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十年之後,十年之前

046 十年之後,十年之前

就這樣披星戴月的楚寧踏進了章府。

在章府管家的帶領之下,楚寧進了章府的大門。

本是涼秋,按照道理這個時候萬物都早已經枯黃,但章府之內卻依舊宛如春季一般,綠葉扶柳,百花齊放,花香幽幽,想來也是花了不少的心血精心的伺候着,才會有如此反季節的東西的存在。

楚寧的目光涼涼如水的略過章府內的景色,不動如波。

這裏景色依舊,如同他十年前跟着母親來過的樣子。

仰着鼻孔看人、來來往往的僕從們面色冷淡的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偶爾經過的假山,瘦骨嶙峋,高峻逼真。

路過亭台水榭,朱閣玉欄,小橋流水,景色清幽。

一切似乎宛若十年前,那時他年少天真,萬事無憂,跟在母親的身後,牽着妹妹的小手,怯怯的踏進這個從未見過的,碧麗堂皇,金碧輝煌,猶如仙境一般,甚至帶着煙氣的地方。

在這裏,他第一次踏入章府的大門,門裏的僕從們紛紛昂着高傲的鼻孔,經過,那般從容地姿態,看得讓楚寧心生難堪。

在這裏,他見到傳說中的外祖。

那個不苟言笑,揚言這輩子都不再人母親為女兒的外祖,在十年之後,進入垂垂的暮年,終於還是選擇了妥協,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夠再一次看到曾經優雅端莊賢淑,他引以為傲的章家嫡親的大小姐。

母親在徵求過父親的意見之後,終於還是抵不住來自內心深處的親情血脈的召喚,帶着自己和妹妹,踏入了章家。

這是母親和章家決裂十幾年之後的第一次再見。也是自己出生十年之後,第一次知道外祖。

在還未踏進章府之前,楚寧甚至還不知道原來自己有外祖,而且外祖還是個高不可攀的勛貴。

在進入章府之前,母親在顛簸的馬車上為自己和妹妹講述着過去的事情。

身為寒門的父親,因為在一次花會之中,被身為世家女的母親的溫婉高貴優雅的氣質吸引,一見鍾情,並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特意的去求了當時名聲極大的媒婆——金牙子。金牙子一向只接,只保勛貴之間的媒,所以對於父親的第一次請求,金牙子看也不曾看過便讓父親吃了好幾個閉門羹。

世家與寒門想來是一個不可逾越的鴻溝,便是頗有身份地位的金牙子,也是絕對不敢保這個媒的。

但是屬於青年的意氣風發使得寒門的父親不願意輕言放棄,三番幾次的騷擾,使得金牙子被其感動,遂上門保媒,卻不料被認為是在侮辱章家名譽的老祖派人將其打了出去。

斷了幾根肋骨了的父親依舊不死心,日日去章府和當時的母親表白,闡明心跡,為表慎重,日日都添加了聘禮請求章家主能夠將女兒下嫁與他。

章家從原先的一見便打,到了後來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道年輕人不曉事,總有一天自己便放棄了。

再說了,世家向來注重血脈的純凈,只與身份同樣高貴的世家通婚,便是皇室弟子求娶世家女,世家也不一定願意將其嫁出去。

更何況這是一個白身的寒門?

堂堂章家嫡女,多少兒郎求娶不得,豈能夠隨意的嫁給這種下等的寒門學子!

原本章家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等父親自己放棄了便好,誰知父親卻一日更比一日的頑固,硬是堅持了許久。

就這樣,看笑話的人多了,尤其是當時章家正打算將母親與常家議親,因着父親的緣故,被常家婉言的拒絕了,京都中看笑話的人也多了,章家便有惱羞成怒了起來,不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等到父親第二日再來的時候,外祖命人狠狠得招呼着父親,父親被打的身受重傷,吐血不止,但外祖卻依舊不解氣,就要派人將父親扔出京都的荒郊去,索性讓他一個人自生自滅。

看他還敢肖想章家的嫡女,也不看自己的身份配得上,配不上!

