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50如願以償】
午夜的月光照在翠綠的竹葉上,在林子裏落下斑駁的影子,微風一動,搖曳的竹影就把人帶入兒時的回憶里。
那時候,果子是甜的,溪水是清的,泥土也散發著清香。在大片的機關陣法中,有人專心致志地捉着蟲子,紅色的背影,像一幅畫。
他站在畫外靜靜欣賞,直到她聽到男人的怒吼,手忙腳亂的離開。
想到這裏,洛迴風不禁莞爾。
只可惜,舊地重遊,樹不再是以前的樹,人也不再是以前那個人。
武林盟血洗焚凰宮時,這片竹林被焚毀了大片,方圓數里瀰漫著濃重的腥氣,活水變成死水。小喬做上大護法后,李動曾建議把這裏改成庫房,卻被她一力否決,她說,思竹軒的一草一木,都要修成原來的樣子。她命人把竹子重新種上,水源重新鑿好,但反覆折騰數年,依舊沒能回復到從前的模樣。
她把這裏當做校場,一天十三個時辰在這裏練刀。洛迴風好幾次見到她,她都抱着破曉,在一堆竹葉上睡得口水橫流。
可是最近,她練刀都在大校場,手底下一干人和她玩車輪戰,打到最後,只有琉璃勉強能應付,其他弟子不是光榮地負傷,就是假裝光榮地負傷。
所以,這會兒能在竹林見到小喬,洛迴風多少有點意外。他走過去,把腳下的石頭踢得嘩嘩作響。小喬坐在地上拆着竹筒做成的針器,頭也不抬道:“三更半夜的,不去和你的相好睡覺,跑到這裏來做什麼?”
洛迴風翻白眼:“是誰動不動就罵我下流來着,自己說的話比我下流一百倍。”
小喬將毒針一根一根地放進針孔里,“我忙着呢,沒空和你下流來下流去。”
望天,她是忙,炸完了凰宮又想着弄新的花樣。洛迴風看着她把竹筒拆了裝,裝了拆,最終大功告成,忍不住問:“你在改進孔雀翎?”
她沒好氣:“我的暗器天下第一,沒什麼要改的。”
那你?
小喬坦然地抬起臉來,道:“我就是想拆了再重裝一遍而已。”
“……”
望着洛迴風抽搐的臉,她“撲哧”一聲笑了:“你大爺的,誰和你說笑呢,我是真的……”梗了梗,笑容哀傷:“我是真的睡不着。”
睡不着,手上不想停下來,只能拿着針筒拆拆裝裝,裝成很忙的樣子。
洛迴風想說你活該,這些都是你自找的。
難道不是嗎?這世上,誰離了誰不能活,再深的感情,人死了以後,也會逐漸淡忘。她卻有本事墮入虛妄的痴想中,把自己折磨得半死不活,這是自作自受。
有的時候,真是恨不得把顧思陌的屍體找出來鞭屍一頓,他恨死顧思陌了,從小就活在他的陰影下,臨了還要和他搶女人。那樣一個無聊面癱加三級的人,怎麼會有女人喜歡?更可惡的是,小喬還懷過他的孩子。
見洛迴風不說話,小喬輕聲道:“我不是在等他。我是在想,這次的英雄大會,我能在兵器譜上拿第幾。萬一我輸了……”
洛迴風啼笑皆非:“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上進了?”以前哭着不肯站馬步的人是誰啊?你師父不在了,你連愛好都變了?
她認真道:“我想拿第一名。”
洛迴風懷疑眼前的怪胎在拿他尋開心,然而,他有那麼一點不確定。小喬的武功原本就算不上糟糕,糟糕的是她對待練功的態度,可如今她連吃飯都捧着刀譜,拚命練四年能練到什麼程度,他不敢輕易下結論。
想到這裏,他微微一笑:“為什麼想拿第一?”
