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路微樓一向是不頂管皇子府中的俗事的,況且人家好歹也是公主,是受了聖意而來的,是以也不好當面拂了人家的面子。皇子府也不是養不起一個鈴音公主,是以他權當看不見。
另外,還有一個好處便是,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承佑王府了。
陳慕卿前陣子聽聞四皇子屢次三番向皇帝請旨,明裡說是因與鈴音公主無緣,不願耽誤人家婚事,實則要趕人家出府。
皇帝當耳邊風,他索性直接住在了承佑王府,連自己的四皇子府也懶得回了,皇帝也拿他無可奈何。
入宮前路微樓知曉皇帝特地將鈴音公主的位置安排在他身旁,還特地報備給了陳慕卿,“你放心,不就是靠得近一些么?還能有什麼呢?眾口難平又如何?我路微樓不願的事,除了你,還真無人能令我更改的。”
此時陳慕卿見他偷偷給自己扮鬼臉,不禁覺得好笑,側過臉剛好瞧見鈴音公主正一臉皮笑肉不笑地對視着自己。
她大概是恨自己的吧?
據陳慕卿得來的消息,鈴音公主正是玲瓏公主嫡親的姐姐,如今莫瓏媚在北燕下落不明,與陳慕卿脫不了干係,她會遷怒於人也不意外。
只是陳慕卿覺得好笑,到底是誰對不起誰呢?莫瓏媚何嘗不是咎由自取?
她並未猜錯,鈴音公主確實是恨透了陳慕卿!
且不說聰慧絕世的她令五國女子失了顏色,且不說姐姐莫瓏媚最終敗在她手裏,單是路微樓鍾情於她就足夠鈴音公主記恨的了。
鈴音公主原本便野心勃勃,奈何拘於郡主的身份,所幸為南理大帝看重,才來得南盛。
她一生執意要做人上人,而身為女子,最好的方式無外乎尋得良人。
如今放眼五國,唯勝的僅有燕盛,而北燕殷靖王顏宋已娶了她的姐姐莫瓏媚,且以顏宋恨透了姐姐的情形來看,她不可能再嫁到北燕了的,南盛這邊她最心儀的男子無非就是路微樓了,身份高貴,武功高強,相貌不俗,並且仍未娶親。
初見路微樓,莫文媚便覺他是不二人選了。
可偏偏中間還有個礙事的陳慕卿!
那惡毒女子不禁害得她姐姐失寵,還霸佔着四皇子路微樓唯一的視線,她怎麼不恨?
宮宴在一片歌舞昇平中進行到一半,無波無瀾,無驚無險。
如今的承佑王府沒了主心骨,也沒了德高望重,剩下一對病弱年幼的姐弟,也無人巴結,是以並未有多少官員過來同她敬酒,除了新封的六大將軍,她也樂得清閑。
一群頗具異域風情衣着暴露的舞姬陸續扭着纖細的腰肢下台,在鈴音公主莫文媚第十二次將視線拋向她后,果然,她按耐不住了,朱唇銜着笑意施施然起身,先是讚美了一番方才的舞姬如何如何艷絕一方,舞技高超,而後話題一轉,“鈴音聽聞,大盛人才濟濟,女子亦是多才,想必盛名遠揚的安定將軍承佑郡主的舞姿定是絲毫不遜色於方才的幾名舞姬的吧?”
誰人不知承佑王府的郡主自小身子不適,深入簡出,莫文媚這一提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路微樓顏宋以及六大將軍臉色紛紛變得青黑。
被提及的一身簡約正裝的陳慕卿聞言起身,先是朝皇帝太后施了一禮,抱歉道,“鈴音公主謬讚,只是慕卿身子骨自幼羸弱,並未習得舞技。”
她答得坦然,不卑不亢,並未覺得不擅舞便辱沒了大盛。
狹長的鳳眸一微,艷妝的莫文媚嘲諷地扯動唇角,“原來大盛不過如此?”
心微微一滯,陳慕卿到底還是顧忌南盛的顏面的,不由反駁,“大盛能歌善舞的女子無數,鈴音公主何必以偏概全?”
“如此也對,倒是鈴音唐突了,人畢竟各有所長的,承佑郡主蕙質蘭心,不知擅長什麼?”
方才一臉恬淡的陳慕卿此時鳳眸微凝,渾身的氣息瞬間變得凝重,“旁的慕卿還真是不敢說,祖母倒是胡亂教了慕卿一些兵書戰術的。”
她特地強調了“胡亂”二字,好像那也不是多麼了不得的事情。可是眾人皆知,當初南盛在燕盛大戰之中節節敗退,是陳慕卿神機妙算擊退顏宋,最後也是她以身試險挽救南盛黎民的。
如此豐功偉績,不說是女子,就是放眼五國能有幾個男子做得到的?莫文媚根本不足一提!
她說得輕巧,卻像鞭子一般直直打在莫文媚臉上。可她是什麼人,豈會如此輕易罷休?
