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夜訪江陵
兩人收拾收拾便趕馬前往江陵府。此時的崔昱已經擺脫了心中的陰霾,內心深處因那從已經洞開的心扉照耀進來的光明而感到不可言喻的溫暖。這就好比一個在森林裏孩子找到歸家的路途,內心的欣喜、期望使得眼前的困難就算再大再多也有勇氣去面對。崔昱的心情現在就是如此,但他那裏想得到他即將面對的會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劫難。
當兩人來到江陵府時方才酉時三刻,日頭雖已西傾但是離入夜還有三四個刻鐘,但是大街上已經是冷冷清清。別說是綢緞莊、當鋪、茶館,就是那妓院青樓都已早早的關上了門板。行人更是不見蹤影,偌大個江陵府竟安靜的讓崔昱覺得哪怕一根針落地也能傳出數里之遠。
“江陵也是我大宋一大富庶之地怎地這般的冷清?”陳慧只覺得刮過耳邊的風冷得讓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禁湊到崔昱身邊緊緊拉住了崔昱的袖口道,“這根本就像是一座鬼城。”
崔昱點了點頭道:“不止如此,你好好看看那城門邊上的兵卒。”
陳慧聞言轉過頭細看半響之後悟道:“你說他們都是刀出鞘、槍已挺?”
崔昱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心想:“這可是完全戒備啊,打仗也沒有人一直把白刃攥在手裏的啊。”
崔昱還未來得及往深處細想就見打遠處來了兩隊衙役都是攥着刀提着槍,臉上隱約可以看得出害怕的神色。這兩隊人來到兩人面前將兩人團團圍住,卻是將脊背朝向崔昱、陳慧二人環顧着四周,擺出了保護兩人的樣子。其中身着紅綢、黑帽的人將刀收入鞘中近前道:“我見二位剛剛進城,恐是不知江陵這兩日的變故。聽我好言相勸,在我們的護送之下速速離去。”
“呵呵,我說這位……大人,”崔昱笑着走上前道,“我們初來咋到,不知城中到底有何大事竟要趕我等出城?”
“這個嘛……”那人霎時間皺起眉頭,臉上羞愧之色表露了出來,“不滿二位在下身為江陵的捕頭卻為能為江陵的安危儘力使得賊人縱橫,半月之內竟讓江陵發生了三起聳人聽聞的命案,死人竟達15之眾。現下江陵不太平啊,江陵城中百姓現在也是人心惶惶。我們已啟奏朝廷派能吏、才幹來抓出賊人,還望兩位待事態平息之後再來江陵遊玩。”
捕頭的話剛剛說罷忽聽見從街邊店鋪的頂上暗器的破風聲響起一枚鋼鏢“嗵”地一聲插進了崔昱身邊商販早已撤走的木質攤子上。眾人向店鋪房頂看去之時卻見那裏早已人去樓空,這時陳慧道:“崔公子,看這裏。這鏢是特製的,傳信用的。”方才眾人只顧着看店鋪房頂沒有關心這飛鏢,現下崔昱、捕頭一看,這才看清原來這鏢身上有一不大的圓孔,圓孔上繫着一個紙條。陳慧將紙條解下交給了崔昱,崔昱剛要打開看忽然想到自己現在是以一平凡的武夫的身份來到江陵,便就將紙條遞到了捕頭的手中。捕頭將紙條看了一眼不禁將兩眼睜得如銅鈴般大小看着崔昱嘴也已經大張了開來。崔昱見狀將紙條從捕頭手中抄出來看了一眼咬緊着牙關說了句“混賬!”便將紙條緊緊撰在了手心裏。陳慧不解但也不好開口問,崔昱見陳慧疑惑,但也不想解釋什麼便將紙條交到了陳慧手上。陳慧打開一看見上面寫着:捕頭大人,半百再現的御行暗察使您就別將他趕出江陵了。
陳慧看完問崔昱:“這是?”
“有人通風報信,這個人背景絕不簡單。”崔昱對陳慧道,“老頭子是絕對不會將我的身份公佈於世的。”
“老頭子?”陳慧倒吸了一口涼氣心想:“崔昱,你也太大膽了。哪裏有人敢稱皇上為老頭子?”
