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上

第二章 北上

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年間。

一年一度的上巳節,同時亦是拓跋燾的十八歲生辰,是以儀式十分隆重。上巳節本是游春之節氣,論語中那個很愛玩的曾點說了:春夏之交,春天的農活已經幹完了,穿上新衣服和五六個成人六七個孩子,一起到河邊洗個澡,再到舞雩台吹個風,然後唱着小曲兒回家去。說的就是這個上巳節。

平城東南,天師道場。天師道場由道觀和祭祀台組成,道觀很大,足有上百間;而祭祀台很高,足有三丈。祭祀台前面是大片大片自然生成的草坪,再往前是護城河。站在祭祀台上,一眼望去,儘是綠色,一望無際的綠。

在道家傳說里,今日是西王母的壽誕。西王母為福壽之神,於帝王千秋萬歲之功業,自是大有裨益,是以拓跋燾相當重視此次節日,親來主持。

此時尚未開始,護城河邊已然熱鬧非凡。青年男女互相高歌,戀愛的聲音不絕於耳。在民間,上巳節是情人節,青年男女互贈芍藥、香草,表示定情之約、愛慕之意。雖然北魏統治者崇尚漢化,但鮮卑族民風開放的習慣不變,再加上今日風俗允許,小夥子小姑娘們坦露愛意,互相親熱,直教人面紅耳赤

在這種情形下,其中一對年輕人,就有些惹眼了。小夥子個子不高,人也瘦弱,顯得非常靈動,眉間神情卻又不大展顏,雙手一直抄在白色的袖袍里,弔兒郎當,對周遭的情形放於眼外,卻又想打人的有些焦躁。而大姑娘依偎着他,在人群里神情自若,似乎頗為享受這種熱鬧。她比小個子更加高挑的優雅身姿,如解語花般的姣好面容,顧盼無籌如一朵清幽的百合雅然自若,搖曳與一眾花花草草之間,極是養眼,招惹了無數小夥子前來搭訕。而小個子卻乏人問津,難怪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殺人表情。

“我親愛的蕭夫人,咱們走吧?我不要待在這了。你看見沒有,人家在幹嗎?我們倆在幹嗎?鶴立雞群似的杵在這兒。老婆,我們也去親親吧。”說著賊爪就開始行動。

“啊呀,你幹嘛?注意形象,大庭廣眾,朗朗乾坤。”蕭夫人見蕭嶺臉色僵硬,忙又道,“老公,別生氣了好不好?這麼好玩,我們多待一會兒嘛。”

說話的當然是蕭嶺夫婦,從南朝來到北魏,即為尋袁依而來,沒想到逢此盛會。人多也就算了,可是所有人都在摟着美人啃好吃的,獨我不能。不能也就算了,老婆還招來那麼多狂蜂浪蝶,真叫人大為光火。

“不行。這人多死了,好煩。”蕭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

“人多才熱鬧嘛,我要留在這跟他們一起過節日,你不要惹我生氣啊。”

“哼,一起過節?人家都在安慰自己的男人,你倒好,爺親一口都不願意,小氣。那你一個人在這看吧,我走了。”蕭嶺說走就走,東沖西撞往前行去。

“蕭嶺!一!二......”蕭夫人三還沒出口,就見蕭大爺不情不願的殺回來,怒目圓睜。

“老公,晚上回去了,我給你做好吃的好不好?陪我玩一會吧?”蕭夫人彎腰湊在蕭嶺耳邊親了一下。

就見蕭大爺面色稍稍改善,攬着夫人的腰往河邊走去,竊竊私語,“那我吃你好不好啊老婆?”

“流氓......”蕭夫人面色羞紅。

鐘聲響起。

“要開始了。”

“大王要來了!”所有人都神情興奮,小聲轉告着。

天師道場的祭祀台上,拓跋燾闊步而來。紫金色的龍袍加身,頭戴王冠,寶劍侍側,神情裨睨。年輕的臉龐,昂揚而倔強,身形修長足有八尺,王者之氣如風捲來,所有人匍匐下跪,高呼萬歲。

