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火樹
“日,我能有什麼法子。若先前聽我的,主動出擊,打敵人一個冷不防,或許要有轉機。現在好了,在人家預先選擇的時間和地點,以他們最適合的方式作戰。天時地利人和都佔全了,換這個時代的兩大軍神朱溫和李克用來這裏,也是死得不能再死。”
這話文明也只能在心裏想想,卻不能說出來。樹林裏人翻馬仰,若再說喪氣話,不是變相削弱牙軍的戰鬥力嗎?
好在上午時幽州人的殺俘行動讓大河營士兵再沒退路,否則,保不準這一百條漢子還都繳械投降了。
但隨着遠方雷鳴般的馬蹄聲潮水一樣湧來,樹林中的混亂已經無發收拾,一眾軍官都是滿面慘白,聶提婆更是聲嘶力竭地大喊:“佈陣,組成防禦陣形。”
可他的話淹沒在一片喧嘩中,一百多人還是如無頭蒼蠅一樣亂跑。
漸漸地,遠方沉沉一線黑壓壓地推來,轉眼將地平線佔滿。即便天氣陰霾,但打頭的那一片騎兵人馬身上的鎧甲還是如翻起的銀浪,亮得驚心動魄。
大地在微微顫抖,一種觸電般的酥麻從腳底下傳來,逐漸震到骨子裏去。
文明心中駭然,敵人不過兩千騎兵,聲勢就已經大到這等程度。若幽州騎兵齊來,或者來的是河東沙陀騎兵主力,卻有不知是何等陣勢。
以前在讀史書上常常看到諸如“萬騎會戰於冀,旌旗遮天蔽日……”之類的描述,看的時候因為沒有直觀感受,也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文明當時甚至在想,不過是一萬騎而已,也配稱之為會戰?
今日見了這兩千騎兵才知道厲害,那真是鋪天蓋地。除了馬蹄的轟鳴,再聽不到其他聲音,連樹林裏大河營士兵的喧囂聲也被蓋住了。
劉守文的騎兵方隊正中是渾身鐵甲的定霸都騎兵,兩翼則是只穿着一件皮甲的輕騎。重騎慢,輕騎快,轉眼,輕騎兵就如一對巨大的蒼鷹翅膀朝樹林划來。
還沒等打河營士兵的亂勁過去,大約兩百輕騎分成兩隊,一南一北從樹林前一百步的地方掠過。
“咻咻!”破空聲不絕於耳,刺激得人頭皮發嘛。
兩個大河營牙兵長聲慘叫着撲倒在地,最倒霉的那個因為沒來得及戴頭盔,被人一箭射穿脖子,直接釘在樹榦上。這一箭在射斷脖子時就已經切斷了他的神經中樞,因此,他還沒來得及掙扎,就如一條破口袋一樣掛在了上面。
這還是文明第一次看到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被驚得呆住了。
“突!”一聲頓響,文明只感覺胸口一疼,一口氣幾乎接不上來。定睛看去,一支長箭正扎在胸口的護心鏡上。
這一下駭得他幾乎軟倒在地,也是他運氣不好,這一輪箭雨總共不過兩百發,就有一支透過密密麻麻的樹木射中了自己。
預料中的死亡並未到來,活動了一下身體,一切如常。
他慌忙解開鐵甲的皮帶,看了看傷勢,情況好得超出他的預料。托魏博牙軍精良的鎧甲的福。因為敵人使用的都是騎弓,威力不大,羽箭在射穿鐵甲之後力道已經被鐵甲消減了大半,再刺進身體,已經入得不深,也就劃破一層油皮。
文明剛才之所以覺得透不過氣來,也是被嚇的。
先前若不是隱娘強行給自己套上鐵甲,只怕自己還真要二次穿越了。
心中暗自感激,扭頭朝隱娘看去。只見她正手忙腳亂地給聶提婆扣着皮帶,而聶家小子被這種混亂的局面打擊得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就那麼站在空地上,獃獃地看着前方。
“當!”隱娘突然抽出聶提婆腰上的橫刀,將一支射向聶提婆的羽肩劈着兩截,斷開的箭頭擦着聶提婆的面消失在茂密的樹林裏,但那個大河營的副都頭卻渾若未覺。
“好快刀!”文明大感佩服。可現在卻不是大聲讚歎的時候,得想個辦法先穩住陣腳才好。否則,等下敵人一衝鋒,靠眼前這群亂得像無頭蒼蠅一樣的隊伍可頂不住。
他穿好鎧甲,也不知道從那裏來的勇氣,猛地衝上去,一一將躲在樹后的士兵們都扯了出來,將嘴湊到他們的耳朵邊大吼:“着甲,豎盾,組成防禦陣形,我們要反擊!”
