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章 荷塘有色(歡迎踐踏圍觀!)
004章荷塘有色
那是高中畢業后的那一年,楊夏沒有考上大學的那個暑假,也就是八零年的八月吧,全生產隊的人挖了整整一個上午的芋頭,大約有近萬斤,生產隊有300餘人,每人能分30斤左右。
這是大概數字,但是,在分配過程中,不可能精確到兩,因此,分配的結果就是或多或少,都會剩餘一個尾數,幾十斤或一兩百斤。這個尾數,就可“以權謀私”了。楊夏記得,僅僅那次分配芋頭,他自己家裏就多分了50斤芋頭。
普通的社員,可能也有個別人覺得不公平,還有幾兩的尾數沒分,但是,誰也不敢保證,將尾數算盡后,最後能否每家都分夠。當然,更多的社員,則根本算不了這個賬。
“爹,不會是明天一早吧?”楊夏問道。
“不是,是上午。”楊光耀回道。
沒大集體時代經歷的,並不明白楊夏和他爹的對話。那時的農村,農民一天之內,一般要出三次工,即早晨一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有時,晚飯後還得出工。
早晨勞動那次,天還沒亮,生產隊長就站在某個高處敲着銅鑼,大聲喊道:“起床了,出工了,全隊男勞力挑水兌茅坑;全隊婦女去摘海椒!”
挑水兌茅坑,其實就是挑着河水或塘水倒進廁所里,將糞便稀釋,以便再將稀釋好的糞便挑去澆莊稼或澆灌蔬菜。
城市人會覺得這種糞便澆在地里味道很臭,但用這種農家肥澆灌出來的蔬菜,才是真正的天然無公害綠色生態。
海椒就是辣椒,大集體時代,生產隊除了種植糧食外,也是要種植蔬菜的。而且,蔬菜的面積還不會少,因為,“缺糧食,瓜菜代”是當時很多地方的創舉。
即糧食收成有限,不夠吃,田間地角,種一點瓜瓜菜菜,也能勉強度日。
男的出工了,女的也出工了,誰做飯呢?如果家有老小,就由他們煮飯,後世我們從電視裏看到貧困山區的小學生,都自己在家燒飯,並不是作秀,而是他們真實的生活。
沒有老小,則等收工后再草草地做個飯,動作搞快一點,也能趕上下趟出工。
早晨這趟工,時間一般不會太長,一個半小時至兩個小時左右。
上午出工,則是正工了,時間相當長,一般是早晨8點半(夏天)到中午12點半,除下雨不出工外,平時哪怕太陽再大,也得在外做工。大集體時代,不論農忙農閑,總是有干不完的活。當然,干那麼多活兒,效果如何,就不是生產長隊能關心的了。生產隊長關心的,就是不能讓你閑着。
下午,一般是3點或再晚一些出工,這要看是農忙或農閑了,農忙則要早一些,農閑則要晚一些;有些地方,生產隊長比較愛惜民力,那麼太陽太猛烈可能晚一些,而太陽不大曬人,則可能早一些,下午的出工時間,各地並沒有一個統一時間。
所以,後世常見這樣的對話——
甲:“你最近在幹啥?”
乙:“還不是同以前一樣,背太陽過山!那你呢?”
甲:“我也還在背太陽過山!”
乙:“哎,要是像城裏人,就好了。”
一天要出三次工,這一日三餐是要吃的。晚餐,楊夏娘做的是苕葉小麥粥,下粥的菜,是一大碗泡菜加半碗豆豉。
苕葉小麥粥,多浪漫的食物!
可在當時,苕葉絕對不是人吃的,而是用來餵豬的;小麥粥中的小麥粉,也不是城裏人常見的精麵粉,而是用石磨磨出的粗粉,精粉與粗粉的最大區別,不是顆粒大小粉塵大小,而是自己磨的粗粉里,包含着占麥總量大約15%的麥麩,這是小麥的皮屑,這東西非常難吃,本來也只能作飼料,但因為糧食不夠,所以人就一併着喝進了胃裏。
所以,後世有農民自嘲地說:“哎,就是這豬啊,也比我們當年吃得好!”