“拓跋燾年紀雖輕,卻大有霸主之風!北魏君民一心,統一北方怕是遲早的事情,蒙遜恐怕也要倒霉。”蕭嶺雙手又抄於袖中,神色少見的正經,對這位年輕的君王顯是相當推崇。

他所說的蒙遜乃是北涼開國國主沮渠蒙遜,殺段業,滅南涼、西涼,河西走廊至內蒙古東皆為王土,西域二十六國稱臣。北方大地,唯其能與北魏相抗,雙雄並立。

“朕為帝五年,秉承祖宗遺訓,開疆擴土,保護子民,不敢怠慢。今天是上巳節西王母壽誕,又是朕的生辰,朕宣佈,大赦天下。祓禊禮過後,我與大家同樂,不分君臣。”

“大王萬歲!大王萬歲!”山呼萬歲之聲不絕於耳,叫人聽了還真不能不激動。

拓跋燾就在這一片萬歲聲中,志得意滿的走下台去。

一個青年的道士緩步上來。見他身披雲霞花紋緞披風,衣着青藍色道袍,對襟方格花紋洞衣,腳蹬灰布鞋,長袖倚地,鮮明的太極圖案搖曳與袖口兩側。真箇是步履輕盈,氣宇非凡,好一派仙風道骨。此人正是當今皇帝拓跋燾面前的紅人寇謙之,師法天師道,又青出於藍,與南朝拋妻棄子入山修道、終成大家的陸修靜並稱為道家南北二宗。聲稱拓跋燾為太平真君,受拓跋燾賞識,封為北魏的護國國師。不僅武功深不可測,更以神算、妙手、琴藝稱絕天下。

“各位,今年的上巳節祓禊典禮,輔真只是客串,下面有請袁依姑娘為我們主持浴蘭大會。”其人不但氣質出眾,聲音也渾厚溫潤,如玉擊石,如瓷扣缶,如水泄地,極是好聽。

而在大家正回味他的餘音時,一個身着白衣的女子,纖塵不染如春風拂面般出現在眾人面前。純白色的柔軟廣衣裹身如月光傾瀉,青絲如墨峨冠扶頂,流蘇曳漪黛眉如卷,皓頸似脂面如冠玉。好一個謫仙般得女子!肩若斧削英挺青翠,蠻腰約素搖逸生姿。這般風采,多少男兒也難匹敵啊!

“祭祀、開始!”袁仙子雅聲肅穆如黃鐘大呂,令人未聞先醉,祭神剛剛好使。

那謫仙般得女子手持蘭草,流連於清水之瓮,而後一揖於地,行拜天大禮。眾人也忙得跪下,不敢褻瀆神明。拓跋燾也從祭祀台邊的座椅上起身,跪下。

“爾萬方有眾,祀神惟一,有所告,請戒明聽於一人。惟吾帝拓跋氏,眀令聖威,福禍天道,含德萬民,終一四海。王母有教,下蔽天朝,賜壽於民,賴德有咸,壽與天齊。蓋愚頑袁依浴蘭七日,辟邪祛塵,恭請西王母上仙聖恩。”袁依禱詞念完,把濕過水的蘭草拂在身上,方才起身,眾人也跟着起來。

袁依手持蘭草躬身遞給拓跋燾,“請大王把蘭草拋於護城河中,開始曲水流觴之戲。”(附註:曲水流觴為上巳節活動之一,就是把東西扔到河裏,誰拿到誰就有幸抱得美人歸。)

拓跋燾接過蘭草,穿越人群走到河邊躬身一拜,把蘭草拋在了河中。這時只見早圍在拓跋燾身邊的男子們都帶衣扎進河裏,瘋狂的開始搶奪。規矩,誰搶到誰就是英雄,會收到女兒們的垂青。是以,河中一片瘋狂,周圍也都是姑娘們的尖叫和吶喊聲,順便扔下自己手中的紅棗供兒郎們搶奪。而旁邊的蕭夫人拚命地把蕭嶺往河裏推,蕭嶺卻死命的掙扎。。

