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Chapter72
坎伯奇先生就是在去年冬天時,曾陪海倫娜和菲茨威廉去看望過他牧區里一位重症流感病人的牧師,從那之後他就一直比較關注這種可能傳染的疾病。當時因為海倫娜提出了幾點更有力的措施,強力隔離了病毒的傳播,所以這種疾病在三位牧師的牧區內雖有零星發生,但始終沒有明顯流行開來。
而且坎伯奇牧師顯然比這邊某位陷入愛情的紳士要頭腦清醒得多,在與外界和周邊的通信中,特別留意到其他地區也有同樣疾病傳播的情況,而且日漸嚴重。正好在兩個星期前,他就通過與一位在南安普頓的舊時同學的通信,得知了南安普頓的港口區出現了麻煩,雖然那裏的消息遠遠不像來自倫敦的消息那樣容易引起人們的重視,卻比倫敦的情況聽上去更加糟糕。
因為生活在船上的水手們、和在港口討生活的人們對於傳染病更加敏感,所以自從春天以來,生病的人一開始增多,人們紛紛尋找疾病的源頭,港口的居民們就開始指責水手們從海外帶來了傳染病,並出現了不少反對水手登岸的聲音。更麻煩的是,兩個星期前,兩艘海軍戰艦從樸茨茅夫皇家海軍基地帶來了一大群服役結束、即將登岸回家的海軍,這群海軍當中不巧就有病人,港口的居民們得知后紛紛要求實行瘟疫時期的制度對他們實行隔離,並且真的組織了一大群人到港口阻止他們登岸。
而剛從艱苦的海上戰場回國的海軍們可不會被港口居民們輕易阻止,何況他們早就受夠了該死的海上生涯,一心想登岸回家。最後在軍官的協調下,他們也同意將病人隔離,但要求傷員必須登岸救治,其他身體健康的海軍也應該可以自由行動——這是他們的意見,也是最後的結果,他們沒有打算再與任何人商議,所以在所有反對者得知之前,他們就已經登岸在街道上自由行動了。看到海軍們登岸,一小部分已經被禁止離開港口區的水手和港口工人們也不再嚴守禁令,無視當地居民的反對和阻止,有的登岸活動,有的直接離開了南安普頓。
雖然經過之前的“衛生改革”,已經半個世紀沒有發生過因糟糕的衛生狀況而產生的瘟疫,但大不列顛人民對瘟疫的恐懼和提防已經相當深入人心,所以有不少本地居民,特別是一些受過教育、有一定見識的中上層人士,一見到危機應對措施如此鬆懈遲緩,立刻向郡長和治安官提出應該嚴格實行隔離,並且警告說:如果港口區的隔離被打破,那麼接下來應該被隔離的就是整個南安普頓了。這種對可怕前景的描述果然引起了郡長大人的重視,於是港口區重新被戒嚴,政府也開始出面檢查和監督所有病人的隔離情況,整個南安普頓市的運行都受到了影響,為此郡長還向倫敦發出了求助信。
這就是菲茨威廉和海因茨前往南安普頓時的情況。
“……顯然接下來的這些天我的這位同事實在太忙了,我只收到過他的一封來信,他們已經證實這是一種傳染性的惡性疾病,當地的情況並沒有因為戒嚴而變好,本地的居民們都開始關閉店鋪,想想吧!南安普頓人居然連生意也不做了,水手們因為恐懼而拒絕登船出海,一些人則開始考慮離開南安普頓……事實上,我的同事奧斯汀牧師告訴我,最近幾天因離開南安普頓北上而經過他鎮上的人和馬車確實比平時多一些……”
因為胖胖的身材,3o歲出頭的坎伯奇牧師比實際年齡顯得更年輕一些,表情也顯得更加憨厚誠懇:“……奧古斯汀小姐,霍華德先生不允許我們在老霍華德先生和你面前談論此事,想想吧,南安普頓的人們甚至都在考慮離開了,您和斯賓塞先生最好還是留在這裏,兩位先生也一定不願意在現在的南安普頓看到你們。”
坎伯奇先生的話講完了,馬車廂里一片寂靜,海倫娜看看臉色有些發白的查理,低聲問道:“查理,你認為呢?”
查理一副受到了驚嚇的樣子,但幾秒鐘后,他那聲音低沉了好幾度、語氣遲緩的發言,卻是海倫娜見過他最像個成年男子的一次:
“海倫娜,你昨天說得對,我應該去護送他們儘快回到鄉下來。”
坎伯奇先生不安的還想開口勸說,海倫娜快速打斷了他:“坎伯奇先生,請不要再勸說了,我們都明白你說的情況,但是,我迫切的想請問你是否還知道更多消息?既然連南安普頓的居民都已經開始考慮離開,為什麼我和查理關心的這些人,無論是菲茨威廉和我的兄長,還是威斯特伍德一家,至今都還沒有動身回家的動靜?”