“承佑郡主真會說笑,兵書哪裏搬得上枱面呢?不說舞姬,琴棋書畫郡主總是會一兩樣的吧?”
她笑得得意,陳慕卿痴傻十年,即便是在十歲時突然清醒,慧根極高,可是琴棋書畫此類東西靠的是常年練習,她不信陳慕卿有滔天的本事,既習得了兵書,有懂得琴棋書畫。
一身月白長袍的路微樓手藏在寬袖內,握緊,青筋暴起,他開始後悔一開始太放縱莫文媚的,她經歷太多的悲愴,被不該再受一個什麼也不知道的人的氣的!
倘若此時他不站出來就不配與她常伴左右了,“這有何難?青游,去取你家郡主的勢焰古琴來,本皇子與卿兒琴劍合一!”
路微樓我行我素慣了,也不管太后皇帝同不同意,而太后卻是也心疼這個流落在外的嫡孫,笑顏以對面色和藹,皇帝則是面色微怒,不過並未多說。
因為路微樓此話一出,眾人期盼不已,畢竟能目睹一代劍俠的風采何等有幸!況且他們也從未見過陳慕卿撫琴。
沙場上的用兵如神他們從未真正目睹,如今若有幸一睹佳人風采,如何不期盼呢?
陳慕卿見路微樓出手,並未反駁。
只有宮女搬來琴架和木椅,她由着提劍的路微樓扶着坐下。
一旁一直冷眼相看的顏宋也不由眼熱,若是當初……站在她身邊的就是自己!
可惜,那日慶州一見,她一瀑銀髮絕塵而去,後來鄭初瀾聲淚俱下,她在別院吃盡苦頭受盡屈辱。想想也是,像她那樣高潔孤傲的人,向來只會不屑爭寵的,如何會為了爭一個王妃的頭銜而與莫瓏媚鬥氣呢?她的心中大有丘壑,怎麼會拘於深宮大院呢?
此時端坐的的陳慕卿有着說不出的清絕脫俗,她手牽薄紗,身姿曼妙,墨黑的長發綢布如瀑布般順滑輕柔,垂銀星弦月以襯之。再者,則眸如空靈,唇若櫻瓣,純稚無邪。
而路微樓衣着如雪,發黑如墨,長身玉立,流暢而華美。微仰的臉俊朗儒雅,平靜溫和的黑眸溢出無波無瀾的淡然。
削蔥玉指輕輕一挑,路微樓默契地拔出無菱長劍,劍光耀眼,身姿矯健的他如龍蛇般順滑地移走。
燭光如水,也唯有這般的燭光,才能不在這樣的男子面前自慚形穢、失了光華。劍若霜雪,周身銀輝。雖是長劍如芒,氣貫長虹的勢態,卻是絲毫無損他溫潤如玉的氣質。就像是最安謐的一湖水,清風拂過的剎那,卻只是愈發的清姿卓然,風月靜好。
劍氣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環他周身自在遊走。帶起衣袂翩躚,頃刻間讓人產生一種錯覺:仿若這般舞劍,他就欲乘風歸去一般。
足不沾塵,輕若游雲。
眾人只覺是耳視盛宴,一琴一武,相得益彰,天衣無縫。女子美得不食人間煙花,男子清雅恍若天人,此乃絕配!
她在一旁看着,只覺得是哪裏的雲彩不小心飄落了凡塵,手上加快速度,一挑一捻間渾然又是另一番,眾人恍然柳暗花明又一村,視野兀地開闊起來,似乎被美妙荒涼的琴音帶到遼遠的塞外,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將士戍邊,荒涼而悲戚……
路微樓的劍影也兀的劍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又如游龍穿梭,行走四身,時而輕盈如燕,點劍而起,時而驟如閃電,落葉紛崩。真是一道銀光院中起,萬里已吞匈虜血。
人們從未想過,清幽靜謐的古琴亦能奏出鏗鏘之色,同時也難以自信,眼前的羸弱女子能夠奏出如此悲涼的音色……
熱烈而驚顫的琴音再慢慢和緩,路微樓也顯現出勒馬揮劍繪素箋之意,似乎黃沙疾飛砌秀顏,原來奼紫嫣紅皆雲煙,何況弱水三千也無言,只求此生與卿渡,哪怕濁酒千盞。
清幽的琴音鏗然而止,如痴如醉的看官猶在回味,路微樓已攜着陳慕卿回到座位。
半晌,殿內才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太后久經滄桑,不想在這琴音中亦能聽懂些許知音的味道,不由感慨,她還如此年輕,可是心已老了,一場戰事是能真正令人成長的。
掌聲逐漸停息,太后穩穩由身後的嬤嬤扶起,率先道,“果真是好琴技,沒想到承佑郡主心繫家國天下,琴技亦是一絕,倒令哀家刮目相看了!”
太后都如是說了,誰還敢反對?皆紛紛附和。
陳慕卿謙虛道,“太後娘娘謬讚,慕卿不過雕蟲小技,班門弄斧罷了。”
她有些累,太后再說什麼也只是敷衍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