崔昱道:“他答應過我,不會將我的任何所作所為記錄在案,更加不會公佈開來。連蘇評事都不知道我是何人以崔兄弟來稱呼。”
在一旁的捕頭聽不懂兩人的言語但已經覺得兩人確實就是朝廷派來的使臣便連忙行禮。崔昱忙吧捕頭扶起,寒酸了一陣便由捕頭帶路來到了府衙。得到差役告知的知府已經迎到了街口,見到崔昱連忙上前行禮道:“下官江陵知府劉炳忠拜見御史大人。”
崔昱笑了笑從懷中掏出金牌給劉知府看了仔細之後又揣進了懷裏。劉知府連忙將崔昱、陳慧二人引進大堂,寒酸了半,這才開口進入了正題:“崔大人,下官無能,不能安一方百姓之生計是在是……哎,只望崔大人此次能夠儘快將賊人繩之於法,以保我一方安寧。”
崔昱笑道:“實不相瞞,此次乃我首次辦理案件。以後還要有許多地方麻煩知府大人和這位捕頭大人多多相助。”
劉知府聞言忙道:“您這是哪裏的話,不過不是下官張狂,下官精於仵作之事,而王捕頭知文曉武、為人勤快細心如有用找我們的地方盡請差遣,我們義不容辭。”
崔昱謝過不說,這時劉知府滿臉愧疚地道:“容下管斗膽,是應該為上官接風洗塵,但眼下之際緝捕兇犯乃是當務之急,今晚就吃一些家常便飯。還望崔大人見諒。”
崔昱先是一驚,但沒有做聲只是又以什麼劉知府愛民如子啊,急民之所急啊來寒酸着吃了晚飯。飯飽之後崔昱就向劉知府討來了這江陵鬼笑的所有檔案來到書房仔細看了起來。
來到書房見只有崔昱和自己兩人,陳慧就開口道:“崔公子,這位劉知府看來不一般啊。”
崔昱笑了笑放下檔案,深坐在椅子之上問道:“此話怎講?”
陳慧走到崔昱面前輕聲道:“這位劉大人的傢具擺設、衣着配飾皆是簡樸,言行更是透着一股愛民之意。如若這位劉大人表裏如一,這樣的官你說了得么?哼,可如果這一切皆是他精心安排出來的話……那這個人可是太可怕了。”
崔昱沒有說什麼笑着又開始翻看檔案,好似剛才陳慧說的一句都沒聽見。陳慧見狀心中甚是納悶便不禁開口問道:“公子,你就不這麼覺得么?”
“這我能夠說什麼啊?我和你一樣都是什麼都不知道。其實你在同我說話的時候其實心裏不就早有了一個看法了么?不過還沒到一定時候我是不會跟你說我覺得他是什麼樣的人的。這樣就會失去你準確的判斷力,而被我的意見所左右你的看法,到最後我們就更加沒辦法看清這個人的真面目了。”
陳慧用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有些明白崔昱說的意思,這時崔昱卻已經將檔案翻看了十頁有餘。陳慧不願打擾崔昱的思緒便輕輕地帶上門走出書房回到劉知府安排給自己的客房休息去了。
今日不知為何陳慧怎麼也睡不着。在床上輾轉了有兩個時辰左右,實在是沒有辦法便又穿上衣服來到園中準備散散步或許待會兒便有倦意湧上來,那時再去休息也不遲。可來到書房門前陳慧就愣住了,書房裏的燭光依舊是亮着的。陳慧輕輕地推開門走進去便看到崔昱還在燈下看着檔案。那檔案一共是三疊,每一疊,都是由三十餘張大紙組成的。現在一看崔昱正將所有紙張攤成三分來回看來看去,聽有人開門便抬了下頭,見是陳慧就說道:“還沒睡呢?”
陳慧見這話是由一個自兩個時辰以前便開始在這個屋子裏一直看檔案的崔昱的口中說出來不禁覺得又可氣又好笑,徑直來到崔昱面前道:“公子,您趕了一天的路就不覺得累么,現在都什麼時辰了?”
“子時剛到。”崔昱頭也不抬回答道,“快去睡吧,明天還要出去滿城看看呢。”
陳慧聽罷更是覺得無奈,剛要開口說話忽然想到自己好像沒有看見崔昱什麼時候在睡過。見面第二天清晨雖是自己去叫崔昱的門可是那是崔昱的聲音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剛從睡夢裏醒過來的人,之後在路上的那一晚陳慧還記得自己入眠的時候崔昱還在身旁坐着烤火,清早確實被崔昱叫醒的。陳慧心想:“難道你就不用睡覺?”
