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兆
十一點,子時到。
一鳴突覺氣血翻湧,毛髮直豎,天地間瀰漫著沛莫能御的能量。饒是以一鳴的神通,在這股龐大能量的威壓下,也頓時感覺自己不過是汪洋大海上漂浮着的一隻螞蟻。他一驚彈起,還沒站穩,一道藍光閃過,大地為之一顫,屋檐上的瓦片隨之掉落。
天兆!天兆果然來了!
只聽到一聲慘叫,鐵柱跑回坪里,連問這是怎麼回事。譚山則從坪前掠過,閃向屋側,很快將譚四郎扶了過來。原來他正坐在屋檐下靠牆打盹,被一塊跌落的瓦片砸得頭破血流。鐵柱的老婆跌跌撞撞也跑了出來,見到坪里冒出幾個人,嚇了一大跳。
這時廂房裏“嗵”一聲響,秀蘭發出驚叫,鐵柱沒工夫和老婆解釋,慌忙跑過去猛烈敲門,大喊道:“秀蘭沒事吧,快出來!”
村子裏早炸開了鍋,狗吠不停,人全從屋裏跑出來了,吵吵嚷嚷,驚魂未定。
“大家不要慌,剛才是輕微地震。人不要呆在屋裏,都出來到坪里等天亮。”一鳴清朗的聲音響起,遠遠近近都聽得清清楚楚。譚山從村頭走到村尾,把一鳴的話再重複幾遍,人們這才平靜了一些。只有小孩子快活得很,嬉笑打鬧,全不知道危險。
鐵柱老婆和姑爺攙扶秀蘭出來,她被嚇壞了。姑爺剛才被那一震從床邊滾落地上,也並無大礙。鐵柱又跑進灶屋掏了把鍋灰出來,往譚四郎額頭一抹,血便止住。
又過了一陣,天地間靜悄悄的,連風都沒有一絲,再無異狀。膽大的人溜回屋睡覺去了,其餘都歇在各自屋前坪里。鐵柱搬出一把椅子請師父和四郎坐,老婆和和姑爺則抬出一張竹床讓秀蘭睡覺,點起蚊香驅趕蚊子。見到坪里多出了個陌生人,三人露出好奇神情。鐵柱簡單說這是一位朋友后,他們便也不再多問。
一鳴重新坐回青石上,隔一陣就抬起手腕瞅瞅夜光手錶。秒鐘分鐘滴答滴答轉着,他的心情也越來越緊張和沉重。
凌晨一點,子時過了。一鳴長嘆一聲站起,向譚山、鐵柱一抱拳道:“今晚不會再有什麼情況發生了,外面露氣重,大家回屋睡吧。”
譚山、鐵柱趕快站起回禮,只有四郎依然歪在椅子上,鼾聲如雷。一鳴的目光在秀蘭身上遺憾地掃了掃,輕嘆一聲,飄然而去。
在鶴洲村,梅姑獨門獨院住在一個向水中凸出的沙灣上,和其餘人家相距了有一里多路。自從梅老二死後,又沒有孩子,她便孤零零一個人過了五、六年,倒也習慣了。梅老二是外來戶,梅姑又是從南洞庭湖的大楊樹遠嫁來的,在本地沒有親戚,這日子便越發凄清。好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靠着三分瓜田,一畝水塘,她倒也能吃飽穿暖。
沙灣是村裡孩子最愛來的地方,不光可以肆無忌憚地掏鳥窩,抓螃蟹,捉迷藏,還能從梅姑手裏拿到紅薯片、雲片糕,甚至花花綠綠有塑料包裝紙的糖果。一些氣量小的父母嫉妒孩子對梅姑比對自己還親,嘀咕道:“自個沒兒,就專盯着別人家小孩,看以後誰給你送終!”說歸說,倒也不會有人真的恨她。
這天夜裏,梅姑在搖晃中被驚醒了。屋頂茅草“唰唰”落到蚊帳上,大黃狗“汪汪”狂叫。她嚇得一骨碌跑到院子裏,鞋都來不及穿。等了一陣后,地不再動,草屋也不再搖,但見到沙洲林子裏有微光透出。
是夜裏叉麻拐(土語:青蛙)的,還是偷魚的?那一畝魚塘可是梅姑的命根子。她躡手躡腳地潛過去,手裏抓緊柴刀。黃狗搖搖尾巴,忠實地跟了上去。
在林子窪地地,不可思議的一幕呈現眼前。無數螢火蟲飛舞聚集,形成流動的光幕,光幕中心的草地上,躺着一個光溜溜的嬰兒。是個男孩兒。
妖怪呀!若有一百個人見到這般景象,九十九個只怕會轉身就逃,唯一不逃的那個是梅姑。她孤身住沙洲這麼些年,早已經不知道害怕。何況,她朝思暮想地就是一個孩子!
