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明爭暗鬥
段延慶眼睛一轉,心想他這般肯定是詐我,冷哼了一聲:“當為雙數。”
黃眉和尚並不多言,當下除去了左足鞋襪,五個腳趾俱在,接着又去脫右足鞋襪。
看到黃眉和尚有恃無恐的樣子,段延慶正想點頭認輸,念頭一轉,卻是硬挺了下去。
待到雙足鞋襪脫凈,見到他的右足腳趾仍在,恰好為雙數。
段延慶笑了一笑:“天意如此,看來我只有佔先了。”
洪金在旁邊大聲道:“弈棋之術,同樣可以後發制人。由已而滯,從人而活,先下着未必能贏,大師何必自殘肢體?”
黃眉和尚瞧了洪金一眼,心想好個聰明的少年,見到我的舉動,居然就猜出了我的用意。
由已而滯,從人而活,是九陽神功中的大道理,黃眉和尚想了又想,深覺玄妙無比。
黃眉和尚朗聲笑道:“好一個由已而滯,從人而活,這是一種極其高明的境界。老和尚愚鈍,數十年苦修,都悟不到這一妙境。只能是拚卻傷殘,搶佔先機了。”
鐺!
黃眉和尚手中的木魚槌落了下去,將右足小趾當場砸斷,鮮血立刻流了下來。
兩個弟子見師父突然自殘,都是大吃一驚,連忙搶上前去救治,給他塗上了金瘡葯。
洪金的心中,陡然間生起一種無力感,從內心深處,有了一種對黃眉和尚的由衷敬意。
求仁得仁,黃眉和尚為了爭勝,而出此斷然手段,他又何必強加阻止。
段延慶如果想要耍賴,自然也有他的方法,可看到黃眉和尚出此激烈手段,他如果再混賴過去,就近乎小人了。
縱然段延慶一生惡行無數,可是這種最基本的驕傲,他心中還是有的,天下第一大惡人,不能隨意降低身份。
“老衲今年六十有九,待到明年古稀,腳趾為單數。”黃眉和尚談笑自如,絲毫都不以為意。
段延慶點了點頭:“不錯,大師先下。”
黃眉和尚提起木魚槌,在兩對角的四四路上各刻了兩個小圈,算是下了兩枚白子。
段延慶用細鐵杖,在另外對角的四四路上各捺了一下,算是下了兩枚黑子。
這是先佈下的勢子,就連弈棋的順序,都是與後世相反,白子執先,黑棋反后。
洪金在一旁靜靜地瞧着,他對於圍棋只能說是粗通,根本幫不上什麼忙,如果下的是象棋,倒可以與古人一爭短長。
眼見兩人開局下子極快,看來都是一些定勢,兩人彼此都曾研究。
黃眉和尚神色頗穩,想必是心中有數,牢牢地佔據了先手。
等到二十餘着下過,黃眉和尚的眉頭,突然間皺了起來,他舉着木魚槌,許久未曾點下去,顯然是舉棋不定。
這是局勢到了關鍵所在,正是攻守易勢的時候,黃眉和尚分不清,是該退一步守,還是該繼續搶攻。
如果一昧搶攻下去,或許會有隱患,陷入對方的圈套,但是如果選擇堅守,則先手盡失。
陡然間聽到青石屋中有人叫道:“反擊‘去位’,先手未失。”
洪金時隔多曰,總算重新聽到了段譽的聲音,不由地滿心歡喜。
為了段譽這件事,洪金已盤算良久,就算段譽和木婉清真的把持不住,他也有反擊的手段。
黃眉和尚臉上露出了喜色,依着段譽的指點下了一子,不緊不慢地道:“老衲正有此意。”
段延慶大怒,斥道:“觀棋不語真君子,大丈夫弈棋,豈能任由他人指使。”
黃眉和尚樂呵呵地笑了:“老衲只是個僧人,算不得什麼大丈夫。”
兩個人你一子,我一子,進入到了激烈的搶攻當中,洪金縱然只是稍明棋理,卻也能夠看清,局勢糾纏得十分激烈。
洪金試着算了一小塊腹地,見到錯綜複雜,裏面牽涉的變數太多,根本算不清楚,頭卻疼了起來。
黃眉和尚的棋力,最終還是差了一籌,一番計算以後,局勢落於了下風。
段譽透過石牆中的小孔,不斷地觀看着場中的棋勢,他是個圍棋高手,當年曾在這上面沉迷了許多時曰。
洪金見到段譽神色有異,知道他是想指點棋路,於是向著破痴和尚指了一指,使了一個眼色。
破痴和尚一看大喜,連忙湊上前去,請段譽為黃眉和尚指點迷津。
段譽在破痴和尚的手上,一連寫了七步棋路,將接下來的變化,盡數算計到了。
破痴和尚悄悄地溜了回來,在黃眉和尚的背上寫了起來,他的手指隱在袖中,出手很是隱蔽。
洪金故意裝作觀看棋局,無巧不巧地擋在了破痴和尚的前面,將他擋了一個嚴嚴實實。
黃眉和尚正在發愁,呆愣了好久時間,難以落子,眼看着滿盤皆處下風,不知道該如何翻轉,陡然間感覺到了背上的棋路,神色不由地一喜。
“唉呀,這一着我早該想到,為何突然有點神智不清了。”黃眉和尚眉毛一揚,挺起木魚槌,叮的一聲,在棋盤上劃了一個圈。
其實黃眉和尚與段延慶的這一番比拼,不但是鬥智,而且是鬥力,如果誰的內力不足,在青石板上形不成清晰的落子,那無形中就是輸了。
黃眉和尚峰迴路轉,這一子下處,實在是非常地有力,棋的思路也是巧妙無比。
段延慶“咦”了一聲,詫異道:“憑你老和尚的棋力,似乎還達不到這個水平,難道是在作弊?”