就在這時,久居深閨之內、從未出於人前的母親卻在眾人意外的眼神里出現了。

日日聽着府里人的議論,本就是少女懷春的心思的母親,當下不由得對自己的愛慕者懷了幾分好奇的心思,此刻見那愛慕者被父親毫不客氣的派人打了個半死,一股子憐惜便湧上了心頭。

一向從容,優雅,溫婉賢淑的章家嫡女第一次向眾人展露了她的倔強和反抗:“父親!您不可這樣子對他,有違我世家的風骨。更何況,女兒願意嫁給他!”

來自世家女的女兒在眾目睽睽之下的表態簡直驚了一地的下巴,原本就氣的不輕的章家家主也因此而氣的幾欲昏了過去:“你說什麼?你有膽子再說一遍?你是什麼身份,他是什麼身份?就憑他,也配得上我章歸涇的女兒?!”

“就憑我願意嫁給他,他便配得上我章荷!”母親直視着外祖的眼睛,不避不退,讓他看清楚自己的決心。

“混賬!”外祖氣的拂袖,臨走之前啊還不忘吩咐其他人帶離這個讓他覺得丟人現眼的女兒。

“逆女,給老子滾回你的房間裏刺繡賞花,不許再出房門半步!來人,送大小姐回去!若是大小姐再出來了,我便唯你們是問!”

“是!”恭敬的奴僕拉下了倔強的大小姐,半點不帶拖泥帶水。

父親像只狗一樣的喘着氣,章府上下的人不過是冷冷的看着,沒有一個人上前去安攙扶。

良久,總算有力氣爬上來的父親,慢慢的撐起自己的身子,一步一挪的離開了。

半年之後,原本以為被打死了的父親再次出現在章府的門前,一身紅衣,氣宇軒昂,面色紅潤帶着喜氣,少了文人的斯文,多了武者的粗礦:“我楚家亦歡,求娶章家嫡女章荷,懇請章家主同意!”

喇叭熱熱鬧鬧的吹打着,聘禮十擔,雖然不多,但卻已經是楚亦歡所有的家當。

金牙子喜氣洋溢的站在旁邊,笑意暖融溫和喜慶:“章家家主,大喜啊!”

十里長街的人全都圍了過來,看着這略帶寒酸的迎親儀式。

金牙子中肯,讓人聽着舒服的聲音在這喧鬧的街上響起,投擲有力:“莫看楚公子年紀不小,但卻是個文武雙全的,想來日後的成就必然非凡,家主為何不同意,成人之美,日後也好鑄成一段佳話呢?”

在各式各樣眼光下,外祖沉着臉從排開了陣仗的章府內走了出來:“帶着你的聘禮給我滾,我章家女兒絕不下嫁寒門!”

笑話,真是笑話!

想他章家貴為四大世家之一,豈能將女兒下嫁給這種身份低賤之人。

章荷要是真的下嫁給她了,他章歸涇的臉還要不要了?章家成了世家的笑話,日後還怎麼在世家之中立足!

聞言,原本意氣風華的父親不由得黯了黯臉色,但卻依舊堅持着:“章家主,我楚亦歡可以保證,若是章荷下嫁與我,我必不會讓她吃半分的苦,也會盡全力保她這輩子衣食無憂,絕不後悔下嫁與我!”

“保證?”外祖輕蔑的看了一眼哪怕是喜服,料子卻依舊簡單粗糙的父親,鼻子冷冷的輕哼:“你那什麼保證?我章家的女兒,從來都是嬌養的,吃要吃山珍海味,喝要喝瓊漿玉露,住要住朱閣玉宇,嫁要嫁世家貴人,便是身上穿的也要珍貴無比的天蠶錦!你哪一點能夠做到?”

外祖的責問使得父親半點兒也答不出來……

外祖滿意的看着父親啞口無言的樣子,輕蔑的睨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這一番話,我不只同楚亦歡說,也與你們在場的每一個人說!我章家女子絕不低嫁寒門!”