一個正在吃着最後一口玲瓏糕的青衣女子,熱烈到擠到河邊來,近身已經高興到忘我的拓跋燾身邊。腰身一抖,一把雪亮的長劍依然如蒼龍般探出。但也,僅此而已!寇謙之已經左掌至她右臂手臂各大穴道,劍只探出一半已經被硬生生逼回。而且左側襲來的一株蘭草如針刺樣攻擊手太陰經、厥陰經、少陰經三脈,更是不容她不退。只見那女子身形靈動,若脫兔出籠,手臂從旁邊女兒的肩膀借力,身子前傾疾轉後退,令兩大高手的夾擊無功而返,不過自己也被逼退罷了。但是後面迎接她的,更險!寇謙之右臂空手一掌遙遙劈來,若快似慢,正打在她的退路上,讓她退無可退。那女子以更快的速度斜斜向寇謙之迎面踏上一步,就見那掌風擦面而過,又不留痕迹。四周都是圍觀群眾,為免傷無辜,寇謙之掌力說收就收,如此自然,功力之深可見一斑。趁此前踏之際,那女子左手袖裏刀切面而入,直撲寇謙之,右手又伸到了腰間劍柄。寇謙之不忙不亂,單膝彎曲,左手凝指成風自下至上直刺那女子右手要穴,指風激烈。右臂袍袖一揮真氣流轉,撫上刀刃,手開一招小擒拿,空手入白刃。那女子右手招式不變,拔劍速度更快,以劍擋住寇謙之的彈指,堪堪躲過拂穴之痛,只聽當一聲,寶劍上已經有了一點白光中傷,青衣女子只覺小腹一痛,急速後退、後退。左手小刀割裂了寇謙之的道袍袖子。兩人隨着青衣女子的後退,來到了祭台邊上,剛好避開眾人耳目,想來這本是寇謙之打的注意。這時寇謙之方看清那姑奶奶相貌,見她膚色微黑成蜂蜜樣,一身緊身青衣婀娜多姿,上面銹着大朵大朵的芍藥,顯得人香氣四溢極有味道,而那墨黑長發以一根紫釵琯起,丹鳳眼微微眯着,犀利有神,嘴裏似乎還在咀嚼剛才的糕點,右手已經抽出寶劍。心下對寇謙之的武功和謀略也甚是佩服,怪不得南朝江湖有言:有寇謙之在,就沒人能殺得了拓跋燾。

“寇天師,你不怕我調虎離山嗎?”

“恩。你本是來暗殺,如此明目張胆已經是極限,棲楓令向來不露真面目,像你這麼藝高膽大的,也不多。”寇謙之悠悠說著話,卻是六識盡開,密切注意一切情況的意外性。

“‘天算’寇天師嗎?也有算錯的時候吧?”

“常常錯,我每次都算不出來會遇上什麼樣的劫和什麼樣的人。所以天算是不正確的,自己經歷了才知道好不好玩。我彈琴和治病還不錯哈。”寇謙之顯然對天算一道,並不自傲。“小姑娘不用等了,我師弟應該能應付你那四個夥伴。”

“那個愛唱歌的趙五道長?寇天師果然厲害哦,只是不知道袁依姑娘重不重要。”

寇謙之的臉色終於有了變化:“姑娘,對那樣一個無辜女子動粗,似乎不好吧?”

“我是殺手,不是劍客。”

是的,只有劍客才講規矩、仁義道德,殺手可不。

“那貧道還是去看看吧。”

“呵呵,好啊,道長過了我這就可以走了。”說著又從懷中掏出一個桂花糕塞嘴裏。

“得罪。”寇謙之袍袖一拂,一陣掌風襲來,如海深、如淵闊,渾厚無跡。正是寇謙之的得意功夫躍淵掌。

青衣女子青峰在手,毫無所懼,一招仙人扶頂側身而進。

“原來是長生劍法,不錯。”所謂長生劍法也是緣出道家的一門絕頂劍術。正是:天上白玉京,五樓十二瓊;仙人撫我頂,結髮授長生。

就見寇謙之一式童子敬茶,旋身而過,欺入那女子空門。那女子劍柄倒轉,背身一記荊木結髮倒插而去,依舊取頸項人頭。招式使完,剛好轉身對敵。寇謙之又是一個旋身,掌力由下而上一記魚躍淵闊,直待取女子檀中、氣海胸腹大穴。女子劍交左手,反轉劍身背朝寇謙之,以持刀的姿勢反握劍柄,以一式高處不勝寒從腰身以下攻入寇謙之雙腿要穴,速度之快令人乍舌。寇謙之招式未完又一旋身,雙腿平開躍起三尺,劍身擦腿而過,手中一掌如臨深淵居高擊下,籠罩青衣女子周身。那女子提劍而起,似已倦極,右手成拳,拳風靜然,所有招式風格一變。

“名動江湖的寂滅拳,姑娘居然能化拳成劍,不愧名手。”寇謙之一招臨淵羨魚掌風跟進,緊接一式退而結網,一攻一守,一花一葉,大見世界,端的是好功夫。此時的他,神色已變目帶讚許,沉浸在高手過招里,渾然忘記袁依遇險之事。