小喬警覺地瞄了他一眼,道:“不想輸而已。”破曉啊,她要帶着破曉去擂台,她怎麼能輸呢?在她心目中,破曉永遠是第一,她想把不敗的神話延續下去。
洛迴風猜到她沒有說實話,卻也沒有追問。他用手抬起她的臉,壓低嗓子道:“那怎麼行,你若是真的天下無敵,我可就占不了你便宜了。”
面前這張臉,已經不是小女孩的臉了,她一個細微的眼神,都是那麼風情萬種,洛迴風自詡自制力一流,面對這樣的誘惑,也不得不丟盔棄甲。
不是他老想着怎麼佔便宜,而是根本就忍不住。
對着他冒綠光的眼睛看了半晌,小喬淡淡道:“你趕緊找個女人娶了,別來禍害我,不然總有一天我會一巴掌拍死你。”
一直覺得自己賤兮兮的,洛迴風不介意再賤一點點,他真心實意地告訴她:“怎麼辦,你越說殘忍刻薄的話,我就越喜歡你。”
她的面色微紅:“你真噁心,我要回去睡覺了。”起身,回走。
但沒走幾步,她便覺得腳下搖搖晃晃的,眼前的景物也扭曲不堪。
“小喬!”
洛迴風三步並作兩步,一把撈住她。
完了,最近吃多了忘憂,身體差點不聽使喚了。小喬尷尬地抓着他的手腕道:“扶我回去,別讓浮珠她們發現……”
洛迴風想問什麼,卻被她一個吻堵住嘴。
江南的夏天總是來得格外的早,春花才落,火熱的驕陽便把人們身上厚重的衣服脫去。悶熱的午後,本是昏昏欲睡無精打採的,偏偏杭州泰和樓的門口,圍滿了看熱鬧的刀客劍俠。
這樣的熱鬧每年都有一次。
每年的英雄大會前夕,泰和樓的老闆姚七爺都會廣發英雄帖,邀請各路英雄參加他的英雄宴。
其實這不過是一場賭局。
一樓小賭,二樓大賭,三樓豪賭,誰出的起錢,誰自然就是座上賓。眼看上樓下注的人滿臉鎮定地走出泰和樓,合興錢莊的掌柜迎上去問:“唐公子,裏邊情況如何?”
“二樓有人花五萬兩銀子,賭蕭楓的潤玉劍仍舊是今年的天下第一。”
只這一句,樓下的便七嘴八舌議論開了。
“沒勁,年年都是潤玉劍。”
“蕭大俠的盤口一向高,只要他打兵器譜,就沒人可以一較高下。”
“是啊,少林那幫老頭自持身份,只肯打武秘榜,慕容莊主打了武林大會拿了盟主,根本就不在乎兵器譜……”
“聽說今年焚凰宮也報了名。”
談論聲戛然而止,場面有些小小的失控。然而很快,好奇心把恐懼壓下去,人們開始猜測洛迴風會不會親自來,如果來了,潤玉是不是會被他打下去。猜到最後,甚至有人上樓改注重投。
這時,一輛馬車停在了泰和樓對門。
浮珠從馬車上一躍而下,她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在泰和樓看門的夥計面前站定。
看到魔宮的標誌,周圍的人大氣不敢出,那夥計更是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這位姑娘,你……”
浮珠道:“我不是這位姑娘,我是焚凰宮護法南宮浮珠。”
“……”
已經有人想着要往哪個方向逃跑了。
浮珠接著說道:“各位老闆請放心,鄙人不是來砸場子的,我來,是為了替我們家大護法傳話,她說,今年的兵器譜毫無懸念,她願出四十萬兩銀子,押破曉刀天下第一。”
在一片嘩然聲中,烏衣使們抬着成箱的銀子上了三樓。
七日後的英雄大會。
兵器譜擂台前里三層外三層站滿了人,只為一睹破曉風采。雖然顧思陌銷聲匿跡多時,但一提起破曉,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他。
“你說外邊的傳言會不會是真的?顧思陌根本沒死,不然焚凰宮的人不會對他的事閉口不提,前些日子有人說他死於蕭楓劍下,結果被浮珠拖出去剁成肉醬……”
玄女門的人心有戚戚焉,新一任聖女睨一眼嘰嘰喳喳的弟子,喝斥道:“閉嘴,魔宮的人來了。”
洛迴風帶暗部浩浩蕩蕩地進入會場,看架勢,竟有百人之多。緊接着,長老會和思竹軒也跟着入座。
“他是來打群架的嗎?”慕容宇怒了。
按照大會規則,每個門派僅允許五十人入場,加上跑腿侍奉的下人,最多不得超過八十人,否則,每多出一人,就要支付武林盟一千兩銀子的入場費。
他想不明白,四年沒開張的魔宮哪來那麼多錢。
收到來自四面八方憤怒的目光,洛迴風對身旁的婉婉道:“他們好像不太歡迎本宮。”
婉婉笑:“不會。宮主英俊瀟洒魅力無邊,他們崇拜還來不及。”