“楚亦歡,帶着你的東西給我滾!下次若再來我章府壞我章家女郎的名譽可別怪我不客氣。”

父親一言不發的看了一眼,在外祖出來之後緊緊閉着的大門,揮了揮手正打算讓所有的人將東西抬回去。

這也是他最後一次的抗爭,這次過後,他便會把章家女郎深埋心底,日後娶個溫柔善良小意的女子。

“慢着!”玄色的府門忽的打開,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母親一身大紅色,艷如晚霞一般的穿着鮮紅色的嫁衣,緩緩從中走了出來。

時間好像在那一刻停止,好像在地面鋪開了一卷水墨構成的大道,母親裙裾逶迤,步履緩緩。

兩相凝望間,才子佳人,再入不得其他!

父親曾說過,母親那時一身紅衣,是他見過的最美的顏色,從此以後再見過多少紅色,始終也比不上那日母親大紅的嫁衣,似火一般的唇。

母親曾說過,父親的一身紅衣襯得他面如冠玉,芝蘭玉樹,是她見過的最英俊的男兒。

兩個人你望着我,我看着,那一刻似有天老地荒的錯覺。

周圍的一切喧囂,再也不見,唯留空寂在心頭。

“放肆!混賬!逆女!”外祖怒不可解的聲音在嫉妒的憤怒下更是若洪鐘一般,震得讓人耳膜深邃:“你膽敢,你竟膽敢做出這樣子的事情來!”

外祖的聲音拉回了母親的心緒,也堅定了她的決心:“父親,章荷願意嫁於楚亦歡為妻,求父親成全!”

伴隨着她的話語落,母親閉着眼睛跪在地上。

父親也緊着着跪在地上:“求章家主成全!”

外祖抬眼看着四周,各式各樣異樣的眼神,竊竊私語的話語,只覺得所有的臉在這一天都丟盡了。

不由得後退着,顫抖了幾步:“好好好!章荷,你好大的膽子!是不是真的鐵了心非嫁他不可?”

母親和父親抬眼相視了一眼,良久才緩聲道:“是!還請父親成全!”

“你可知我章家女不嫁低門小戶,不嫁寒門?”

——“女兒知道!”

“你可知你若要嫁他,日後再不得我章家承認,我章家沒有這種女兒?”

——“女兒知道!”

“你可知,你若要嫁他,日後必要跟着他共苦,而我章家也絕對不會伸手相助?”

——“女兒願意!”

“好好好!當真是我的好女兒!寧願和我章家斷絕了關係也要嫁他是不是?”

——“是!”

終於,外祖無奈的揮手,再不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兒,他曾經最引以為傲的名媛典例:“從這一刻起,你和我章家再無半分關係!以後無論你生活好壞,都不再是我章家人,章家不會伸出一分的援手!你要嫁,嫁了便是!”

隨着外祖的話語落下,便步入了府內,原本在外的奴才們也緊緊地跟着主人的步子進了府。

厚重的府門重重的合上,從此隔絕了母親和章家的關係。

……

那日,母親跪在章府門前,哭着拜別父母,轉身進入了父親命人抬來的紅轎,從此脫離章家,成為了楚氏。

這一走就是十年,母親從世家嬌女變成了掌管中饋的主母,從二八年華的少女,變成了相夫教子的夫人。

直到父親投筆從戎,轉身投入軍營,以命博軍功,月前剛剛成了一品驍勇大將軍,久未聯繫的章府才派人送了請帖來。

猶記得,收到請帖那日,母親激動地笑臉和顫抖的手。

那時,母親一遍而又一遍的摸着自己和印心的頭,笑的眉目舒展,好像整個人都年輕了下來:“小寧,你外祖,終於還是原諒我了。”

“這麼多年,我一直很想你外祖。”

……

因着母親的感慨,也因着母親在車上對於往事的追憶,楚寧第一次,對素未謀面的外祖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

跟着臉色輕蔑的僕從進了章府的大門,繞過了精緻的水榭樓閣,母親牽着自己和印心進了碧麗堂皇的會客廳。

那裏,外祖一襲旋紅色錦袍,腰束着大紅色的腰帶,發須花白,面色嚴肅的品茶。

茶氣裊裊,將外祖花白的鬍鬚染濕,整個臉看起來不是很清晰,甚至有些模糊,但卻沒有柔和了外祖剛硬的曲線,哪怕自己和妹妹兩人乖巧懂事的和外祖行禮,外祖依舊連半個眼神也沒有賦予給自己和妹妹過。

行過了禮,楚寧牽着妹妹退到旁邊,眼觀鼻,鼻觀嘴,不敢有半分的逾越。

但時間久了,小孩子的性子起了,楚寧也曾趁着沒人注意的時候,調皮的偷看了一下外祖的臉。

外祖沒有注意,便是看着母親的眼裏,也是眼光銳利。

“回來了?”

