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二人六七年的相識了,這種默契還是有的。
有些東西你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可是眉宇間會告訴你,她懂他的意思。
路微澈也不多言,“如今你名聲大噪,後宮的老祖宗和幾位得勢的妃子大概還是需要你應付的,你若是擔心,可以找品蓉一同前去,平日裏品蓉東宮除卻照料伊白也是閑來無趣,你找她說說姐妹間的體己話也是好的,她肯定會喜歡你的。”說完他轉身由小廝扶着走了。
陳遇凌一直等在馬車旁不肯上車,終於見陳慕卿來了,拄着拐杖,涼秋也滲出一身汗,他淡淡喊了句,“阿卿——”
她讓幼圓過來扶他,表明其實她並不會不認他這個叔父,陳遇凌陰鬱了兩日心情總算輕鬆了些。
“叔父也是上了年紀的人,身體不比以前了,日後還是緊着些的好。”
陳遇凌內心忽而一暖,“阿卿長大了,能獨擋一面了。”
他膝蓋未痊癒,強撐着上朝也是想着能為她說一句話也是好的,不過她很出色,並不需要他。
“也是當初祖母教的好。”
“嗯,叔父這也就回去了,阿卿日後有事隨時來尚書府找叔父,叔父也是從你祖母手底下出來的。”
陳慕卿聽他說便知道日後他一定會不遺餘力的,可是如今他被喬家父子排擠,日後怕是也難的,她又怎好去求他幫忙?不過她嘴上還是應允了,“慕卿在此多謝叔父了,日後逢年過節也總是斷了聯繫的,叔父府中慕卿瞧着婉姨還是不錯的,婉姨雖身份低了些,不過娶妻當娶賢,她性情溫厚待人有禮,叔父府中總要人照料的。”
“這些叔父省得,走了啊。”
陳慕卿回府第二日,無止與陳伯年臉色黯然地來找她。
無止許久未露臉那是因為他在忙安葬陳遇奕之事。
按照陳遇奕的遺願是要迎回陳遇奕的屍骨與髮妻鄭氏合葬的,可是他蓋了王府的印章到陳氏宗祠里找族長,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說服宗族裏掌管陳氏陵園的幾位管事同意開棺,最壞的並不在此,壞在他們現在不同意合棺了,而且開棺后他發現鄭氏的遺骨根本不在棺材裏!
陳遇奕的屍骨還遠在涼州老林,尚未運回來,他們便不同意合棺,若是到時真的將屍骨運回來,叫他將陳遇奕的屍骨安葬在何處?
無止不禁氣怒,陳遇奕一生戎馬錚錚鐵血為陳氏家族光宗耀祖,最後戰死沙場陳家陵園竟無他的安葬之地,多麼可笑!
無止並不懂陳氏家族的祖規,後來找來了陳伯年,不料那幾個管事猶是氣焰囂張,不肯鬆口。他猜想大概是由於陳慕卿近段時間鬧的事情太大了。
當初分府是她一力促成的,原本在老夫人分府是喬氏能夠留在王府他們是收了不少好處的,陳慕卿竟鄭初瀾分府,幾個管事再不能從中撈到好處他們自然是不應允,不過那是鄭初瀾與陳伯年極力如此,況且王府內務他們也管不着,是以怨恨也就埋下了;再後來陳家出了第一位公主,還貴為北燕殷靖王妃,幾個管事也是臉上有光,偏偏陳慕卿不知好歹地將固倫公主殷靖王妃拱手相讓,白白讓鄭府的庶女沾了光,他們自然咽不下這口氣,倘若她讓出去能牢牢拽住四皇子路微樓也就算了,偏偏她還將人拒之千里之外!
思來想去的幾個管事委實心塞,終於等到她陳慕卿求他們一回,他們自然要拿拿喬。
於是才鬧了這麼一出。
落井下石之事還真是無處不在。陳慕卿在廳屋裏來回走動,自然知道他們的心思的,只是宗室之事不歸皇帝管,因而即便陳遇奕如何如何豐功偉績也無濟於事。
他們幾個管事就是年紀大閑來無事瞎折騰,皇帝手長也伸不進來,況且陳慕卿也不想因家事勞煩皇帝。
陳慕卿思來想去,最後的覺悟便是,他們無非就是看承佑王府只剩她與幼圓了,無權無勢沒本事的,這才以為她好欺負。
她能做的便是重新將風頭拿回來,是以宜寧宮的那位老祖宗邀請她入宮小聚她沒有拒絕。
此次她單刀赴會,沒在帶着陳幼圓,一切事宜交由經驗豐富的青游處理,聽聞太后也是吃齋禮佛的,她想了想還是帶一卷佛家孤本去。
承佑王府的馬車沒有經過層層把關,是宜寧宮的人直接將她領進去的。
陳慕卿進宮的次數實在少得可憐,前兩次皆是匆匆面聖,見老祖宗倒還是頭一遭。
太后出身焦府,正是焦閣老的親姐姐,做姑娘時與她的祖母原是閨中好友,後來各自婚嫁鑒於身份之別這才疏離了些。
太后初初瞧見這麼標誌的人兒,拉在跟前好一番從頭到腳的打量,越瞧越滿意,“嘖嘖嘖,陳家的基礎還是不錯的,哀家瞧着郡主的模樣越發想起年輕的時候,那時鳳英也是這般的俊模樣,不過你少了她幾分英氣,多了幾分婉約。”
“太后謬讚。”
太后拉着她的手讓她坐下,還是不肯撒手,“哀家待在這宮裏頭年歲太久,竟有些不知年月,同你說這些老掉牙的事情,如今真是老了,年輕時候的幾個姐妹病的病去的去,本以為鳳英待在堂堂的將軍府,多少習的些功夫,總會陪哀家久一些時日的,不曾想……哎!”