而拓跋燾畢竟年輕,又不走動於江湖,對遇險之事不僅一無所覺,而且還已經跳進河中開始爭搶蘭草和香棗,與眾人大打出手。看見趙五道長也在河中與人打鬥,不禁大笑。早聽說趙五真人不守清規,沒想見可愛至此,殊不知與趙五正在搏鬥的都是真拳腳。好在河中人多,青衣殺手們潛入河中已久,沒想到上巳節還有這麼一風俗,在眾人擁擠之下,又有趙五的牽制,根本無法近身拓跋燾。

蕭嶺雙手已經抄於袍袖中,靜靜看着這一場暗戰。遠處祭祀的高台上,袁依也注視着河邊的動靜,但是眼神有些迷離,似乎回憶着什麼,嘴角有若有似無的笑意。就那樣安安靜靜負手站在高台上的她,遠離世俗,似是不勝寂寞,讓人不禁有些心疼。

剛從河中爬上來的拓跋燾,炫耀着手中的戰利品,享受着一眾姑娘的愛慕,卻這樣心疼的看到了袁依的孤獨。在這一刻,這個雄霸四方的君王,深深的迷上了那疏離的出塵人兒。

“袁依......”

神遊於物外的蕭嶺,看着那道目光慢慢陷落,而袁依,還在迷離着她、已逝的愛情,毫無所覺,高台後方漸漸欺近的危險。蕭嶺神色一怔,似乎才回過神來。從旁邊經過的男兒手中搶過一把蘭草,混合著左手的石塊,運力朝高台扔去,不帶絲毫風聲,直至袁依面前幾寸方始散開,打在身後的偷襲者身上。袁依如大夢初醒,出於本能轉身即是一掌,溫溫若若的擴散在來襲的幾個人身上。幾人面色大變急忙運功護體,誰知掌力加身,如風拂過,暖暖的甚是舒暢,別無所傷。幾人面面相覷,大笑幾聲合力撲上。蕭夫人凌空飛度,自上至下如王母劃過銀河的金釵一樣,一指切斷所有人的攻擊,落在袁依身邊。

“蕭姐,你、來了。”袁依的口氣極不自然,似乎想她來,又不想她來,似乎鬆了口氣,卻又像提氣憋在了胸口。

“恩,沒事吧?”蕭夫人也是一下就想到了徐放,語氣抑鬱。

袁依搖搖臻首。偷襲者看到指力的主人蕭夫人也是怔住,如此鋒銳的指力出於一個女子之手,實在叫兄弟們汗顏。

這一耽誤的功夫,眾人只覺胸腹一酸,口中帶甜,血絲湧出嘴角,已然倒下。蕭夫人看着這一情況,心下詫異,目詢袁依。

“他們剛才中了我的相思掌,掌力發作了。想來是我功力還不夠深,到這時方才起上作用。”袁依說的不大在意,眾人卻是大驚。相思掌為武林失傳的的密學之一,只有百年前創立相思閣的閣主墨洸亭曾練成,但也是在四十左右。袁依二十五六的年紀練成如此絕學,實乃習武天才。再有就是,袁依從小隻習練家傳內功,並未注重過外功,二十幾年來厚積薄發,只此一藝大成,正是術業有專攻的結果。所謂貪多嚼不爛,一門打天下,正是這樣。

“太好了阿依,蕭嶺害怕你危險,急叫我上來,看來多餘了啊。”蕭夫人真正的喜出望外。袁依默然不語,練成的代價是阿放身死,未免太殘忍。

兩人攜手走下台去。幾人在高台裏邊動手,由於高下差距的角度,並未引起多大注意。

下邊,那青衣女子已經舍劍,與寇謙之展開了激烈的近身戰,而拓跋燾見國師不在身邊,尋找之下也注意到了這個情況。他雖臨危卻不亂,揮手招呼手下,靜靜的朝高台移動,包圍那女子伺機而動,爭取舉手斃敵。但是情況適得其反,那女子雖不傷無辜,但有士兵在側,她可毫不含糊。抽出防身匕首,隨手就是一刀,要麼就是抓來抵擋寇謙之的雄厚掌力,而自身更加如魚得水。拓跋燾見狀,心下生怒,斥退手下,自己親上陣來。