這個時候,他還有餘暇想起以前那些軍事文學上的相關描述:“幾乎可以嗅到指揮官嘴中的臭味。”
魏博內牙中軍怎麼說也是這個時代最強的步兵之一,軍事技術過硬。剛才的混亂主要是被敵人的萬馬奔騰所震撼,再加上軍官聶提婆的不作為。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這才亂成一團。
現在有人主動跳出來擔任指揮任務,都下意識地遵命行事。
黃貴也冷靜下來,和幾個什長加入到整頓隊伍的行列,一邊拉着身邊的潰兵,一邊拳打腳踢地怒罵:“直娘賊,躲什麼,躲到一邊就能活下去。起來戰鬥,就算是死也得拖幾個人墊背。”
敵人在設出這一輪箭雨之後,繞了一個大圈奔回本陣,又有兩百輕騎脫陣而出,依舊是鉗形夾擊。
撤退的和突擊的騎兵一進一退,有據有序,法度森嚴。眼前全是整齊的戰馬在縱橫馳騁,即便是軍盲,文明還是看得頭暈目眩。先前,他還深深鄙視那一都不戰而降慘遭殺戮的友軍,現在看來,真直接面隊這樣一支精銳騎兵,還真興不去抵抗的念頭。
在敵人的第二輪輕騎射出羽箭之前,大河營的士兵終於依託樹木組成了一個不太嚴密的防線。盾牌一面面豎了起來,長槍森林一樣搭在盾牌上。有幾個士兵還拖來長繩綁在樹榦於樹榦之間,以防備敵人戰馬衝擊。
“丁丁冬冬!”敵人羽箭照例射擊來,落在盾牌上,綿密如雨。
空氣中散發著油脂燃燒時的焦糊味,須臾,有黑煙騰空而來。
“敵人在用火箭,滅火,滅火!”文強大叫着,搶過一面旗幟,使勁拍打着已經燃起的火點。
這是一片松林,又是炎熱的夏季,一遇到火箭,就會燒成一片火焰之海。
剛開始,大河營的牙軍還張弓回射。因為步兵長弓比騎弓威力大,且有是腳踏實地,便於瞄準,也射落了幾個幽州騎兵。
幽州盧龍軍的騎兵見魏博牙軍陣線已穩,知道不能硬沖。輕騎兵身上的鎧甲薄弱,而牙軍身上都是堅固的鐵甲,有硬弓壓陣。對面又是密實的樹林,戰場情況複雜,都呼嘯一聲,撥轉馬頭逃回本陣。
看着慘叫落馬的敵人,又打退了敵人的進攻,眾人都是一片歡騰,皆士氣大振。
可等火頭一燃起來,牙兵們臉上的笑容凝結了。
這段日子天氣實在太熱,加上松樹有是油脂性植物,更是一點就着。
小樹林裏濃煙四起,在風中滾滾瀰漫,嗆得人眼淚長流。
須臾,劇烈的咳嗽聲撕心裂肺地響起。
四周的人都躬着身體大力咳嗽,黃貴等人更是被熏得眼淚鼻涕長流。文明只覺得眼前什麼也看不清楚,口鼻之間火辣辣生疼。再這麼熏下去,就算不被活燒死,也得被煙霧驅趕出樹林,被騎兵輕易殺光。
文明心中一急,猛地想起以前學過的消防知識。他以前在辦公室樓上班時,公司和消防隊就搞過一次聯合消防演習,懂一些基本的火海逃生知識。
每次火災,很多人在被燒死之前,先被濃厭熏得昏迷過去。所以,大部分死者與其說是死在烈火中,還不如說是被煙霧熏死。
所以,要想逃生,必先過煙熏這一關。
文明連忙撕下一片衣服,拉開褲子朝上面撒了一泡尿,一邊下蹲,一邊對身邊的戰友喊到:“挨個傳話,用尿沁濕衣服蒙住口鼻。”
“挨個傳話,用尿沁濕衣服蒙住口鼻。”
……
一百多條漢子同時手忙腳亂地撒尿,這一招果然管用,樹林裏的咳嗽聲少了許多。
但隱娘的驚慌的聲音傳來:“我沒有,我沒有……”
文明在這一團白色的濃煙中摸了過去,將手中的濕布罩到她臉上:“借給你用……咳咳……”
“不要!”小姑娘驚慌地躍到一邊,尖聲大叫:“你……你的褲子!”
文明這才發現,剛才因為太急,他下半身還光着,屁股蛋子被火烤得生疼。
……
在對面的鐵甲定霸都騎兵隊列中,一個青年男子掀開頭盔上的面具,仔細端詳起一個衛兵遞過來的那把橫刀:“光華二年,魏州,大河。”
“好刀呀,也只有魏博鎮才用得起這樣的武器。”他是一個英俊的男子,下頜有一小叢漂亮的短髯,看年紀也不過二十齣頭。口中讚歎幾聲,他將橫刀遞給身邊一個渾身鐵甲的中年將領:“孫叔,你覺得呢?”
鐵甲中年男子面色蠟黃,看起來有點無精打採的樣子,可一接過橫刀,身體一挺,整個人好象充電一般精神起來:“大公子猜得沒錯,是羅紹威的牙中軍。”
青年男子微微一楞:“今天這事透着邪性,想不到我劉守文第一次單獨領軍出陣,一天之內就遇到兩都牙中軍的人馬。孫鶴大叔,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