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聽完小皇帝的話之後，眾秀女便開始思考準備寫了。因為這次要考的並不是現場即興創作的詩詞，所以便要規定半個時辰之內完成。
唐鈺扭頭看看葉青青，她正低着頭髮着呆，紋絲不動。唐鈺只好輕輕湊過去，把葉青青搖醒。
“現在是在正殿之上的考試，先完成了作品再言其他的事。”唐鈺邊說邊拍了拍葉青青的手。葉青青扭頭看看唐鈺，感激地點了點頭。
是啊，現在的葉青青不能這樣不管不顧。她是十七皇爺的孫女，她是當朝皇帝的表姐，她是古郡主。
儘管此時此刻的葉青青恨不得衝到殿上，把她心中所有的疑問都說給李瑞聽，她需要解釋需要答案。但葉青青明白，她不能，她不能再大庭廣眾之下暴露自己的身份。
葉青青用力地搖了搖頭，努力使自己平復下來。思索片刻之後，便洋洋洒洒地開始在宣紙之上書寫詩詞了。
半個時辰過去，慧姑姑宣佈時間到。眾秀女紛紛站起來，等待慧姑姑收走考卷。
這次負責評分的人不是別人，而是李瑞。
眾秀女們所書寫的大部分都是《詩經》之中的表達情愛的詩歌，這確實是種很妥當的選擇，既不失女子的含蓄，有能準確的表達出自己對情愛之事的看法，正能達到點到為止的境界。
唐鈺所書寫的就是《國風·衛風·淇奧》。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早有《毛詩註疏》雲，‘作《淇奧》詩者，美武功之德也。’周鈺姑娘在如此之短的時間之內想到了這首詩歌，實屬不易啊。”李瑞拿着唐鈺的所完成的那張宣紙，一邊呈給小皇帝看一邊說細細評價着，“再看這位姑娘的字跡，筆酣墨飽，雖為女子但卻給人以一種力透紙背的感覺。姑娘應是有不凡的功底啊！”
唐鈺淡淡一笑說著，“謝太傅誇獎，小女之字確實從小是由小女舅舅所教，所以寫字是有幾分力道的。”
“原來是攝政王所教，難怪師父能如此稱讚呢，快讓朕看仔細看看”說著小皇帝便把唐鈺所完成的作品拿着更近了些，“還真有幾分攝政王筆跡的樣子呢！朕批閱奏章的時候就覺得當朝之中自己最漂亮的便是攝政王了，攝政王果然是疼愛唐鈺姑娘的。”
唐鈺行禮，“皇上過獎了。”
“唐姑娘真真是謙虛呢，師父師父，你快給唐鈺姑娘打分吧！”小皇帝一臉天真無邪地和李瑞說著。
眾人都以為小皇帝對唐鈺姑娘十分中意，其實了解小皇帝之人便都能看得出聽得出剛剛他對唐鈺的那番誇獎究竟是何種心態。
小皇帝剛剛所言表面上雖是把攝政王和唐鈺姑娘都誇讚了一番，實則是話中有話的。小皇帝之所以會特意提到攝政王，不過就是怕李瑞不明情況，會給唐鈺打了高分。說攝政王字跡好看，不過就是向眾人表明自己在親自批閱奏章罷了，順便還擺出一副攝政王是自己寵臣的模樣。最後還一臉天真地望着李瑞，不過就是把這個難題拋給他師父罷了，果然還是那個古靈精怪的小狐狸。
李瑞又怎得不了解他自己的徒弟呢，既然小皇帝也唱了白臉，那便只能自己唱黑臉了。之間李瑞皺了皺眉，清清嗓子又說道，“唐姑娘字雖看似完美無缺，只是卻缺少了幾分女子應有的溫婉之美。一撇一捺的轉折處，卻也是有些太過剛勁了的。所以微臣便給唐鈺姑娘九分，這樣的評定結果皇上可否同意？”果然有心難為的話，雞蛋里也是可以挑出骨頭的。
李瑞這樣一問，小皇帝顯然是沒想到的，不過就遲疑了那麼一秒他便又恢復了笑的人畜無害的樣子，笑嘻嘻地說著，“師父既做得朕的師父，就是詩詞歌賦定比朕出色了。全聽師父的便是了。”
果然還是用了裝可愛的老辦法。
“太傅說的極是，小女以後定會注意的。”唐鈺恭恭敬敬地說著。
葉青青轉頭看看唐鈺，她臉上竟沒有半分的委屈或是不服。就算旁人不知攝政王和小皇帝的關係究竟是何，但攝政王自己肯定是能有所感覺的。是攝政王沒有和唐鈺說過這些，還是她偽裝的太過完美無瑕？葉青青現在還不得而知，但相信相處時日久了，定能弄清楚這唐鈺姑娘究竟是何等品性了。
現已輪到了葉青青書寫的作品。
葉青青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快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她盯着李瑞的臉，生怕錯過了任何錶情。
李瑞看完之後，皺起了眉頭。
他竟然皺眉頭！皺眉頭！
剛剛看唐鈺的作品時，分明還笑得如此溫柔，怎麼看自己的就皺起眉頭了。
葉青青看到李瑞皺着頭的表情，整個人氣鼓鼓的。
“古兒郡主的字倒也還可以，只是選的這首詩歌的內容實在是……”李瑞皺着眉頭，竟然不知該如何評價，學富五車的太傅居然語塞了。
連唐鈺都覺得十分好奇，悄悄地問着，“古兒姐姐，你究竟是選了什麼詩歌啊？”
還沒等葉青青回答，小皇帝就急急地說，“師父師父，拿過來給朕瞧瞧，朕倒要看看古郡主究竟寫什麼了，竟讓師父也難以評判。”
話畢，李瑞便把葉青青的作品放到了小皇帝的桌前。
小皇帝看完后，臉上分明也露出了吃驚甚至是尷尬的表情。
葉青青將頭轉向唐鈺，一臉不在乎地說著，“我寫的是《國風·衛風·氓》。”
