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果脯
那聲尖叫來得十分突然,陸小鳳迅速回過頭去,就看到剛剛那個青年身邊已經站了一個女人,而那聲尖叫正是她發出來的。````
*的湯水順着她的頭髮流下,渾濁的液體讓她臉上的妝都花了。牛肉片凌亂地灑在她衣服上,還冒着騰騰熱氣,狼狽至極。她的腳下是一地碗碟的碎片,剛剛發生了什麼,不言而喻。
屋子裏的人看到她這個樣子不僅沒人同情,反而大笑大叫起來。那個臉圓圓的姑娘站在屋子中間大哭着,那個青年卻是冷冷的看都沒看她一眼,周圍的嘲笑聲襯得她可憐又狼狽。
陸小鳳正看到有兩個臉上帶着酒意的壯漢走了過去似乎是要打抱不平,心底暗道估計又要糟了,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你年輕的時候也這樣?”
陸小鳳一僵,然後苦笑着回過頭去,“我年輕的時候當然不會這樣。”
馬秀珍冷哼了一聲。那兩個上去“路見不平”的大漢已經被青年扔了出去,站在中央的那個女孩子依然在大哭。
陸小鳳看到馬秀珍看着她皺了皺眉,卻並未出聲。
陸小鳳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我以為你會為那個女孩兒抱不平。”
馬秀珍卻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剛才是她自己找上去的。”她停了停,淡淡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
相比峨眉派其他姐妹,馬秀珍一直都是最冷靜的,冷靜得甚至有些冷酷。**,堅強,冷靜,不像個女孩子。每個見過她的人都這麼說,馬秀珍不像個女孩子,或者應該說她不像個一般意義上的女孩子,因為你從來不會見到她有依賴別人的時候。她像一株頑強地生活在山野中的荊棘花,堅強**得讓人心疼。
陸小鳳微微蹙眉,卻並沒有多說說什麼。他一直是覺得會依賴人的女孩子是很可愛的,但是不會依賴人的女孩卻讓人心疼。所以,他雖然在剛剛認識馬秀珍時的確有動過某些心思,但在真正了解她的性格之後卻再未有過逾越之舉。因為他知道她跟他之前認識的那些女孩子都是不一樣的,他自認給不了她一份安定的幸福,就不願意去招惹她,儘管他知道,她其實喜歡他。
屋子的那頭,那個大胸脯的女孩子還在哭,坐在桌前臉色黝黑的少年依然冷着臉。陸小鳳卻沒有了橫插一手的心思,儘管他之前對他們都很感興趣,但是現在,他並不是一個人,馬秀珍還在他身邊,所以他並不想惹麻煩。
目光在周圍掃了一圈,陸小鳳微垂眸,放開手中的杯子,站了起來,“秀珍,我們回房間吧。”
馬秀珍有些疑惑,她以為陸小鳳還要在這裏多呆一下的。雖然她不怎麼喜歡這裏的環境,但是她知道陸小鳳其實是相當享受的。此刻見他突然說要走,馬秀珍雖然有些奇怪,卻也並沒有說什麼,拿起桌上的雙劍跟着他離開了。
他們走得早,自然沒有見到那個黝黑少年又一次被窗外飛來的一排九校鴛箭暗殺的場景。因為有馬秀珍在,她一個女孩子在這裏定的房間自然是更為清凈一些的,而陸小鳳不放心,定下的房間在她旁邊。所以儘管這個夜晚發生了許多事,但是他們卻睡得很好。
而在幾千裡外,因為陸小鳳的突然失蹤,有些人卻過得很不好。
鷹眼老七已經下山了。葉芷然雖然沒有辦法現在就聯繫到陸小鳳,但是她向鷹眼老七保證她一定盡全力幫忙找到他。以她現在峨眉派掌門人外加白雲城主夫人的身份(雖然她自己不承認╮(╯_╰)╭)這個保證還是很靠譜的。於是鷹眼老七就下山調查其他事情去了。
月至中天,銀色的月華灑落一地。春末夏初之際,夜風中還帶了些晚春的寒意。庭院中海棠樹的枝椏在風中輕輕搖曳,時不時灑落下點點花雨,有清淡的花香漸漸在庭院中彌散。又是一年海棠花期。
“你明日要下山?”
葉芷然正站在庭院中看着夜色下的海棠花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聽到身後傳來的清冷聲線。她回過頭,看到葉城主從庭院門口緩緩走來。月華流照下,一襲白衣的劍仙更加清冷淡漠得不似凡塵中人。
葉芷然愣了愣神,不知不覺間,葉孤城在峨眉山已經住了將近半年了。不止是她,幾乎連峨眉派的人都已經快習慣了他的存在。她有時候都想問一下,城主大人你這樣常年不在白雲城真的沒問題嗎?
但是最後還是沒問出口……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一旦問出來就輸了呢。==
葉芷然默默點了點頭。然後就聽到了那個彷彿跟剛剛沒什麼區別,卻讓她莫名背脊一寒的聲音淡淡道,“去找陸小鳳?”
“額……”葉芷然嘴角抽了抽,轉過身試圖講道理,“那個……他這次會很危險的。”
葉孤城依然淡淡地垂眸看着她。
“只是他一個人我當然不會管,但是這次我師姐和他在一起,我不放心。而且這次還牽扯到了太平王世子,那個變態……你懂的。”
葉孤城略一挑眉,“你知道他是太平王世子了?”
“嗯。”
“什麼時候?”