崔昱這時又抬了回頭見陳慧還在在身前便道:“去吧,休息去吧。”
“公子,我有個問題你能不能回答我?就當休息一會兒,別再看檔案了。”陳慧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問道。
“比怎麼也任性了起來?”崔昱無奈的搖了搖頭將檔案放在桌上道,“好,問吧。”
陳慧道:“對不起,公子。我知道公子不喜歡但我好奇的你睡覺么?我好像沒見過。”
崔昱聽罷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皺着眉頭道:“我也睡覺,我要不睡覺那還不累死了?”
陳慧見崔昱最後硬生擠出的笑容,便問道:“可是我怎麼覺得你一直好像都是醒着啊?”
崔昱深吸了一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在書房內走了兩圈活動活動因為長時間坐着而發酸的身子,如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般呼了一口氣,將陳慧領到旁邊隔着茶几的椅子上並肩坐下開口道:“我已經有五年左右沒有睡過踏實覺了,我入睡很淺,而且一有動靜或亮光便會醒來。”
“那豈不是很累?”
“習慣了也就沒什麼了,我已經忘了深睡是什麼樣的感覺了。”崔昱說著輕巧可臉上的哀傷根本沒辦法遮掩得了。
“為什麼呢,怎麼會這樣?”陳慧關切地問,崔昱也就沒辦法不回答,道:“可能是不安吧,沒有什麼地方讓我感到安全、舒服。”
陳慧聽完便低下了頭。崔昱也起身又重新回到了桌前。
陳慧早已知道崔昱這個每天對這自己笑的人經歷過很多常人沒有辦法了解的痛苦心酸,每個笑容背後都是有一個對應的哭喪的臉。陳慧想幫他就像崔昱將自己從那個看似豪華卻實際上是如牢籠般的生活中解放出來,陳慧想幫助崔昱讓他忘掉痛苦真正的開懷笑着……哪怕就在自己身邊而已。忽然陳慧想到幾日前的夜裏夜崔昱說的話“……跟你在一起時我什麼都不用想太多、太深,有什麼說什麼,你還是在那裏笑着。”
陳慧想到這裏便將椅子拉到崔昱在的桌子前面,崔昱吃驚道:“幹什麼,怎麼了又?”
“趴在桌上把你的手伸出來,快。”陳慧用命令般的口吻說道。一頭霧水的崔昱愣了一會兒搖着頭乖乖的趴在了桌上並將一隻手伸到了身前。怎麼說著桌子也是書房的寬長大桌崔昱可以舒舒服服的趴在桌上沒有問題。而且還留下了近一半的空間。
“什麼都不要想,閉上眼。”
陳慧說,崔昱做。為什麼崔昱這麼乖乖的聽陳慧的話崔昱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彷彿陳慧的話有一種魔力在裏面讓崔昱覺得雖然自己在做一個自己都不知道目的的事情但很安心。崔昱剛講眼睛閉上就覺得手中有一軟軟的、暖暖的東西輕輕用拇指摸了摸這才發覺這是陳慧的那擁有如玉蔥般手指的手,便起身欲將手抽回。就聽陳慧令道:“不要動,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要想。”陳慧的話語雖是命令但語氣中充滿溫柔,還有一絲嬌羞,“記得小時候,有一段時間我每天都在做噩夢。師傅心疼我就每天緊抓着我的手陪我睡,也是奇怪之後就沒有再做過噩夢了。師傅告訴我:‘有多麼難的事、多麼恐怖的事都不要緊,只要你身邊有個讓你感覺和他在一起舒服的人、感到安全的人那麼你的一生永遠都不會有噩夢……’”
陳慧說著看了一眼無言的崔昱這才發現崔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著了。崔昱太累了,不論是這幾天還是來到這個時代之後的每一天,崔昱都在承受着太多太多的壓力加上心裏本來就有的痛楚,這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夠了解的。現在崔昱睡著了,第一次,睡得這麼沉。陳慧看着崔昱那掛在臉上隱約可見的笑容也笑着趴在了崔昱的對面,慢慢覺得自己的眼皮重了起來,已經睜不開了……
書房裏點着的那個手腕粗細的蠟燭慢慢也流完了它最後一滴淚無聲無息的熄滅了,唯有那薄紗般的月光透過窗戶縫溫柔的灑了進來,灑在了崔昱陳慧兩人緊握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