坎伯奇先生愣住了:“您……您是擔心他們……可是,我那位老同學在最近一封來信里還提出過警告,他雖然不便多說,但是在情況明朗之前,希望我能阻止任何人前往南安普頓!他這麼說一定是有原因的!”
“坎伯奇先生,非常感謝你告訴我們更多消息,我必須儘快趕去南安普頓,找到我關心的人。這裏就拜託你和奧斯汀先生、蒂爾尼先生了,在我們回來之前,請你們照顧好老霍華德先生和你們各自牧區的人們。”
說話時,查理已經跳下馬車走向他的馬。
最後,年輕的坎伯奇先生有些無措的站在路邊,看着馬車很快遠去了。
從蘭頓莊園到南安普頓只有高速公路半個小時的車程,馬車則需要走2到3個小時,如果加上每個驛站停下來休憩的時間,就得需要整整半天的旅程。
好在停靠第一個驛站時,海倫娜就與查理達成了共識,一致認為這麼短的路程並不需要那麼頻繁的休息,於是在接下來的路程里再也沒有停留。一路上,除了一量運送農作物的牛車與他們同向而行之外,其他路人和偶爾駛過的馬車都是跟他們方向相反的,一條道路,兩個方向,人流的去向分際如此明顯,連最明媚的陽光也驅散不了這一幕給人的不安感。
這種不安感一直持續到了南安普頓的街道上,從他們進入那古老城牆的尖拱門之後,石板街道上就變得安靜起來,以至於他們的馬蹄聲和車輪轔轔聲變得格外吵鬧,街上行人寥寥,且都步履匆匆,低頭趕路。
這裏是傳說中繁華得有些混亂、比倫敦還“現代”的南安普頓,海上的冒險家們在岸上的樂園。以往來這裏,看到的應該是熙熙攘攘的街道,拿着手杖、舉着小陽傘的上流社會紳士淑女與混跡港口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擦肩而過,造船工人、海軍和律師和小商人可能混跡於同一所酒館。但眼前,只有落日的餘暉降臨在一些本時代最摩登的新建築物上,它們明亮的玻璃窗折射出輝煌的金色光芒,映襯着那些陰暗處的古老都鐸式建築、行人稀少的石板街道,氣氛略顯詭異和緊張。
畫風變了。海倫娜打量着四周,默默吐槽:這些真的不是“災難電影必現n大場景之一”的古代版嗎?
穿越大神啊,劇本都寫到這兒了還想改畫風,職業道德呢?
“噢!天哪!”查理遠遠看到了什麼,匆忙在路邊勒停了馬,跳下馬背。
這裏的道路兩旁都是本時代比較新的建築,外觀高雅精緻,但在前方一戶房屋的大門外,被鑄造出精美花紋的黑鐵柵欄門上纏繞着鐵鏈,鐵鏈中間掛着沉重的大鎖,兩旁的石柱和前方的路面上都用白粉寫着刺目的“禁止出入”。
“上帝啊!”查理在跑到柵欄門外向里張望,卻當真不敢靠近那條白線。
“查理!這就是威斯特伍德一家住的地方嗎?”跟在他身後急步趕到的海倫娜看看四周,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街道上一時也沒有人可以問詢,便不顧禮儀的向門內喊道,“威斯特伍德小姐!威斯特伍德先生!”
幾聲后,二樓的一扇窗戶突然打開了,威斯特伍德小姐驚訝的看着他們一行:“天哪!斯賓塞先生!奧古斯汀小姐!你們來這裏幹什麼!不要靠近這裏!”
查理看上去快要哭出來了,海倫娜見威斯特伍德小姐雖然臉色憔悴,但神態還能保持鎮定,於是抓住機會問道:“誰生病了?威斯特伍德小姐,為什麼要隔離你們?”
“……你們還不知道嗎?太可怕了……不要再靠近了,城裏所有被封鎖的地方都千萬不要靠近!趕緊離開這裏吧!我弟弟……”威斯特伍德小姐有些哽咽的搖搖頭,“真是太感謝了,在這種時候還能來看望我,我父親一定也會感到非常安慰,現在,趕緊走吧!希望我們還能再見!”
威斯特伍德小姐決然的關上了窗戶。查理完全不知所措了,連海倫娜也有點發獃:情況似乎比之前知道的都嚴重,而且看上去,之前並沒有大規模爆發的疫情卻急轉直下的引起了普遍的恐慌,怎麼會這樣?