葉芷然的表情突然淡了下來,“你死的那天晚上。”
第二天早上,陸小鳳起來的時候天還是暗的。倒不是因為他起得太早,而是這天是個陰雨天氣,整個天空都暗沉沉一片。
這樣一個天氣還能出海?可是老狐狸說能。貨已經裝好,明天一早就能出海。
陸小鳳雖然深表懷疑,但是老狐狸是老船家了,大半輩子都在海上跑,幾乎把海當成了自己的家,他說的話還是有幾分可信度的。當然,他相信的不是他的人品,而是船上那批貨。那批貨如果因為遇上海上風暴有了什麼損失,老狐狸一定會心疼死。
於是,他就毫無疑義地跟着老狐狸出海了。對於陸小鳳而言,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出海散心,他根本沒想到會遇到什麼危險和意外。就好像他從來沒想到身為峨眉派的大師姐,武功高強,劍法卓絕,可列入當世年輕一代中前十位的馬秀珍,居然會暈船。
“秀珍,你還好吧?”陸小鳳將手中的葯碗放在一旁,黑漆漆的藥液掛在粗糙的碗壁,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古怪的中藥味。
床上剛剛灌下一碗苦藥的人一手捂着胸口,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色昭示了她很不好。甚至,陸小鳳覺得,如果不是沒有力氣了,馬秀珍剛剛抬頭看他的那一眼,應該會是用瞪的。
陸小鳳有些不自在地抬手乾咳了兩聲,“那個……你要不要這個?”
馬秀珍抬眸看去,就看到青衣男人手中那個打開的木質小盒中,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兩行果脯。琥珀色的色澤泛着柔和的微光,蜜糖一樣的顏色。
“……你怎麼會有這個?”
“在老狐狸那裏找到的,他說這個酸酸甜甜的,可以止吐。”陸小鳳將手中盛放着果脯的木盒往前遞了遞。
白皙修長的手指從木盒中捏起一塊果脯放到眼前,馬秀珍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蜜色的果脯在室內昏暗的光線中帶着淺淺的柔光,像一顆透明的琥珀。
“小時候,小師妹生病了不肯吃藥,我也是用果脯哄她的。
“哦?”陸小鳳一手撩起衣擺靠在床邊坐下,聞言笑着道,“不過芷然貌似一直到現在都不喜歡吃藥吧。”
“所以我每年都要給她做上幾大壇果脯放在她房間後院給她備着,防止她哪天不小心生病了又不肯吃藥。不過每次到最後,病還沒來,果脯就已經被她吃完了。”
提起自己的小師妹,馬秀珍唇角也勾起了一抹柔和的弧度,周身的氣息也溫和了起來。
“額,你還會做這個?”陸小鳳一愣。
馬秀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當初小師妹和秀雲都很喜歡吃,我就學着做了。”
……還真有點看不出來,陸小鳳眼睛一轉,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唇角勾了勾,“不過,你會學着做這個該不會是因為芷然自己根本就學不會吧。”
跟他想到了同樣的事情的馬秀珍唇角一揚,眸中透出了點點笑意,又想起了當初小小的師妹連着將後山的廚房燒了三次之後,站在那一片廢墟前瞪着着那一堆木炭一臉面無表情,似乎連眸子都透出一種心如死灰的神色的樣子。
“小師妹她的確,嗯,她的確沒學會……”
馬秀珍唇邊揚起笑意,其實她也有些不明白,她的這個小師妹從小就聰明絕頂,無論學什麼都是一點就通,一學就會。唯獨做飯這件事,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卻永遠學不會的樣子。
“大師姐,你不明白啦……連飯都不會做,我以後不會嫁不出去吧。”小師妹抱着幹將莫邪雙劍站在廚房的廢墟前,白嫩嫩的臉上還帶着一抹尚未抹去的黑色,眼淚汪汪地看着自己的樣子彷彿又浮現在眼前。
“咳……那,秀珍,你會做飯嗎?”陸小鳳像是想起來什麼,隨口問道。
馬秀珍唇角的笑容一頓,她抬起頭看着陸小鳳,漆黑的眸子和他對視了幾秒,又偏開頭去,“會啊。”
她不再開口,陸小鳳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房間中一時間安靜了下來。馬秀珍微微側着頭,墨色的長發鬆松垮垮地披散而下,沒有髮帶的束縛,有些凌亂。她身上隨意地披着一件白色的外衣,整個人帶着一種蒼白的色彩,和她臉頰邊散落的濃濃墨色相撞,頗有一種觸目驚心之感。陸小鳳有些不自在地轉移了視線,目光落在她放在被褥上的右手上。白皙纖細,指節修長,這是一雙握劍的手,然而此時,這雙手卻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淺青色的經脈在她手背上蜿蜒,寬大的袖口下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腕,纖細得彷彿用一隻手就可以折斷一般。
長發披散,眉間微蹙,斜倚在床頭的白衣姑娘整個人都透着一種纖弱的感覺。這讓陸小鳳覺得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無措。他不是沒見過纖纖弱質的姑娘,對一個風流浪子而言,這世上的姑娘就沒有他沒哄過的類型。可是,當他面前這個像水一樣柔弱纖細的姑娘是馬秀珍時,一向會哄女人的陸小鳳卻難得地有些尷尬簍ún藪肓恕?br/>
為了緩和這種奇怪的情緒,陸小鳳抬手放在唇邊乾咳了兩聲,隨手將手中的木盒放在一邊的木桌上,站起身,“那個……秀珍你還沒吃飯吧,我去看看廚房有什麼吃的。”
馬秀珍抬起頭,就看着青衣男人帶着一絲狼狽迅速離開的背影,莫名地,有一種落荒而逃的意味。輕輕靠回床上,馬秀珍將剛剛捏在手中的果脯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唇齒間蔓延,然而比這更快湧上來的,卻是一種苦苦澀澀的感覺。馬秀珍微微垂着眸,小師妹,師姐即便是學會了做飯,好像還是嫁不出去了,怎麼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