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祖師之問
方寸山洞府建築雖多，卻錯落有致。山腰南苑種植靈草，北苑餵養靈禽，東面是祖師講道的瑤台，西面則是弟子修行的雲台。往山峰上走則是諸多閣樓，其中包括藏書閣和珍寶閣，也包括諸位弟子和童子的住處。再往上走，行至快山頂處，就是祖師禪房，是須菩提祖師的住處。
這些地方中，除了藏書閣和珍寶閣需要大師兄輕靈子許可才可進入外，祖師禪房也是禁地。為祖師清靜考慮，除了輕靈子和靈雷子，弟子們就算有什麼修行上的問題，也都是在每日講道時候詢問祖師，不敢輕易打擾。
所以林默今天也是第一次來到山頂。
祖師禪房比想像中的普通，向上行至山道盡頭的瓦房就是。松柏之下，林蔭之中，恍如昔日的趙家村農戶一般，平凡普通。
站在木門外，林默恭聲道：“祖師，弟子林默求見。”
吱呀一聲，木門無風自開，林默深深呼吸，邁步而入。
禪房內佈置極為簡單，甚至可以說簡陋：除一張靠牆石床外，其餘都是青石地面。而此刻，須菩提祖師正閉目盤坐在石床中央。
林默行至石床前拜見：“弟子拜見祖師。”
祖師睜開雙眼，神色淡然，既不是收徒那日對孫悟空的喜愛，也不是輕靈子平日裏表現的冷厲，看不出一絲端倪：“林默，你可知今日為何要叫你來？”
“靈雷子師兄對我說，祖師寬宏，要親自引我修行！”
祖師頷首，目光在林默身上掃過，似是在探查身體情況。林默不敢亂動，只是站直身體，屏氣凝神。
片刻之後，祖師輕嘆：“其實，我並不想將你引入修行路上！”
輕輕一語卻如雷擊，林默惶然抬頭，焦聲詢問：“祖師，難道我身體根基還有不足嗎？”
祖師搖頭。
林默愕然，心中諸念迴轉，面色變白，咬牙問道：“祖師，您是否嫌我隱瞞來歷？如果不是悟空相求，根本不會留我在方寸山！甚至現在也想將我置之不理？”
這是林默唯一想到的原因了，畢竟相比原本應該發生的事情，自己就是個不應該出現的人！
但祖師還是搖頭：“你怎會有這般想法？你當下已是我方寸山中人，過往來歷又有何重要？我又如何能將你置之不理？”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林默徹底迷茫了。
見林默如此，祖師直接道：“我所慮者，乃是你不願修行啊！”
“啊？祖師您說什麼？”林默呆愣，覺得自己聽錯了：“我怎麼會不願修行？我和悟空求仙而來，為的就是——”
“為的什麼？”祖師道：“悟空是來求仙的，你是嗎？你是如他一般，一心一意前來求修行的嗎？”
林默張口就要說是，可面對祖師看來的深邃目光，話語驟然停到嘴邊，再也說不出來。
他和悟空不一樣，他甚至和方寸山的所有弟子們都不一樣——他不是一心一意求仙求到這裏的！他甚至不是為了修行來到這裏的！
在山下，在認出悟空身份之後，他滿心都是身至西遊記世界的驚喜！和悟空上山也是本能的驅使！什麼修行，什麼求仙，都不是他想到的事情！他只是想親眼見證，乃至加入那耳熟能詳的幕幕場景罷了！
他是方寸山上最特殊的意外來客！就算他和方寸山弟子們每天過着一樣的日子，做着一樣的事情，也和這裏格格不入！
看着怔怔站立的林默，祖師再度輕嘆：“我門下弟子眾多，修行目的各不相同。有求長生不老的，有求逍遙自在的，甚至所有更大，願修得一身神通，好斬妖除魔清平宇內的！”
“種種目的不一而足，我全然不管，只是教導修行。只因這是他們自己所思所想，將來任他天翻地覆，也是自己作為！”
“但似你這般，連修行目的也不知道，甚至都未曾想過修行，就來到方寸山，來到我面前之人，卻是頭一回見！當日我不願收你做弟子，便是此因！”
“直到今日，你雖肉身根基已足，卻仍然不明白此中關節，我如何能將你引上修行路？”
接連話語好似驚雷，炸響在林默腦海中，令他恍然大悟，卻又誠惶誠恐！
我究竟想不想修行？願不願修行？修行又是為了什麼？求的什麼？
這問題彷彿洪鐘大呂，在心中迴響，令他徹底失聲，呆若木雞！
祖師看他如此，也不再開口，而是重新閉上雙目，靜靜盤坐在石床之上。
漫長時間過去，或許是一個小時，又或許是兩個小時，林默身體一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祖師也不睜眼，只是問道：“你想清楚了？”
“有一些清楚了。”林默認真道：“我願修行！”
“求什麼？”
“不知道！”
聽到這個答案，祖師輕咦一聲，睜眼俯視跪伏於地的林默，頗為驚奇。
“弟子確實不知道自己所求。似乎是求長生，但沒有悟空那般執着；好像也求逍遙，但似乎也沒有那麼想念；隱約中，也想像您說的那位師兄，求得大神通，能改天換地掉轉乾坤，管盡世間不平事，卻覺得也只是隨時一想，如同玩笑，更不敢說將來就真的去做……弟子實在不知道，這些能不能算上所求。”
頓了頓，林默接着鄭重道：“但弟子想要修行！想在修行之中找尋自己所求！”
須菩提祖師挑眉，一雙能看透人心的深邃雙目定在林默身上，林默毫不躲避，抬頭正視祖師，神色肅穆。
片刻之後，祖師哈哈大笑。
“也罷，也罷！修行修行，若是一開始便萬般明了，還要什麼修行！來，自今日起，你便開始修行！”
大笑聲中，祖師袖袍一揮，一道流光飛出。林默福至心靈伸手接過，卻是一本書冊。
“我門下修行各不相同，因人而異。你這般境況，正合此法門！拿着去吧！他日修行若有結果，可來告知與我！哈哈，我也有些好奇，你究竟會求到什麼！”
林默深深叩首：“弟子謹記！多謝祖師！”
祖師擺擺手，閉上眼睛。林默自覺起身，躬身後退出了禪房，關上木門，仰頭看着已至中天的耀陽，恍如隔世。
看了片刻，心中驟然一輕，輕笑一聲，又低頭看向手中書冊，但見六個大字——《通明登天玉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