拓跋燾年紀雖輕,功夫可不弱,而且其功夫來自肉搏經驗,而非習練,一招一式極見效果,所以那股狠勁一上來就給了那女子很大壓力。寇謙之似乎也沒料到拓跋燾如此武藝,在兩人夾攻之下,那女子漸漸力有不逮。寇謙之雖已看出她有退意,但是武藝實在沒高出人家一截,無法阻攔,看着那女子從懷裏掏出塊點心邊吃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拓跋燾恨恨的看着,眯起的雙眼精光乍現,琢磨着什麼。

寇謙之輕輕拍打着身上的塵土,並未多大在意,只是對那女子吃着點心退走的樣子好笑於心。

“國師,你可知道這是何人?”拓跋燾怒氣平息,身着便服的他俊秀挺拔,開闊坦率,雖然他的母親是漢人,但他看起來十足一個野性的鮮卑族牧馬兒郎。

“知道。南朝宋國境內武林,有一個殺手組織,組織成員身上攜帶着棲楓令,每殺一人,便在那人臉頰上印一個楓葉標誌,但是出手的價碼很高。這個女子,武功與我相當,想來應該是組織中的頂級高手,這種級別的、還有那種特殊嗜好,應該不出三個,恐怕是棲楓令的使者或者直接就是令主吧。”寇謙之回話的語氣雖然恭謹,神色卻依舊慢悠悠的。

“那就好。劉義隆,看來不收拾你不行了。國師,朕打算三天後攻打宋朝,你覺得如何?”此刻的拓跋燾因殺戮的**,而顯得生氣勃勃,興緻高昂,又有不容置疑的霸氣,他這一問叫人根本不能回答。

“這個問題大王得徵詢眾大臣的意見,貧道不懂兵法戰術。”寇謙之依然無動於衷似的整理者道袍的袖口,神情好似頗為心痛。

劉義隆,南朝宋文帝,殺了自己哥哥劉義符當上了皇帝的。

“恩,好。那個袁依是什麼人?朕想娶她為妃。”接着看到了蕭夫人,“哈哈哈哈,又一個國色天香,朕今天大飽眼福了。”拓跋燾看着已經下了高台,幽幽往這邊走來的袁依和蕭夫人咧嘴笑着。

“大王,袁依姑娘有情人,她怕是不會嫁給您,蕭夫人更是有夫之婦。不過,袁姑娘兵法戰術上見解獨到,對大王的霸業可能大有好處啊。”寇謙之看着袁依,斟酌着語氣說與帝王。

“哦,是嗎?好!有意思!朕不信比不上她的情人,而且朕有足智多謀的崔愛卿,不需一個女子籌劃大業!嘿嘿!”拓跋燾一副見獵心喜的表情,炯炯有神的眸子,混合著高漲的野心。他所說的崔愛卿乃是南北朝一代名將崔浩。

蕭夫人在袁依耳邊附言數語,便往蕭嶺身邊走去。袁依孤身走來,淡淡的施禮問候:“大王無恙?”

“恩,沒事。袁依是吧?朕可否請你到宮中坐坐?聽國師說你精研兵法,料事如神?可以到宮中與崔大人探討探討。”拓跋燾故意豪邁的學着大人的樣子,好讓自己看來不那麼小,以匹配這位謫仙般的女子。殊不知,弄巧的、總成拙。

“不敢。袁依素聞崔大人威名,怎敢說探討,討教倒是。”袁依波瀾不驚的回應着帝王的話,與寇謙之眼神交互,“大王,袁依初來乍到,尚不懂北方習俗,失禮的地方請大王恕罪。”

“哈哈哈哈!我們北方人沒那麼多規矩,就像現在這樣不拘小節,很隨意。”拓跋燾環視着四周開朗的子民,心下大樂。不愧霸主之謂,絲毫不將剛才的刺殺事件放在心上。

因為這個女子,拓跋燾的人生開始轉變,可是袁依的目的卻非為此,她來,是為復仇。而蕭嶺作為這場故事的見證者,並沒有任何舉動,他只是雙手抄在袖子裏,靜靜地看着。

天師觀。寇謙之的道房一如他溫溫的個性,古色古香的茶具、桌椅和書櫃,一張整齊的床鋪,別無他物。

蕭嶺雙手依舊抄在袖子裏,怔怔的看着袁依一杯一杯飲着碧螺春,不似喝茶,倒像是飲酒。

他在想初見袁依的那一天。

那是四年前,在嶽麓山書院。(附註:嶽麓山書院是宋朝才有的,筆者在這裏借用。)那天他剛從書院畢業,想帶着還沒成為蕭夫人的許大小姐私奔,在嶽麓山後山上遇上了正在寫遊記的袁依。

開篇言道:久違嶽麓山的味道......

