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化妝比賽(六)
上一場比賽我自己選背景音樂已經被說了,但是這一場沒辦法,我還得用自己選的,既然不能多說話,就只能通過音樂來傳達,畢竟當一切都無聲時,音樂是最後的語言。
我取下眼鏡裝好放在休息區,然後跟着林海城走,其實稍微離得遠一點我就看不清楚人的臉,只能通過顏色來辨別,所以兩場比賽我選的衣服都是大面積的純色。
看到我和林海城上場,周圍響起一陣嘁嘁喳喳的說話聲,隱約捕捉到幾個字詞,無非是上次比賽我如何裝傻扮丑、嘩眾取寵、博人眼球。有幾個竟指着我大聲說出來,生怕旁人聽不到。
“你們看,她居然把臉遮起來來了!”
“是得有多醜才得這樣上台來啊!”
“丑也就算了,臉皮得多厚,長城都得拐個彎彎兒啊!”
“你們沒看到她上次扮的那個小丑,那樣子,簡直丑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醜人多作怪!你們不知道嗎?”
……
也許此刻我得謝謝頭上那頂冪籬,走得遠了,被吹皺的心思得以撫平,便可以將那些你不想聽到的話語都隔絕在紗巾之外,然後各個擊破。
古樸的琴聲讓四周漸漸安靜下來,我和林海城並排而出,昂首挺胸,步伐從容齊整。
行至中途,兩人都停了下來,執手相看,故作深情狀,他按照約定輕輕摘下我頭上的冪籬,我害羞地抬眼看他,他愣了一會兒,眼裏似乎閃過不可置信的神色,有點慌神,我趕緊瞪他一眼,他隨即恢復神色,我倆彼此俯身一禮繼續往前走。
周遭有片刻的安靜,眾人的臉上閃過不可思議的神色,還有一絲不可捉摸的驚艷,我甚至聽到有人點頭嘖嘖稱奇。
很好,比我預想的要好,我並沒有用大長今的自然妝,而是改用日本藝妓的妝容,只是我用的底色更接近人的膚色。因我眉心有顆痣,所以我用大紅色油彩在眉心畫了三滴水樣的橢圓,配合清淡遠山眉,更顯清麗絕俗。眼影則用了淡淡的金粉加水紅、淡藍、淺紫、熟褐薄暈渲染,再加赭石、生褐拉長眼尾的弧度,嘴唇塗的是水紅色,不算很艷麗,但勝在嬌媚。髮髻部分我試着仿照之前看過的電視劇《黃真伊》裏的造型,只可惜我頭髮不夠長,勉強能在側邊高高綰個髻,順帶插上兩支我用筷子做的簪子,米白色,正好可以中和提亮整體色調。其中一支筷子掛了一串珍珠,就當時步搖,這是從馮碧霞那兒借來的,還有髮髻另一側簪的一溜絹花,她愛收集這些小巧精緻帶點古韻味的東西。
林海城的衣服以黑為主色調,只在腰帶、袖口、衣襟部分有紅色雲紋滾邊做裝飾,配上米白色同心結提亮色調,而在妝容部分並沒有太多出格的地方,只是加了一頂程子冠襯托他的身份。我穿的是傳統的朝鮮民服,上身月白色綉銀線百合,下身是清淺的水紅色,配合我的妝容和林海城的造型剛剛好。
這些造型是我自己閑暇時畫著玩的,沒有束縛,怎麼驚艷怎麼畫,只是放在生活里覺得太張揚,和我的本性不符,也就擱在一邊。而這一次,我卻下狠心用了,而且是那麼千方百計,我不禁問自己,我到底想證明什麼?
走到紅毯盡頭,我將貼於腹部的雙手自下而上,至與肩同高處停住,右腳向後退一步,緩緩下蹲,右膝着地,上身保持筆直,左膝着地,與右膝併攏,緊接着俯伏叩首,額頭與手背保持一定的距離,最後頭磕在雙手背上,禮成,右腳微曲抬起,緩緩起身,雙手緩緩收於腹前,繼續重複上述禮儀兩次。
禮畢,我和林海城相互鞠躬行禮,各自向一側退出幾步,他抽出隨身佩戴的長劍舞起來,動作雖有些生澀,倒也像模像樣;我抽出別在腰間的摺扇,“啪”的打開,擋住臉,然後猶似延請半遮面,和着琴聲跳起扇子舞來,倒扣、旋轉、拋扔,這幾個動作完成地都很順利。
突然,琴聲如裂帛般急轉直下,我忙快速旋轉着進入紅毯中央,同時由上而下、由下而上地舞動扇子。周圍的一切也開始跟着我旋轉起來,各式各樣的顏色交錯縱橫,胡亂旋轉着,終於一片混沌。
琴聲繼續急轉直下,珍珠甩打在我的額頭、臉上,生疼生疼的,我感覺自己快要暈倒了,我似乎聽到周圍的嘲笑聲,還有一張張扭曲的面孔,我告訴自己,絕不能停下,絕不能讓那些等着看笑話的人得逞,絕不!
可是,怎麼辦,我感覺我的腿在發抖,身子在不停地往下墜,整個人都翻轉過來,天地倒置,好像走入了混沌的洪荒時代。我越來越疲憊,小腿似乎失去了支撐,整個人搖搖欲墜,腦中似有千千萬萬根繩索在收緊,一陣緊似一陣,我眼前一片灰白,再後來就是一片漆黑,我聽到心裏有個聲音說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醒來時已經坐在後台休息區,結果也出來了,我居然得了第一名,曾蓉和工業設計系的一對位列第二,繆陽和另外三個組合併列第三。
馮碧霞和繆陽紛紛過來向我道賀,面對他們的激賞,我只有不停地點頭說謝謝謝謝。
我該高興嗎?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好累,我到底在做什麼,我為什麼要花這麼多心思去出頭,難道就是為了得到這些讚賞擁戴?我感覺自己的心裏空空的,有一種難言的虛脫和無力。我好想一個人靜一靜。
於是,我借口說自己有點中暑先回去,把剩下的事都交給林海城。
找到最近的衛生間,三下五除二換了衣服,卸了妝,鏡子裏的仍舊是那個平凡地丟到人堆里就找不出來的女孩。
我摸着眉心的痣,它還在。我記得曾有人說過我的眉眼生得好,眉毛濃,眼睛是雙眼皮,又大又明亮,可是此刻戴上500度的眼鏡,無所謂大小,全都變了形,剛才的明艷動人彷彿只是一場夢。
還了衣服,我一個人去狗洞買了份涼麵吃,旁邊有人在談論剛才化妝比賽的事,提到那個穿着規規矩矩的韓服卻化着妖艷妝容的女孩,眾說紛紜,褒貶不一,但也只有一分鐘左右,她們的話題又換到了新出的電視劇八卦上了。
眾星捧月又怎麼樣,戲演完了,也就散了,可唱戲的人還要面對那張卸了妝慘淡的臉,那樣巨大的落差怎不叫人失望落寞。此刻我清醒地意識到,這樣登頂的榮寵和落寞我實在無福消受,還是安安心心地做個平凡的女子,坦坦蕩蕩也就是了。這樣才是最適合我的。而且許暘說過,他不喜歡太功利的人,如果他知道我這樣做,會更不喜歡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