞥之間，但是奧斯卡可以確信，這些怪物並不是自己熟悉的那種生物。
學院裏的那些穿着標準毛線工作服的小精怪身上有着毛茸茸的柔順皮毛，撫摸起來相當舒適。而眼前出現的這些生物則完全不同，它們的體表看不見一絲毛髮，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皺巴巴的，簡直像死物一樣灰溜溜的毫無光澤。
說實話，學院裏的小精怪看上去可比這些外表特徵完全是獸類的怪物可愛多了，它們舉止相當有禮貌，還能夠簡單的和人類交流。而眼前的這種怪物卻顯得野蠻而粗俗，它們身上一絲不掛，手中還抓着粗劣打磨的尖銳石器。更為引人注目的是它們有着長長指甲的爪子，上面沾滿了黑灰的污垢。
除了出現在眼前的，它們還有幾個同伴躲在草叢裏，奧斯卡估算它們的總數大概在七八隻這樣。從它們齜牙咧嘴，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音四處扒拉着，長滿尖牙的嘴巴里不住有粘液垂流下來。
“別急着否認自己的直覺，”眼見奧斯卡想改口，柯特突然壓低着聲音說話了，“這些怪物和學院裏的那些小傢伙也算是同類。它們是一種居住在森林地下洞穴里的穴居精怪，一般在晚上行動。”
奧斯卡看了一眼遠處偷偷摸摸搖晃着腦袋的怪物，他實在沒辦法把這些醜陋的怪物和照顧自己日常起居的生物聯繫起來。它們那險惡的外貌不斷強調着它們是凶暴的怪物，而不是溫順的僕人。
看着一臉疑惑的奧斯卡，莉琪臉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你覺得很奇怪么？其實就像小貓和獅虎之類也是同類一樣，這些生物在血緣上毫無疑問就是那些被你們壓榨勞動力的小東西沒有開化的遠親。”
“咯哩呱啦——”
感覺到莉琪話語中的調侃，奧斯卡剛想反駁，遠處的那隻洞窟精怪就已經行動了。它張開那張血盆大口發出怪異的叫聲，怪異的聲調在樹林間回蕩。雖然聽不懂它的叫喊，但是奧斯卡覺得它似乎是在聯繫不遠處的同伴。
“咕嚕哇！”
果然，聽見這隻精怪的叫聲后不久，遠處也傳來一聲尖銳怪叫，如同身居高位的領導在大後方指示手下工作一樣。不一會，從黑暗中又轉出來幾個模樣差不多的小怪物，它們拿着各色石器，緊張地行動着。
它們看來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一群人類躲在一旁觀察着他們，佝僂着那矮胖的身體，一蹦一跳的快速移動着。它的四肢雖然看起來又短又粗，不過那迅捷有力的動作證明了那四肢是相當結實的。
柯特慢慢的移到兩人身邊，宣佈了自己的決定：“沒有必要和它們衝突，就在這裏等它們搞定自己的事情然後走就好了。”
傭兵並不是戰鬥狂，沒有必要進行的戰鬥就迴避好了。這畢竟與任務無關，就算將這些小怪物全都殺掉也不見得有什麼好處——這和莉琪這段時間着迷的桌面遊戲不一樣，殺掉怪物既不會有戰利品也不會有經驗值。
奧斯卡同意柯特的決定，他看這些洞窟精怪膽小如鼠的樣子，感覺如果受到突然來到的危險威脅，第一反應應該是逃跑吧？想到這裏，奧斯卡之前的緊張一掃而空，稍微有些悠閑的等待精怪們工作完離去。
遠遠望去，這些面容醜陋的精怪正向著前方生長着一小片灌木的地方跑去。這個季節正是灌木漿果成熟的時候，就算只是藉著並不明晰的夜光也能夠看見那些灌木枝頭上掛着的青白色果實。
那些在學院裏工作的精怪大都是吃一些水果維生。雖然二者不是同一種生物，但是相似生物的習性也不會有天差地別的變化。它們現在來到這裏，大概是想要採集灌木上的漿果作為食物。
“咕哩呱啦！”
稍微觀察一下，連同最開始的那傢伙，一共有五個精怪在採集着灌木叢中的漿果，他們發出奇怪的喊聲，吵吵嚷嚷的把採集到的漿果抱在懷裏。看它們肆無忌憚的樣子，簡直就像把這片林地當做了自家后的菜園子一樣。
嘩啦！
就在那群精怪採集了不少漿果之時，遠方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響聲，然後是隨之不斷的細碎響聲。聽起來就像是叢生的草木被外力作用粗暴的摧毀，泥沙與草木相互碰撞后產生了嘈雜噪聲。
“呱呀——”
似乎傳來草木轟響的方向正是那群精怪所在的方向，那幾隻已經採集着食物的精怪在巨響發出的瞬間，從喉嚨里幾乎異口同聲的吼出讓人忍不住簡直想要把耳膜戳穿的高分貝的尖銳怪叫。
奧斯卡齜牙咧嘴的捂住耳朵以緩解這幾乎可以讓耳朵穿孔的聲波攻擊，過了好一會，才好不容易從中適應過來。他本想詢問柯特與莉琪的情況，可是當他看向他們時，又把想說的話吞下去了。
莉琪正在驅動着法術，煥發單調白色光輝的紋路不知何時已經爬上了她的眼鏡。從她病態的雙手附近接連不斷以極快的速度閃爍起四邊形的魔方陣的影像。而柯特此時正護衛在她的身前，疑惑的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沒多久，莉琪的法術便已經準備完成。白色的光彩舞動起來，風吹蒿草的沙沙聲、土木崩裂的嘈雜聲還有精怪們驚慌失措的大呼小叫聲…一切聲音似乎都被隔斷了。以莉琪為中心，產生了一個籠罩住三人的無色圓陣。
柯特未曾見過相似的法術，不僅是在課堂上，他甚至沒有從書籍的記載中見到過與這個法術形貌相似的法術。只能從其形象猜測出它是一種用於隱藏身姿或是保護圓陣內側人員的防護性法術。
另一頭，受驚的精怪們丟了魂似的，爭先恐後的向各個方向跑去，畢竟生物的本能讓它們知曉，能夠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也不知道是否是莉琪設下的圓陣的效果，在它們四散奔逃的過程中，沒有一個靠近三人所在的位置。
不過那嚇跑精怪們的東西是什麼呢？這個答案很快就被解答了。
那是縮在一團黑霧中的怪物，濃重的黑霧裏能看見那熊熊燃燒着的赤色目光。從黑暗中生出的雙翼撕裂開脆弱的草木，包裹在濃霧中的巨體從三人頭上劃過，追逐着幾隻逃離的精怪投入更遠方的樹林中。
“那怪物是什麼玩意啊…”
看着霧氣包裹的怪物遠去，奧斯卡感覺尤有餘悸。方才這個怪物從自己腦袋頂上劃過去的那瞬間，他感到了一陣極其不快的惡寒。
柯特還刀回鞘，然後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看向鬼蝠消失的方向說：“只不過是一隻鬼蝠，一種夜行性的魔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