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橫刀
看得出來,這突然冒出的迂迴部隊是敵人的真正精銳,單就他們的戰術素養和悍勇,已同魏博牙軍沒有任何區別。難道他們就是定霸都?
死守是守不住,必須在敵人剛冒頭的時候把他們反擊下去。否則,等前面和右邊的敵人一個合圍,這一仗也就不用打了。
作為一個現代小白領,文明從來沒想過有這麼一天在戰場上同人肉搏。而肉搏戰在冷兵器戰爭中最為兇險,一般來說,戰鬥力相當的兩支軍隊肉搏,交換比幾乎持平。按照概率來說,你在殺死一個敵人的同時,也將被另外一個敵人捅死。
可不拚命有能如何,總不成站在這裏什麼也不做呀?
媽的,死就死吧,在死之前怎麼說也得拖幾個墊背。
血性里那一絲蠻勇涌了上來,文明猛地抽出橫刀,踩着地上的積水,大步朝前衝去。
見文明如此勇猛,立即有十幾個大河營士兵跟了上去,都齊聲大喊:“拼了!”
“等等我。”聶提婆也跟上上去:“死則死爾,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天弟,天弟……”是隱娘的叫聲,可聶提婆卻置若未聞。
聶提婆畢竟是魏博牙將的後人,從小習武,動作極其敏捷,一個起落就已衝到文明身邊。他也知道,若再這麼躲下去,就算死了,也會被手下兄弟瞧不起。再說,仗都打成這樣,再躲下去也終歸不過一個死字,與其這麼窩囊,還不如奮起一搏。
見弟弟不要命地衝上去,作為聶提婆的姐姐,隱娘略一遲疑,也提了一把鋼刀跟在他身後,一句“小心”剛脫口而出,聶提婆已發出瘋狂的吶喊,手中橫刀在前面潑風般砍出去。
文明剛加入大河營沒兩天,半點武藝也無,使出的刀法也沒有章法可言,不過是仗着力大勢猛,只不管不顧地朝前亂打。
這樣的刀法對敵人自然沒有任何威脅,對面那個使着大刀的敵人只向前欺出一步,就踏進了文明的刀圈,一揮大刀,當頭朝他的腦袋上劈下來。
這一刀來得好快,其中還蘊涵著極大的力量,在空中暴起一道轟隆的聲響,捲起的的雨水朝文明當頭撲來,如彈丸一樣轟在文明臉上。
眼前一片雪白的雨幕,什麼也看不見,只雨水打在頭盔上的沙沙聲綿密不絕。
若是往常,這一刀文明是斷然躲不過去的。
可眼前因為什麼也看不見,自然不會為敵人的打刀勢所惑。他也管不了這麼多,只腳下一用力,猛地蹬在地上身體前探,狠狠撞去。
說時遲,那時快。等文明的肩膀撞中敵人心口的時候,敵人那一刀已經砍中他的後背。可惜高明身材高大,敵人這一刀又是越過文明肩膀砍來,其勢已衰,只砍得鐵甲鏗鏘一聲脆響,卻吃不進去。
文明這一撞何其兇猛,加上他有渾身鐵甲,力道更是沉猛。這個定霸都士兵吃虧在身上只一件薄弱的皮甲,吃這一撞,只覺得胸口一疼,頓時被撞斷了兩根肋骨,身體一翻,倒在稀泥之中。
文明也因為用力過猛,同敵人抱在一起,滾落當場。
眼前還是什麼也看不清楚,只感覺天旋地轉,也不知道滾了幾圈,也不知道被多少雙腳踩中。
好不容易等穩住身形,左手用力在地上一撐,卻深陷進爛泥之中。
而那個被自己撞到在地的敵人則搖晃着身體站起來,口鼻之間不住流血,被雨水一淋,立即化成淡淡的緋紅。
敵人大概也是受傷不輕,起身之後,搖了一下腦袋,俯下身去,在水中一抓,便抓起一口大刀。
文明大驚,也伸手去水裏摸刀,可摸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摸到。
眼看着敵人獰笑着大步走來,文明不禁一呆。
現在敵人有刀在手,又如流星一樣逼來。自己赤手空拳,又坐在地上,卻只有閉目待死一條路可走。
突然之間,一條嬌小的人影在雨幕中一閃而過。
那個敵人的身體突然一顫站定了。
文明這才看見,在他脖子上有一道細小的紅線正逐漸變粗。
是隱娘,在千鈞一髮之際,隱娘果斷出手。這一刀是如此之快,在瞬間割斷了敵人的喉管。
這個時候,又是一個敵人從雨水中冒了出來,腳步在地上踏出片片水花,手中大刀狠狠朝隱娘的背上砍去。
隱娘一刀割斷先前那個敵人的喉嚨之後,正關切地看着文明,如何來得及躲閃。
文明大叫一聲:“小心。”手一動,卻碰到一件兵器,也顧不了那許多,抓在手裏就用盡全身力氣朝那人投去。
眼前銀光一閃,文明這才看清,投出去的兵器正是自己的橫刀。
魏博牙中軍所使用的橫刀由上好剛才打造而成,使用的有是天寶年以前的工藝,稱得斷金切玉。文明這一刀用盡了全身力氣,去勢猛惡,敵人身上那件單薄的皮甲如何擋得住。轉眼就被扎了個透心涼,撲通一聲倒在亂糟糟的樹林間。
這個時候,那個被割斷了喉嚨的敵人喉頭下的傷口突然爆開,將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潑撒到文明頭上。
眼前全是紅色,如同落日的餘輝。
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面上的人血被雨水沖開,眼前是兩具失去生命的屍體。黑黝黝的樹林裏到處都是混戰在一起的人影,慘叫聲、咒罵聲、兵器砍進**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你沒受傷吧!”