連隨從們都不安的左右顧盼起來,其中一位年長的小聲說:“先生,小姐,我們……”
“奧……奧古斯汀小姐!”一個不太確定的聲音讓神經緊繃的海倫娜驀然回頭。不遠的街角又匆匆走來一小群人,其中幾位身着制服的民兵把皮靴在石板路上踩得桀桀作響,給空曠的街道又平添了幾分緊張。走在中間帶頭的那位老人家特別眼熟……
“奧古斯汀小姐,斯賓塞先生,沒有人告訴過你們,不要來南安普頓嗎?”這個聲音雖然有些蒼老,卻比之前那個年輕的聲音有力得多。
“牛頓先生?”看着那位前不久還親自為自己主持洗禮的牧師、歷經滄桑的老人家、見多識廣的社會人士——牛頓先生步履匆匆但神態鎮定、目光和藹,給兩位年輕人帶來了不小的安慰——海倫娜能感到查理和自己有同樣的感受,甚至更強烈,因為查理立刻握住牛頓先生的手,張口結舌的想問什麼。
“我知道,我知道。”牛頓先生抬頭看看剛剛關上的那扇窗戶,“威斯特伍德一家是你們在北漢普郡的鄰居,而霍華德少爺和奧古斯汀少爺在港口區……”
“港口區?港口區不是被封鎖了嗎?那他們……”海倫娜的心跳被嚇停了一拍。
“他們很健康,我昨天還隔着一段距離跟他們、以及郡長大人面談過。”牛頓先生很快的說,又分出一隻手來拍了拍海倫娜的手背:
“沒錯,郡長大人也在港口區,是在第二次進入港口區調停后,主動要求不分例外,立刻進行封鎖隔離的,在眾多愛戴者的反對聲中,他下達了封鎖的命令。此舉無疑為平息局勢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還有霍華德少爺和奧古斯汀少爺。他們無疑是最值得尊敬的紳士,英格蘭和普魯士真正的貴族。”
沒錯,真正的貴族精神是責任和擔當,在中世紀戰爭時代他們得身穿繪製着家徽的盔甲、親自帶頭上戰場廝殺,海倫娜不但聽說過,也已經從菲茨威廉那裏了解過了這種文化,但是……
“但是根本還沒有大面積流行和爆發,直到這個星期,據我所知都還沒有——雖然這樣下去遲早會到達臨界點,先不討論這個臨界點——但為什麼突然就全面封鎖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牛頓牧師有些疲憊的拿下帽子,摸了摸灰白的頭髮:
“親愛的海倫娜,請允許這位尊敬的治安官和幾位醫生為這棟房子裏的人們送上補給。然後我也許有時間向你請教一些醫學知識,希望你們在午夜前能趕回北漢普郡。”
不等海倫娜拒絕,牛頓先生就向查理和海倫娜介紹起了與他同行的一位治安官和幾位醫生,海倫娜這時才發現最早在遠處喊出她名字是一位有點眼熟的年輕人,他再次跟海倫娜打招呼,並且在海倫娜茫然的注視下漲紅了臉:“奧古斯汀小姐,非常榮幸……一直希望能夠再聆聽您的教誨……噢也許不是在這種情況下……”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並且還在嘀咕着“跟你一起工作”之類的,原本就神思不屬的海倫娜更困惑了。幸好與他同行的另外三個年輕人替他說明了情況,原來他們都是醫學院的學生,也就是兩位老亨特先生和格林先生的學生,其中這位年輕的醫生曾經和另一位同學一道作為助手,與他們的老師和海倫娜共同完成過伊莎貝拉的剖腹產手術。
“你是昆恩……昆恩先生。”海倫娜這才發現眼熟的原因,並且立刻認出了他,“非常高興再見到你和你的同學們。”海倫娜由衷的說。去年在倫敦,她每次跟格林先生去醫學院都能見到一些醫生和醫學生,現在突然又在最茫然的時候見到了這麼幾隻熟悉的同類,讓她有了種“重新找到組織”的驚喜,心裏似乎又多踏實了幾分。
不過牛頓牧師沒有給幾位年輕的醫生多少對海倫娜表達欽佩之情的時間,在他的示意下,治安官重新叫開了二樓的窗戶,一位臉色蒼白的女僕從那裏垂下一根長繩子,治安官指揮民兵把裝滿補給品的兩隻籃子用繩子垂下的這一頭牢牢綁住。
看着籃子被慢慢拉進窗戶,昆恩和他的三個同學則遠遠的向樓上的女僕詢問病人的情況並作記錄。
牛頓先生看着這一幕,搖了搖頭:“年輕的威斯特伍德先生很難康復了,但這位可憐的姑娘現在最擔心的恐怕還是自己的健康。斯賓塞先生、奧古斯汀小姐,在你們來這裏的路上,應該能看到不少離開這裏的人,俗話說,壞消息自己會長腳,就算全城封鎖也來不及了……”
他突然轉向海倫娜和查理:“但你們還有機會及時離開,據港口區傳出的消息,眼下正在四處傳染的疾病,有人認出……是黑死病。”
“黑死病?鼠疫?”海倫娜脫口而出的聲音大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