武林盛傳,袁依仙子的一篇遊記可抵萬金。其為文風趣幽默,古文典故信手拈來,行文如山在側,如水滌身。直似親臨其境不說,更叫人流連其中不能自拔,其妙處更勝山水本身,這便是藝術。而她的字師法衛夫人,如插花舞月紅蓮映水,婉若芳樹,穆若清風,直教人愛不釋手。

蕭嶺一見傾心,傾的是她的文和字,還有那、只有真正的仁者智者才有的、睿智。一身白衣,頭扎青衿,身背紙卷,手持筆墨,就是那太白在世、東坡重生也不堪比的仙人。其時袁依還是那個江湖散仙,隨性不拘於地,萬物不盈於心,真箇是一樂山樂水,沉醉其中。

現在的袁謫仙雖還是那個人,卻已沒了那山水散仙的味道和感覺,她真真成了仙了,不帶人間感情,只食人見煙火,有些冷漠。

“阿依,徐放死了。”蕭嶺說的不動聲色。

“我知道。”袁依喝茶的素手微微顫抖,神色益加清漠,有些慘淡的光景。

“你來北魏,報仇的幾率有多大?得多久?你要為了一己私怨,就想回了宋朝嗎?”

“還不知道。”

“阿依,雖然我與徐放那小子相處時間不長,也知他為人。你失去自己,必定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恩,我知道。”

“那好吧。這是他的飛刀,還有他的圍巾,叫我帶給你的。”蕭嶺從蕭夫人手中接過這兩樣東西,交到袁依手心。

袁依怔怔的看着徐放的遺物,雙肩瑟瑟發抖,無法停止。蕭夫人靠過去站在她身側,一言不發。袁依倔強的不肯低頭,不肯眨眼,眼淚自己卻終於忍不住、撐不下決堤而出,簌簌滴落。蕭夫人攬過她,輕輕擁住。袁依張開雙手環住她的腰身,低下頭、閉上眼。她並未哭,只是任由眼淚滑落,一滴一滴重重敲打在地板上,震碎人心。

袁依整整落淚落了兩個多時辰。

“阿依,我去給你打些水來。”蕭夫人眼圈紅紅的出去。

“四寶,”蕭嶺神色一僵(蕭嶺小名叫四寶,他自己不喜歡叫,太幼稚。),袁依繼續道,“你知道嗎?我八百九十七天沒見阿放。不是我算的,他給我寫的最後一封信上說的。他每輾轉一個地方,必定寫信告訴我,怕我去看他、卻找不到他。不管戰事多忙,哪怕正在殺着敵人,他也會把帶血的信交給我,並說是染上丹朱了。他說:阿依,我中箭了。你別笑我啊,我雖然說武功還不錯吧,但得護着弟兄們啊,受傷很正常的不是?不過,還是很疼啊,你若在便好了。”

他說:阿依,我已經八百九十七天沒看見你了。你,還好嗎?可會,偶爾想起我?我,很想你,很想。你可會明天來看我?呵呵,明天就攻城了,我總覺得會有事,但是我不能不跟隨大哥前進,原諒我。我已經叫小個子給你帶了我的飛刀和圍巾,好不好?阿依啊,若有來生,我便做個小書童,為你伺候筆墨一生,但願。

他說:......寫給我最愛的阿依,放筆。

“蕭姐,我只是為了山水之樂,就放棄了他。我若在他身邊,是斷不會發生這種事的。”袁依看着蕭夫人的眼神孤獨而絕望,再也不見了睿智的女仙人的光芒。這時的她,已只是一個女人。

“我知道、我知道。”打水回來的蕭夫人雙眼通紅,顯然已經哭過。“說不定徐放沒死呢,我們只是看到人馬圍上去,並沒看見阿放死啊。是吧,蕭嶺?”