“哈哈,我還活着,我還活着!”文明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
“你……小心些,我去照顧天弟。”隱娘深深地看了文明一眼,滿眼都是關切。但只一瞬,她就狠狠將頭轉到一邊,嬌弱的身軀一閃,又消失在樹林和雨幕組成的**陣中。
等她消失,文明這才從殺人的極度震撼中清醒過來,他伸出手去,讓雨水將手上的污泥沖開。一咬牙,從屍體上拔出橫刀,一聲狂叫,朝人最多的地方衝去。
有是一個敵人逼上來,他手中提着一把長矛。在這種混亂的戰場上,到處都是樹,如何施展得開。文明見此機會,也不躲避,腳下用里,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吶喊,朝敵人衝去。
敵人顯然一呆,笨拙地端着長矛朝文明刺來,可惜長矛剛刺到一半,卻刺進文明身邊松樹的樹榦上。文明“喝!”一聲,雙手握緊刀把,用足腰力平掃出去,身體也隨着刀勢轉了半圈。
鋒利的橫刀切開皮甲,切進**,流利地進入,然後流利地出來,好象根本沒遇到任何阻擋一樣。
“撲通!”文明再次摔倒在地。
再看那個敵人,則倒在地上大聲哀號,青灰色的腸子在水中漂浮不定。
已經殺了兩個敵人了,文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來,戰鬥也可以這樣簡單。
你只需揮動武器向前沖就是了,什麼也別想,想得越多,死得越快。
坐在水中,文明突然看見聶提婆的身影,他正帶幾個士兵手提橫刀將一隊敵人不住往樹林外趕。這小子一旦拋卻胸中的畏懼,一旦殺紅了眼,還真是一個剽悍的武士。敵人這次偷襲在這二十多人不要命的反擊下,竟被打得連連後退。
樹林之中戰場狹小,又都是密實的松林。雙方士兵一旦碰上,根本沒有騰挪躲閃的機會,就那麼你一刀我一刀地對砍。
魏博牙軍身上都是鐵甲,手中又是代表着這個年代最高冶鍊水平的橫刀。相比之下,定霸都士兵手上的武器和身上的皮甲簡直就是小孩子的玩具。即便定霸都的士兵剽悍勇猛,可一刀砍在大河營士兵身上,只不過砍出一條不深的傷口,而大河營士兵的橫刀只需輕輕一割,就足以收割一條人命。
可憐那定霸都也算是馬上第一強軍,就因為裝備落後,竟給聶提婆帶這人像殺雞一樣砍倒一片。
轉眼,這一百多定霸都士兵就被殺了三十多人,見其勢不可為,活着的人呼嘯一聲從樹里逃了出去。
見右翼的定霸都撤退,在正面進攻的滄州軍也一陣混亂,全撤了下去。
戰場立即平靜下來。
“我軍傷亡如何?”文明站起來,大聲問。
“死了兩人,傷五人。”聶提婆一腳踩中一個定霸都傷兵的脖子,一用力,結束了他的痛苦,這才滿眼凶光地大吼:“殺得過癮,我們再沖一陣。”
這麼多天以來,心中的憋悶順着剛才這一腳發泄出去,聶提婆心中有說不出的舒爽。
不知什麼時候,那漫天大雨卻突然停了,地上漂動的人血也停止流淌,凝在水窪之中,又黑又粘。
文明大喊一聲:“敵人要退了,經此一敗,敵人再不肯在我們身上浪費時間。大河營,必勝!”
“大河營,必勝!”所有人都揮動着武器,同時吶喊。
聽到大河營士的歡呼,站在遠出的劉守文和孫鶴同時面色一變。
劉守文嘴唇一動,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一個定霸都的將領跪在孫鶴面前,大聲叫到:“孫將軍,魏博牙軍渾身鐵甲,砍球不動,樹林裏又施展不開,兒郎們都死傷慘重,這仗沒辦法打了。退吧!”
孫鶴一揮手,“你也好意思回來見我,推出去,砍了!”
“將軍,我十六歲跟你,你說,我哪次戰鬥不是衝鋒在前。將軍,我也不是個怕死的人。實在是,實在死這仗打得邪門啊!”
“你也是個老人了,知道我的軍法,推下去。”
“將軍,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死在戰場上吧。”
劉守文終於忍不住了:“孫叔,他也是個勇士,你就饒他一命吧。今天這仗真沒辦法打。”
孫鶴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心中苦笑,小子,剛才說要殺光敵人的可是你。現在卻又向我求情,罷了,給你一個收買人心的機會。我老了,這定霸都終究還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他嘴角一翹,故意道:“大公子,你的意思是再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再沖一次?“
說完話,孫鶴一聲厲呼:“定霸都乙都,出擊!”
“是!”又有一百人同時吶喊。
“孫叔,你的意思是讓他們輪番上陣?”劉守文顫聲問。
“對,磨下去,敵人人數不多,磨也要磨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