黃狗卻沒有這般覺悟,退到林子邊,嘴裏嗚咽着,不敢上前。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梅姑跪在地上虔誠地磕了三個響頭,慢慢走向光幕。
一刻鐘后,一條小船搖出沙灣,沿水道進入了虎渡河,駛向南洞庭。船上一個女人,一個嬰兒,一條黃狗。他們沒有碰上夜漁的船。大地那麼一顫,所有的漁民都上岸了。在地震中,水面遠比岸上危險,頃刻間就能掀起淘天巨浪。
梅姑充分運用了她的智慧,連夜出走。若等天亮被人發現嬰兒,最好的結果是,大家說她老不正經,和野漢子私通,弄出個雜種。壞結果是,無數人找上門來,說孩子是他們的。畢竟在農村,男孩兒還是很金貴的。而最壞的結果是,神漢、法師找上門來,說孩子是妖精,當眾燒死。三年前,對河的趙家村就這樣燒死了一個黃花閨女,說是狐狸精。
河面籠罩着薄霧,小船順流而下,如一片漂在水上的落葉。這時凌晨兩點多了,船上的梅姑沒有看到江堤上站着的兩個人,那兩個人也沒注意到幾百米外霧氣下的江上,一葉小舟正靜悄悄漂過。
“師兄,鶴洲和沙洲今夜子時都沒有孩子降生,是不是我們搜尋的範圍還應該擴大。”一鳴恭恭敬敬,對面道骨仙風的老人正是江湖傳說中的一葦道人。
“既然天兆出現了,說明他已經降臨。天機莫測,難道是出了意外?”一葦沉吟片刻,繼續道:“你說得對。等天亮我們再返回鶴洲和沙洲,看看有沒有什麼異常情況發生。然後以兩村為中心,擴大搜尋範圍。”
“師兄,僅僅我們兩個人,恐怕會有疏漏。召集其他師兄弟來,動靜又太大。炮拳的掌門譚山是地頭蛇,情況比我們熟悉得多,是不是可以叫他幫忙打探打探?”
“哦,那你準備怎麼跟他說呀?”
“這……個,還沒有想好。”
“打消這個念頭吧。任何過程,參與的因素越多,情況就越複雜,結果就越不好掌控。何況天機不可泄露,你就能保證譚山守住機密?就算他不說,旁人難道不可以根據他的行動推斷蹊蹺?天道運行,自有因果。盡人事,聽天命。我們只管儘力去找,找着了,那是命中注定;找不着,那也是命中注定。”
“是,我心急了。師兄教誨,一鳴銘記在心。”
“天下將大亂,我等任重道遠呀!”
“是!”
一鳴低頭應諾,心裏卻有點鬱悶。本次下山歷練開了眼界,對鎮定心神極有好處。然而,俗人目光短淺,驕奢淫逸,無不及時行樂。像師兄剛才這種“以天下為己任”的語氣,若被俗人聽到,那是一定要發笑的。
……
三天後的下午,虎渡河上,梅姑輕快地搖着槳返回鶴洲。
前天她趕到大楊樹娘家,說昨兒個夜裏鶴洲地震,嚇得連夜駕船出來避難。誰想第二天中午把船泊在茅草街時,有人突然上船,放下一個包袱就跑了。她爬起來看,遠遠只能辨出一個姑娘的背影。打開包袱,裏面是一個白生生的娃兒,其他什麼書信物件都沒有。哎,作孽呀,這麼乖巧的娃兒也捨得丟,當媽的心真狠。
那姑娘只怕是還沒出閣的,出了這樣醜事指定不能留下娃兒。梅姑你好造化,就把娃好好養大,今後也有個依靠。娘家人聽了這事,個個都很高興。
娃兒的身份就這樣瞞天過海通過了。秘密只有自己知道,梅姑也不怕誰今後跑來要人。今早她走時,七姑八姨都趕來,送了些奶粉、白糖、雞蛋。小傢伙也爭氣,不哭不鬧,清清秀秀白白凈凈,愛煞個人了。
陽光照在水面,紅彤彤地發出異彩。梅姑心中一動,歡喜地瞅着嬰兒烏黑的大眼睛,笑呵呵道:
“你這小鬼頭,說不定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呢。就叫滿江紅吧,別跟着姥姥梅來霉去的。現在姥姥給你洗尿布,等你長大娶了媳婦,姥姥再給你兒子洗尿布。嘿嘿,可別娶了媳婦兒就忘了姥姥哦!”
……
這一天上午,一葦和一鳴也離開鶴洲,同梅姑剛好錯過。
同一天,中午,千裡外巫山七十二峰中的一座無名山峰。
藍光閃過,群山顫抖。一個緊貼崖壁採藥的老人被此一震,摔了下去。但他顯然身負上乘武功,墜落不過三、四米,就用腳一勾藤蔓盪回,手中鶴嘴鋤砸進崖壁石縫中,穩住了身形。
老人貼壁站妥后,抬頭一望,眼中頓時露出驚駭之色。
對面那座小山從山腰開始,樹木在一瞬變得焦黑。一朵灰色的巨大蘑菇雲升騰而起,山頂暗紅色的岩漿四溢,一個**的年輕人踏着岩漿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