聽完此言之後，連一向淡然的唐鈺都吃驚了，嘴巴微微張開完全不知該說什麼了。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於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這分明就是一首棄婦自訴婚姻悲劇的長詩，有誰能想到葉青青在選秀之上會寫這種詩來用作考試。但其實葉青青不過只是寫一首和自己親身經歷很像的詩歌罷了，三年前遭受背叛的她，不亦如詩歌中的女子嗎？
三年過去了，葉青青以為自己釋懷了，但其實她根本放不下心中的怨恨。李瑞和千羽娣相擁在一起的畫面她仍然記得，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他都深深地刻在了腦海之中。
愛的對立面根本不是恨，而是不在乎。
在小皇帝說出此次考試的考題之後，葉青青在腦海之中翻來覆去想到的就只有李瑞的面容，還有自己和李瑞經理的每一件事。只是，記憶畫面的最後一格卻只能停留在背叛二字之上。
甜蜜再多又怎樣，一次背叛便可將過去的美好全部抹去。反而那些過去的回憶在真相面前，只能把自己映照的越發像個傻瓜。
其實這次考試的選題葉青青是能猜到幾分的，慧姑姑在別莊是親自教過葉青青的詩詞歌賦的。而且慧姑姑所教的唐詩宋詞也全部都是關於男女之情的，當時葉青青就曾問過慧姑姑，但慧姑姑卻賣關子說天機不可泄露。
想必那時小皇帝便已然想好了這次的選題了，只可惜現在的葉青青卻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她怎麼能如此平靜的面對李瑞，面對這個令她又愛又恨的男子而心中不起波瀾呢？做不到，葉青青根本做不到。所以此時的葉青青只能借筆抒發自己的憤恨，如果現在的自己不是身處正殿之中，她一定會上前揪住李瑞的領子，問什麼會背叛自己，為什麼要那麼殘忍。
三年前的葉青青看到了李瑞與千羽娣相擁在一起如膠似漆的那一幕選擇了懦弱，選擇了退出離開。但現在的葉青青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軟弱的笨蛋了，她是忘塵樓能獨當一面的老闆娘。現在的她真想穿越回三年前把當時的那個自己打醒，做錯的又不是自己，憑什麼要自己退步來成全別人。
如果軟弱善良的結果就是遭到這樣的背叛，那葉青青寧願自己是兇狠之人。
葉青青又抬頭看一眼正殿之上的李瑞，他仍然眉頭緊鎖地看着桌子上葉青青的作品。
如果葉青青今日沒有戴着人皮面具，也不是以古郡主的身份出現，而是以真容示人，以葉青青的名諱站在李瑞面前，那麼李瑞會怎麼樣呢？
是像葉青青這般不能平靜，還是仍舊保持那般波瀾不驚？
葉青青猜不出如果真是這樣李瑞會怎麼面對，但她知道自己沒有那個本事，沒有辦法做到不在乎。只是葉青青明白，她辜負了小皇帝苦心準備好的一切，也令小皇帝失望了。如果這次的選秀因為這件事就這麼泡湯了，那自己便成了背信棄義之人，那又和李瑞有什麼分別呢？
想到這裏，葉青青這才意識過來事態有多麼嚴重。她向周圍看看，發現眾秀女們都在紛紛三五成群的議論着什麼，有些甚至毫不避諱地扭頭對葉青青指指點點的。葉青青根本不在乎這些閑言碎語，但她看到小皇帝不知所措的樣子自己很自責，表情也由滿不在乎變為了擔憂。
“咳咳……”小皇帝清了清嗓子，“我大概猜到了古郡主是怎麼想的啦！”小皇帝抬起頭，又笑得一臉天真爛漫地說著。
葉青青聽聞這番話，也算是鬆了一口氣，看來小皇帝定是想到如何化解這問題的了。
小皇帝又繼續道，“古郡主定是想用這《詩經》之中的《國風·衛風·氓》來提醒朕，萬萬不可做此長詩之中的男子才是。古郡主，你是這樣想的嗎？”小皇帝眨眨眼睛，仍舊笑盈盈地看着葉青青。
“皇上果然英明。”葉青青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趕快順着小皇帝所說之言攀附着。
“不過這次選秀還未結束，朕都還未選出看準的秀女，況且朕也還未舉行成人禮，古郡主此舉是否行之過早了呢？”小皇帝的語氣中有些嗔怒，不過更多的還是稚氣未脫的可愛，臉上也依舊是滿滿的笑意，見小皇帝這樣子真像是鬧脾氣的孩童一般。
別人對小皇帝不熟悉，所以可能不知道現在的小皇帝是何等情緒。但對小皇帝十分熟知的葉青青，卻是十分明白現在的小皇帝是什麼樣的心情。此番話看似是嬌嗔地怪罪着葉青青，但小皇帝絕對是十分生氣的。這也是葉青青與小皇帝相識這麼久以來，小皇帝第一次對葉青青發脾氣。
葉青青十分理解，她明白是自己的所作所為太過冒失了。辛苦忙碌準備了三個月，為的就是今日的選秀，小皇帝也在宮中不斷拉攏選秀的主事官，讓她們親自去調教葉青青，就連題目都提前透露了許多給她……眾人都想盡辦法幫助着葉青青，她自己卻偏偏這樣失禮，讓眾人都失望了。
葉青青伏地行禮，說道，“是小女不知天高地厚，是小女冒失了。請皇上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