太后口中的鳳英指的便是陳老夫人,那是她的閨名。太后鳳眼濕潤,旁人實時陪上幾滴,陳慕卿瞧着虛偽,不過她是覺得太后真的是在為她的好閨蜜在感傷的,她自來到這世上,由於身體身份的緣故,她運氣不好沒能見識一些同齡女子,大概也是遺憾的,無論如何,她也該為還能記起她祖母的人表示感謝,“祖母一生貞烈不屈,為了大盛而殉國也算死得其所,她大概是不會有任何怨言的。”
太后破涕為笑,“鳳英一生最為驕傲的,大概是培養出了兩位大將軍!”
她口中的兩大將軍指的自然是護國大將軍與安定大將軍。
陳慕卿淡然一笑,“慕卿何德何能敢與父親試比高?”
太后明眸灼灼,大盛從未出過女將軍,即便是開國的皇后,當初也不過時陪伴在太宗左右而已,她開創的是一個先例,她有這個資格!
“哀家以為女子的世界不過就是一方高牆亭閣了,即便再厲害的女子做官的不過也就是個七品女牢頭,這還是大盛前所未有的,此後幾十年間從未有人超越,而你不過也就是纖纖素手的弱女子,眼界已有千軍萬馬萬里河山,實在了不得!”
陳慕卿猶低着頭,誇來誇去的沒意思,“太后謬讚。”
太后滿頭白髮,活到她這個年紀的許多事是真的看淡了,她經歷過妙齡、新婦、舊人、年邁的階段,世間女子最崇高的位置她也坐過,宮中哪裏不是充滿着明爭暗鬥,她能活到今時今日經歷的天災人禍還會少么?
不過她也自認達不到陳慕卿的氣魄。她不過年方十七,卻也看淡許多,那日她在南書房的表現她聽得出神,心想究竟該是怎樣的女子才有那樣的膽識與胸懷?
太后聽得出神,這時她身邊的太監在殿外傳,德妃與淑妃覲見,她差點忘了宮中還有兩個窩裏鬥正斗得起勁的德妃與淑妃吶。
不過當她聽到太子妃也來了就頗為吃驚了。
太子病弱,太子妃必須時時候着,是以宮中諸事她極少參與,不想陳慕卿竟有如此大的魅力,太后倒是小瞧了她。
太子妃行禮之後便自己找位置坐下,便聽太后問,“伊白有陣子未來這宜寧宮了,你日後多帶伊白走動走動,太子身子不適你更該出來替他走動走動。”
太子妃素來溫婉,說話也軟軟的,“伊白鬧脾氣呢,孫媳本來是領着她來看看太奶奶的,不過她不願意過來,孫媳早聽聞皖陶郡主盛名,特地過來瞧瞧。”
說起皖陶郡主的由來是皇帝大概是事後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虧欠了,因陳慕卿之前女扮男裝,並未行及笈之禮,也沒立字,皇帝便下旨為她立了皖陶一字,據說也賞了路微樓一座府邸的,不過聽聞他連對宣旨也是愛答不理的,根本沒接旨。
德妃年老色衰,不過手中掌管着後宮,手腕了得,見面與老祖宗行了禮便開始各種恭維陳慕卿,而淑妃自然也不甘落後,二人只恨讀書少文化不夠,巴不得將所有好的詞都往陳慕卿身上砸。
陳慕卿實在架不住二人的熱情,朝青游求助,小眼神那個拋呀,一不小心被太子妃撞見,太子妃掩面輕笑,而陳慕卿面上潮紅。
青游得令,打開手中的錦盒,“太后,郡主還帶了禮物孝敬您吶!”
這禮物自然是王府珍藏多年的佛家孤本,太后喜不自勝,非得留她下來用膳。
陳慕卿真的無力問蒼天了,不過好在德妃與淑妃不多時便借口遁了。
太子妃還在,蹭吃。
不過她好在並未多言,靜靜聽着太后與陳慕卿說話。
正直用膳,路微樓收到訊息左右徘徊,末了還是決定進這一趟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