“呃?呃......”蕭嶺顯然不願意打馬虎,以那種情形看,徐放活下來的機會根本就是零,毋庸置疑。

“蕭姐,你不用安慰我,我都知道。我只是、有些後悔,沒陪他最後一程。四寶,蕭姐,你們還記得尾生嗎?清冷冷的水面上\漂浮一雙清冷冷的眼睛\水來,我在水裏等你\火來,我在火里等你。我想、死在戰場上,好叫阿放他、等到我。”說這些話的時候,袁依痴迷迷的,有些幸福的樣子,似是下好了決定,就這麼做。

“好,我不攔你。”蕭嶺雙手終於從袖子中出來,抹乾袁依的淚痕,“小心拓跋燾,時刻保持冷靜。”

“好。”袁依輕聲應着,看蕭嶺牽着蕭夫人出門而去。

從此一個人,與一群虎狼周旋,殺死另外一批猛獸。

三日之後,拓跋燾聽從袁依之策,不顧元老舊臣崔浩勸阻,強行攻宋,奪取金墉、虎牢,滑台等地,河南境內大半失手,宋朝防線直接撤至淮北一代,北魏告捷。后因夏兵犯境,撤兵回國。

北魏皇宮。北魏統治者崇尚漢化,皇宮都是依照漢族宮殿建築,莊嚴肅穆,大氣輝煌。

議事閣。

拓跋燾心情大好,對夏國主赫連定犯境毫不放在心上,因為下一步,他打算親征,一舉覆滅這個自稱皇族赫赫自與天連的部落的國祚。

袁依坐在左首,後面是安西將軍古弼,崔浩坐在右首,眾大臣十幾位依次就坐。

“崔愛卿,你對朕親征赫連定有何看法?”拓跋燾首先徵詢的還是崔浩的意見。崔浩年紀在四十左右,儒雅修文,歲月沉澱的智慧扎在眉間,讓人一見安心,願意信任。

“微臣主張北戰。夏主赫連定屢次犯我邊境,欺我大魏子民,攻打我附屬國西秦乞伏暮末,並且殺死奚斤、娥清兩位將軍,此仇不可不報,否則不足以安定軍心,揚我國威。”

“袁姑娘意見呢?”

“大王,袁某贊成崔大人意見,北戰。赫連定雖然天生神武善戰,然此人殺伐太重,不堪為王。大王可聯合吐谷渾部,赫連定必是手到擒來之事,以大王威望袁某毫不擔心。最可擔憂的還是柔然和劉宋。”袁依談吐優雅,思辨無礙,眾大臣除了崔浩還真沒人能插得上口。

“恩,不錯。國師,此次出征你以為如何?”拓跋燾轉而詢問寇謙之。

寇謙之似乎正在出神,並未出聲。拓跋燾卻是臉色一郁,顯然相當重視寇謙之的天算結果,忙的又問一遍。

“國師?”

“一切,如我王所願。”寇謙之袍袖一展。

“好,古將軍,傳令三軍,明日出發。”拓跋燾鬆一口氣,發號施令。太武帝此人,十四歲即敢領兵逐柔然軍於漠北之地,威儀天生,所發之令,讓人不敢稍違。

古弼接令前去傳瑜。

“聖上,宋朝雖暫時敗退,劉義隆待休息過後,必然捲土重來以收復失地,有檀道濟在,下次我們恐怕就沒這麼順利了。”

“袁姑娘,宋朝雖暫時潰退,但是兵多將廣人才濟濟,還是打擊范柔然為首要大事吧?北方無憂才能安心南下不是嗎?”崔浩似乎相當反對南伐宋朝。袁依心知肚明,並不戳破,同為漢人,哪有不以族人安危為憂的?然劉宋不能不滅。

“崔大人所慮甚是,但是大王統一北方是遲早之事,赫連定之後就是柔然、北燕和北涼。然而宋朝一直虎視眈眈,不可不嚴加提防其北進我國。袁某以為,可以施計讓劉義隆自毀長城,殺掉檀道濟,宋朝自此必定再無將才北進,即便來襲,一群豎子而已,不足為懼,屆時我軍統一北方的大業自可放膽施為。”

“好主意!這個事情就託付給袁姑娘,可行嗎?”

“袁某樂意效勞。請大王到最後的時候,能把劉義隆的人頭交給袁某祭奠故人。”

“好好好,朕同意。哈哈哈哈哈!”

天亮的鐘聲響起,一夜幽幽過去。

明天,又是嶄新的一頁歷史。

袁依負手站在皇宮的房頂上,看北魏君臣戎裝帶甲,枕戈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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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嶺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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