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 九幽行(中)
一路往北,抵達九幽時已是暮靄沉沉,此際我自雲間下,落地正於九幽洞府之前,我記憶中九幽境隱謐,雖高門華蓋,但人無具形,而血殤曾言五百年前我替幽無邪取回幽魔鏡,已復他幽魔領地平穩繁榮,可今時至此,我並未得見幽魔領地有多少繁華,反倒是幽魔息不定,氣氛凝重甚至內含恐慌。
心下正是疑思,片刻血殤血禍隨我身後復作人形,隨着左右護法現身,一路上幽魔侍衛漸次聚化,他等中顯有人識得我身份,驚訝之餘無不俯首行禮,而血殤血禍引我直往幽魔殿,心急火燎,步履匆忙,也對,以他二人前時所述幽魔君主近況,恐怕幽無邪早該是卧病不起,而幽魔殿乃幽魔君主寢殿,想來最初時分,幽無邪那廝還曾將我囚於彼處,唉,如今再憶,真真全都是荒唐。
一時思緒稍遠,回神已至幽魔寢殿,而此刻左右護法先往殿中通報,未幾,血殤匆匆而出,“龍帝陛下,你快隨我來!”
隨血殤三步並兩步踏入幽魔殿,右護法直直將我引往幽魔君主榻旁,此刻血禍正立於其處,周圍尚有一眾醫官近臣陪列,而幽無邪病重陷入昏迷,醫官道近日來他們君上昏睡時多,醒來時少,縱是醒來亦多有譫妄。而我一眼望去,但見病榻上幽魔君主嘴唇發白,面色灰敗,緊閉的雙目和深鎖的眉頭更是表明他絕非是處於安睡之態。
見我步往榻邊,血禍忙是側身讓過幾步,而幽無邪不知是否因感知龍息忽而身形一動,不過他並未真正醒來,卻嚇得一旁醫官心驚膽戰,“君上的靈息越來越不穩,這些天來幽魔息時有流散,起初靈息尚能聚還,可三兩日前已有靈息消弭之兆……”
靈息消弭,那豈非意味着幽無邪大限將至?
說真的,我實在沒料到幽魔君主竟會病重若斯,此刻我刻意壓下龍息,生怕再激起幽無邪半分異動,而左右護法俱是注目於我,血殤滿眼都是對我能解幽魔君主之病的期望,而血禍則是一臉“我早說過不曾騙你”的怨色,至於我,唉,其實我又怎會知曉幽魔君主這一病病中蹊蹺?他若是為水靈所傷,我還有辦法替他化解,可今時之狀,我同樣毫無頭緒,甚至連龍息都不敢輕易喚起,就怕替他續命不成,反叫他靈息益發生變。
我在幽無邪榻旁一坐即到大半夜,其時左右護法已先行退去,幽魔殿中除卻三五醫官,俱為婢子內侍,而我一介外族來客,如何也不該在幽魔君主寢殿長時停留,起初我全心擔憂幽無邪病況,倒也未曾察覺不妥,然此刻久未見他轉醒,一籌莫展之際忽而想起這茬,卻叫我頓生尷尬,真是的,血殤血禍也不知先尋處驛館與我下榻!
當夜,幽無邪第一次醒來時,我正在榻旁踱步,一見他睜開雙眼,忙是俯身近前,然幽魔君主實在病得糊塗,他一見我竟直覺自己在做夢,“龍衍?不對不對,我大概都病出幻覺來了,要不怎麼會,怎麼會在幽魔殿中見到你……”
幽魔君主的短暫醒轉根本談不上意識清晰,說實話,他的狀態更符合譫妄,而我見此止不住搖頭,唉,明明前時一切尚好,怎麼突然間他就弄成了這副模樣?
幽無邪醒來的時間很短,但誠如先前醫官所述,他如今病況已至靈息流散,哪怕只是半刻時間,我也能真切感知到有絲絲縷縷的幽魔息脫離他神識所控,遊離於四圍,不妙,當真不妙。
我當下雖不敢妄動龍息,強作導引,但水靈穩固,素來有利於幽魔息附着聚化,該死,我也真是笨透了,龍息雖動不得,但我卻早該喚起些水靈屏障以助幽無邪攏聚靈息,雖然這有可能對他的病情並無關鍵性助益,但以他目前之狀,能有一點助益總好過什麼都沒有吧。
水靈喚起得無聲無息,我復在幽無邪榻旁坐下,不覺亦生出些困意,而未幾時分,幽魔君主再次醒來,他這次顯然清醒許多,只是見到我仍是全然的不可置信,“天哪,我真以為我是在做夢……”
他或許認為眼見於我尚有可能是幻象所致,但此刻幽魔殿中水靈充沛沉鬱,總算叫他意識到或許我是真的身臨九幽,正坐在他面前。幽無邪費了些氣力坐起身來,“龍衍,我根本沒有把握血殤血禍能夠請的動你”,他說著,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看,驀然竟露出一陣笑意道,“不過,最重要的是你總算離開了泱都……”
而我見他醒轉,方才疑慮之心稍有放鬆,說實話,我也沒指望現今在他說兩句話便會氣喘的狀態之下,能與他討論些正事,再者,這一天來為了身抵九幽探他,我已不知道在泱都闖下了多少禍,就算那些不提,我這陪他榻旁大半夜也足以令人身困體乏,因此,我當下未接他話茬,只囑他先少說幾句,好生休息。可哪知道這廝稍有些氣力便少不得渾話,此時也不知是否因我憂急情緒太過明顯,反叫他一抬眼好生調侃道,“欸,本尊這都躺着休息好多天了,龍衍,你放心,你既然來了九幽,那本尊決計死不了,說真的,寶貝兒,我再怎麼也捨不得拋下你去啊。”
雖說對他渾話見怪不怪,但我心裏其實火大的很,無奈一見他如今模樣,我非但火發不出,到最後亦只不過是一挑眉算作警告,“幽魔君主,你少說幾句,你的病自然就好了!”
話音落,我起身欲往幽魔殿外,而幽無邪目光緊隨於我,他原本眸色幽深,此刻則更是混雜着說不出的柔情與意味深沉,“龍衍,你知道么,本尊曾經無數次也想過放棄,可是你總是比我想像中,呵呵,或者說,你比你自己想像中,都還要多情……”
不是不明白他話中之意,而我原已背身朝他,即將行至內殿之外,此刻卻不由足下一頓,要命,天知道我這算是哪門子多情?難道我眼睜睜看他重病不治,那才叫不多情?
我並未回頭,實在是懶得與他一個病秧子爭辯,而身後內殿中幽無邪借水靈屏障收斂幽魔息,半晌后竟幽幽自嘲道,“龍衍,我原以為你至多能來一趟我的葬禮,或許,還能致一下悼詞,呵呵,我以為僅此而已。”
哎呀,他果真是病傻了,若不然,我還真不知道他幽魔君主原也會這般多愁善感,而我直覺他此病兇險且事關重大,此一時腹內焦躁,明明已出內殿,竟不覺還是回過身去,朝他惱道,“你方才不是自信滿滿說自己死不了的么?好了,我已經為你耗了差不多一天一夜了,你不用休息,我得先去休息,有什麼話,你想好了再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