她的聲音不大,卻正好可以讓鄰座的各派掌門聽到。那些人平復了很久,才忍着沒有把茶碗扣到洛迴風頭上。
英雄大會第一天,在洛迴風和婉婉放肆的調笑中過去。
英雄大會第二天,思竹軒琉璃、長老會李靜、暗部司徒夜代表焚凰宮出戰武秘榜,《焚雲訣》《流雲心經》《斬月刀》上榜,其中《斬月刀》為洛迴風獨創,第一次上榜就佔據了榜單第十九。
英雄大會第三天,琉璃所向披靡,攜《焚雲訣》一度越上榜首,卻在正午時分被慕容宇用《七殺劍》打下擂台,位居第二。兵器譜這邊,浮珠的“胭脂刀”將人稱風流小劍的華山韓念之擊落,名列十三,之後挑戰武當秋屏道長失敗,回席休息。
人們伸長脖子等了三天,非但沒有看到顧思陌的影子,就連破曉的影子都沒有看到,不少人後悔沒去看武秘榜,至少那邊座位多,不用踮着腳拚命往前擠。
然而,就在大家不抱什麼希望的時候,一個紅色的身影出現在了擂台左側的準備席上。
“那……那是誰?”
“……我怎麼覺得她長得像白小喬?”
“騙人,她怎麼可能那麼的……”
……
人群開始騷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左側的少女吸引過去。
聽到台下的動靜,小喬下意識地微微一側身,漆黑透亮的眼睛四下游移,每個看着她的人都以為她在看自己,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
“白小喬?”負責筆錄的人首先回魂。
小喬“嗯”了一聲表示默認,她走到擂台的正中,用破曉指着蕭楓道:“可以開始了嗎?”
蕭楓笑道:“這算什麼,嘩眾取寵嗎。”
小喬道:“想要嘩眾取寵,我就不會帶着這把刀來。我敢拿破曉和你打,就說明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她的聲音清亮悅耳,擲地有聲:“——要麼,我贏,要麼,我死。”
“她說什麼!”洛迴風幾乎是拍案而起。
“宮主!”燕九按住他的肩膀,叫他冷靜,“這是英雄大會,少林寺的和尚們是不會允許蕭楓開殺戒的。”
“想他也不敢。”洛迴風一邊暗罵自己智商被小喬弄低了,一邊老老實實地坐回去。出門在外可不比在宮裏,人人都盼着焚凰宮在英雄大會上出問題,而後群起而攻之呢。
就在一驚一乍間,司儀宣佈比賽開始。
原本以為以小喬暴烈的性子,她會衝上去殺蕭楓個措手不及,可她非但沒有這麼做,還一動不動地凝視着蕭楓手裏的潤玉劍,等他先出手。
蕭楓看着她波瀾不驚的臉,不得不承認,這些年她變了許多。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台下的人不覺得無聊,倒覺得心驚。
那麼多雙眼睛都在看着,蕭楓不想和小喬比定力,在他看來,誰先沉不住氣誰就輸這種理論用在他和小喬身上簡直就是開玩笑。想到這,他不再猶豫,手裏的劍靈蛇一般點向小喬的眉心。
這一招蕭楓沒有用全力,明眼人都知道他自持身份,讓招是必然的。
小喬站在原地,揮刀,打開。
她不稀罕別人讓她。
錯失了大好的進攻機會,小喬像一個木頭人一樣,枯燥地重複着四個動作:劈削點刺。然而,僅僅四個簡單的招式,就輕易地勾起了人們的回憶。
“當年的朱丹聖女,就是這樣被殺死的。”玄女門的人交頭接耳,她們清楚地記得,顧思陌就是用這樣一套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刀法,在武秘榜擂台上力挫群雄。
台上的白小喬,劈、削、點、刺,一招不多,一招不少。
“顧思陌……”
封塵已久的名字再度被人提起。
小喬聽到這三個字,嘴角流露出滿意的笑容。
她的打法不太善良,容易引發人們的聯想,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她只想人們記住她的師父。
在她心目中,顧思陌是兵器譜的神話,江湖上的傳說,永遠都是。
而她心中的神,是決不允許被人遺忘的,決不允許。
刀劍的較量仍在繼續,蕭楓的靈犀劍法死死地壓制着小喬,可是,每當他想把小喬手裏的破曉挑飛,她都不動聲色地避開了。這讓蕭楓對自己的預判產生了懷疑:要從顧思陌手裏搶刀,固然是不可能的事,可為什麼刀在小喬手裏也那麼有靈性?難道她整整四年時間,都在研究他的武功路數?