一聲淡淡的,威嚴的,沒有含任何情緒的話語從外祖深紅色的厚唇里吐出,甚至只不過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話語而已,卻讓母親一下子酸了鼻子,流了眼淚:“父親,是章荷不孝,這一走,就是十年!”

那一天,楚寧忘了他是怎麼和妹妹,還有母親一起度過的,但他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母親一邊哭一邊笑着告訴自己:“小寧,真好,你外祖原諒我了。”語氣里滿是欣慰。

原諒?

此刻,楚寧站在依舊如十年前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差別的會客廳,聚精會神的看着掛在牆上的仕女圖,嘴角勾出了一個輕蔑的,涼薄至極的弧度。

若是原諒,又豈會在半年之後,明知楚府即將遭受滅頂之災,卻半分提示也無。

火光乍起的前一夜,母親跪在章府,求章府出手,哭着解釋楚府是無辜的時候,那個讓母親流了許多眼淚都外祖卻對她閉門不見。

那一夜,月光薄涼,乍暖還寒,分明還未到料峭寒風至極,他陪着母親跪在章府門外,求外祖伸出援手,救救即將深陷在泥潭裏的楚家。

他和母親跪了一夜。母親的眼淚哭幹了,眼睛腫了,但是章家上下卻無一人開過門問候一聲。

倒是第二日,天微亮的時候,姨母、不,章華夫人派人帶開了大門,站在他們的面前,居高臨下:“你們若是想救命,也不是不可,讓楚亦歡過來同我說!”

當黎明初起,蘊含了無限光芒的太陽從厚重的雲層中逐漸的升起,在剎那間,光芒萬丈,華光乍起,驚艷了整個天際。

分明是一天之中,黎明到來的,本該滿懷希望的時候,但那時,他和母親相依着取暖,想要褪去渾身的寒意。

也是那一日的晚上,他親眼看着火光連綿,父親、母親、印心,從此從自己的生活里脫離,從此他永墜阿鼻地獄,日夜與孽火相依為伴。

……

“啪”的一聲,楚寧抬手便將牆壁上掛了幾十年的仕女圖從牆面上甩了下來。

那一夜的期盼,有多重,他便有多恨章家。

猶記得,那日清晨,他牽着母親,闌珊而起,滿眼猩紅,眼睛裏滿是怨恨,但是母親卻要他:“不要恨章家,不要恨外祖。你父親的事情,便是章家可能也奈何不得。”

楚寧閉着眼睛,不肯相信:“可是章華姨母分明說若是要救的話,父親去了就可以!”

“那是你姨母胡說!不能救就是不能救,你父親來了又有什麼用。”

“別恨章家,章家不管怎麼說,也是你外祖家,是你母親我從小長大的地方,你外祖若是可以,必定不會見死不救!”

“那為什麼,連進去坐坐也不讓我們坐!”

“小寧,你不懂,你不懂。”

那一日,母親幽怨的嘆息聲,似乎還在耳邊,不曾遠去。

但是,不管母親怎麼說,楚寧卻是無法不恨的。

他雖然答應了母親,不要去報復,卻沒說不恨。

因着這恨意,哪怕他一直知道章府,哪怕知道章華夫人可能知道隱情,但他依舊不願意再次和章府有任何的聯繫。

一切,早就在那個露氣深重的清晨,全部斷了個乾乾淨淨。

而今天,是十年之後,他第一次,邁入章府。

------題外話------

啊,掉收掉的這麼**~

為什麼感覺,這一章更新了,又要掉一大批……

上次感謝的時候,忘記感謝一個美妞,不小心給略過了,在這裏深感抱歉:kikyan親的月票

最近的,感謝青草丹青妞的花花、35588親的月票、豬921216親的月票、李滬杭親的評價票、annaylai親的月票,全部按住狼吻一個,哈哈,別嫌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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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長成之娘子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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