黃眉和尚臉上露出了微笑:“老衲大智若愚,虛若懷谷,深藏不露,引敵深入,都是有的,棋局如戰場,如果都被你洞若觀火,那老衲還陪你下什麼棋?”
瞧着黃眉和尚一掃剛才的愁悶,臉上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洪金不由地暗笑,這老僧還真有意思。
段延慶仔細審視了一下局中的形勢,非常慎重地下了一步,結果都在段譽的算中。
黃眉和尚藉助着段譽的指點,根本不用多想,只是略看了一眼,就緊跟着下了一步。
這一子下了,段延慶猛地吃了一驚,他本來覺得局勢已完全佔優,就等着慢慢引黃眉和尚進入圈套。
誰知黃眉和尚這兩子一下,霎那間就扭轉了局勢,真有鬼斧神工之妙,實在是突如其來的好招。
段延慶的身子慢慢地向青石板前趴了過去,他反覆地參詳,這才面色凝重地下了一子,對眼前這個面有異像的老和尚,再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輕視。
黃眉和尚這次根本就是不假思索,在段延慶落子以後,立刻就開始了落子,從局勢和心理上,都給了段延慶極大的壓迫。
苦惱的人變成了段延慶,他手裏持着細鐵杖,居然都在輕微地顫抖,額頭上居然冒出了汗珠。
以段延慶內力的精深,就算是烈陽高照,他都不該這般失態,可見他勞心勞力,實在是令他苦惱不堪。
“噢,對了,就是這裏。”段延慶臉上突然流露出來了喜色,細鐵杖一揮,嗤的一聲,就在八九路下了一子。
此招一出,黃眉和尚的臉上,露出了極其失望的神情,如今他已重佔上風,只要段延慶一子應對失誤,他就能將優勢進一步擴大,從而完全掌控局勢。
奈何段延慶的棋力到底非凡,實在並不遜色於段譽多少,這一招應對,守中帶攻,完全沒有任何的失誤。
令黃眉和尚震驚無比的是,接下來的棋路,完全按照段譽的所思所想,雙方應對絲毫不差,就如排演好的一般。
其實棋力到了段譽這般境界,對於整個局勢的把握,對於棋局形勢的推演變化,已是相當高明。
這些出招和應手,都如事先排練好的一般,逼得人不得不這樣應對,因為除此以外,沒有更好的應招,除此以外,局勢都會大虧。
在這種棋局相當膠着的微妙形勢下,誰敢搶先變招,都要有着極大的勇氣,冒着極大的危險。
如此一連下了六手,黃眉和尚眼看優勢越來越大,所有的白子動相互應,眼看就要連成了一片,不由地喜上眉梢。
最關鍵的第七個應手來了,只要段延慶再依照段譽的算計下了一手,那麼黃眉和尚可保穩勝。
眼看大事已定,黃眉和尚不由地緊張起來,他反覆地對局勢進行了推演,覺得段延慶除了這一應招,再沒有其餘的應手,緊皺的雙眉,這才漸漸地舒緩開來。
段延慶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棋局,似乎要鑽到青石板中去,他心中有着一個決斷,總是拿不定主意。
洪金能夠瞧出,這一局棋到了關鍵點,段延慶只要一着不慎,立刻就是滿盤皆輸,再沒有了挽回的餘地。
陡然間,段延慶深吸了一口氣,將細鐵杖一指,在邊角處下了一子。
這一子剛剛點出,就聽青石屋中發出了一聲驚呼,似乎是段譽也並沒有想到。
黃眉和尚更是料不到,段延慶居然會捨棄正在糾纏的腹地,轉而將戰火燒向了邊角。
如此一來,黃眉和尚深知他已掌握了不小的優勢,但是如何積小優為大優,進而轉化為勝勢,他卻根本看不出來,神情一下子有點懵了。
破痴和尚一看師父陷入了苦思中,很久沒有下子,於是就想故伎重演,向段譽去學招。
誰知還不等破痴和尚走開,段延慶就瞧出了其中有鬼,將細鐵杖向著他一指:“你給我站住,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瞧着段延慶細鐵杖上盪起的勁風,黃眉和尚皺了皺眉頭,一指點出,正是他賴以成名的金剛指,點到了細鐵杖上。
兩個人的動作,登時停頓住了,原來在這一霎那間,他們居然比拼起最為兇險的內力來。
經過一番拚鬥,段延慶的內力勝在霸道,黃眉和尚的內力卻是相當地平和,短時間內,很難分出高下。
如果洪金此時出手偷襲段延慶,定然能將段延慶傷了,可是他怎能趁人之危,做出這等不要臉面的事情。
破痴和破嗔相互間對望了一眼,他們都不敢上前動手,唯恐一個不慎,反而幫了倒忙,傷到他們的師父。
對於黃眉和尚,破痴和破嗔都是打從心眼裏崇敬,料想他雖然勝不了段延慶,可是自保,卻想必是不成問題。
藉著青石牆的縫隙,洪金可以清楚地看到,段譽正在拚命地奔跑當中,神情如癲如狂。
木婉清卻是雙眼緊閉,暈倒在一旁,她的衣衫不整,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膚。
對於段譽的定力,洪金真是由衷地佩服,如果換成是他和木婉清,在服了“陰陽和合散”的狀態下,很有可能就會突破界線。
洪金正在猶豫着,要不要趁着這個機會,推開石牆將段譽救出來,陡然間聽到地下,傳來一種極為細微地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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