高手決鬥,比的不是實力,而是智力。小喬的智力沒什麼問題,因而她想出了成百上千個殺死蕭楓的辦法,比如,在比武的時候扔出一個爛雞蛋,就算蕭楓用劍擋住,也免不了濺一臉的臭水,然後她就可以趁他抹臉的功夫給他一刀……可惜這個破比武大會,是不允許用兵器以外的東西獲勝的,她不想大紅榜單上自己的名字和雞蛋放在一起,所以,她只能保存體力,在蕭楓因為輕敵而疏忽的時候奮力一擊。
只可惜,要蕭楓犯錯,比登天還難。小喬的招還沒做老,右臂就挨了蕭楓一劍,她倉惶地後退數步,差點被點中要害。
此時的蕭楓哪裏還肯給她調整的機會,他對着小喬的空門一劍刺去——
“噌。”
腦海里有一個細小到不能再細小的聲音,一隻蝴蝶撞死在劍身上。他甚至沒有看清楚這隻帶着奇怪真力的蝴蝶是從哪飛來的,劍就被蝴蝶撞偏,停在了小喬右側。
蕭楓盯着撞得稀爛的蝴蝶,片刻失神。
也就是在這短短的片刻,小喬的機會來了。她傾盡全力反手一刀!
蕭楓的身後是休息席,他退無可退,只能擋,可是,刀劍相撞撞出了耀眼的火花,小喬的刀身一壓,火星四濺,落得蕭楓滿臉都是……
“承讓。”
小喬收起破曉,面無表情地離開擂台。
浮珠搶在洛迴風前面,歡呼着抱住她:“嚇死我了,我差點以為……”哽咽:“我就知道你不會輸的,我們的小喬是最厲害的……”
簡單地處理好右手的傷口,小喬望着蝴蝶飛來的方向發獃。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那裏剛才還站着一個人,可就在她眨眼的瞬間,那個人憑空消失了。
就在她感到疑惑的時候,婉婉推了她一把:“台上有人叫你的名字,你被挑戰了!”
幾場比試下來,小喬的心境越來越平和,她擺脫了蕭楓的陰影,一刀比一刀自如。很多時候,她不需要多想,對方的破綻就在不經意間被堪破了。
浮珠失控地拉着旁人的袖子,熱淚盈眶。
尖銳、美麗、強大、冷漠、高傲。台上的少女,就像是那個人生命的延續。
如果,她堅持用破曉比賽的目的是為了喚醒人們對顧思陌的記憶,那麼,她成功了。
所有人都在她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一刀破曉,天下第一。
他的人已不在,他的神話不滅。
傍晚時分,小喬將最後一個挑戰者手中的兵器擊飛,看着那到銀白色的光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她仰面,疲倦地倒在地上。
焚凰宮的人圍上來,緊張地喊着她的名字。
“我沒事。”小喬喃喃道。
她還在呼吸,她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她知道自己沒有受傷。只是,心愿的達成非但沒有讓她覺得滿足,反而把她的心挖空一塊。
身在浮雲,心若飛絮,這樣的空虛,該怎樣去填?
感覺到自己被人抱了起來,她空蕩的眼神凝聚一點——湛藍的天空,有蝴蝶在飛,白色的翅膀,像翻飛的衣袂。
那一刻,她忍不住要落淚。
天下第一,我做到了。
可是,師父,你在哪裏?
我好想你、好想你,剛才那隻蝴蝶,會不會是你?
……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師父知道小喬和洛迴風有jq時的表情,我就想唱愛情買賣,“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現在又想用真愛,把我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