當然,這苕葉小麥粥雖然難吃,為了不餓肚子,總得喝兩碗下去吧,否則,晚上真還有可能睡不着。
下粥的菜,只有泡菜和豆豉,難道中午沒剩下的菜?很對不起,中午那幾大碗菜,當時就被大家風捲殘雲掃進了胃裏。
端着黑乎乎的苕葉小麥粥,楊夏先用筷子在碗裏攪,“夏兒,你幹啥呢?”娘親問道。
“太燙了,等它有點涼了,我一口就能喝下去。”楊夏認真地說道。當然,爹也好,娘也好,或者姐弟也好,都不會想到楊夏是怕那種怪怪的味道,因為,這苕葉小麥粥,昨晚也是喝過的呢,而且,楊夏一喝就是整整的三大碗。
包括父親在內的家人,看了楊夏一眼,覺得這人怎麼了,有些怪怪的感覺,但又說不出奇怪在哪兒,因此,大家再次埋頭繼續自己的喝粥大業。
其實,在蔡家灣這個小村莊裏,因為娘親胡月琴善於持家,其生活比同村大多數人家,要好得多。有些家人,晚上也許有粥喝,但絕對沒有泡菜和豆豉,他們藉以下飯的,只有鹽巴。
楊夏也不是特別矯情,在家人每人喝了兩碗后,他自己的那碗也見了底;當家人盛好了第三碗粥,他也盛了第二碗,而且,這時的粥也不那麼燙了,所以,在幾口泡菜之後,再次瞬速地拿下了第二碗苕葉小麥粥。
“娘,能不能把苕葉單獨處理,譬如炒一炒啊,或者涼拌也行。”兩碗粥后,楊夏堅決不再添第三碗,再次,肚皮就脹得大大的,太沒節操了。
“你說得到是好啊,油呢,調料呢?”娘親說道。
姐姐楊春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後拿着兩年衣服和毛巾向外走去,出門時說了一句:“老五,你就知足吧。”
晚飯後,蔡家灣里不論男人女人,都拿着一根毛巾再加換洗的衣服向巴簍堰走去,他們是要去洗澡,勞累了一天,借用巴簍堰帶着涼意的塘水,將一身的塵土和疲勞洗去。
看到姐姐去了堰塘,楊夏也拿起自己的東西,隨着父親與弟弟一起,向著巴簍堰走去。
巴簍堰,雖然名為“堰”,但實際上卻是一個小水庫,有近5萬平方米的水面,最深處有近5米,堰中的水,除了本村人使用外,還要供赤泉公社的一個村子使用。
堰中田田的荷葉,只是綠化和風景,秋天既不採摘蓮子,冬天也不盤其污泥中蓮藕。
堰中有魚,每年臘月二十七八,生產隊請人撒網打魚,魚打上來后全村的人都有份,豐收的年份每人兩三斤,平時年份也有一兩斤,打魚和分魚,蔡家灣有如過年一般。
巴簍堰的洗衣台,為麻條石壘就。腳踩上去,石面摩擦力較強,沉入水下,也不容易起青苔,走在上面不容易滑倒,比較安全。
因此一到夏天最熱的季節,白天就不說了,但凡晚上,這個洗衣台或者碼頭,就成了女人的專利,在幾十米外,就有女人躺在涼椅上乘涼,如果某個男人不自覺,想要去洗衣台上看看白嫩嫩的女人,立即就會受到負責“守望”之女人的喝止!
而男人,則只能到堰堤的另一端,也有一個條石壘就的檯子,不過不是洗衣台,而是挑水的檯子,檯面非常窄小,只能供一個人站立或挑水來去,不過,男人可不會老實地站在檯子上洗澡,只要到了塘邊,將衣服和毛巾一放,便撲嗵一聲,跳進了塘里,像一條魚兒一樣,遊了起來。
因此,到了晚上,特別是夏季而又月色朦朧的晚上,巴簍堰的歡聲笑語一直要傳遞到深夜。
“劉老大,洗好了,就回家了——”一群男人正在水中嬉戲游泳,突然之間洗衣台方向就傳來了一個婦女的喊聲。
“快,劉老大,你老婆等不得了,還不穿好褲子上岸?”
“穿什麼褲子啊,穿好了,等會兒還不是要脫下,乾脆,不穿得了!”
“哈哈哈哈……”
總之,只有一個女人在洗衣台那邊大喊,男人這邊就要笑鬧很久。又或者,洗衣台的女人喊了“劉老大,洗好了,就回家了——”而這邊的幾十個男人則一起答應道:“好,你先回家等着啊——”
跳進塘里,遊了幾下,聽到一些大叔級的人正在擺着葷龍門陣,楊夏就想起前世的一些經歷,前世高中畢業后,高考成績不理想,頗有些鬱悶,每到晚上便來巴簍堰的塘水裏泡着,而當男人這邊的聲音小了之後,女人那邊的聲音便大了起來,其中,也有很多大姑娘一邊叫罵,一邊戲水。
想到這兒,楊夏決定多呆一會兒,聽聽有沒有青梅竹馬的村姑美女。
一個生產隊的人,還不是青梅竹馬?是的,一般意義上也可以這樣理解。但青梅竹馬,應該不僅僅是指一起長大的,而且還指關係比較好的才對。
前世,楊夏是蔡家灣最早的高中生,即便到了後世也是惟一的本科大學生,所以,一些頗具姿色的年輕妹紙對楊夏也曾經芳心暗許,還有人托媒人找到娘親說媒。
但是,因為一個在農村穿草鞋,一個在城裏穿皮鞋,雙方的地位天差地別,不要說當時楊夏自己比較驕傲,不會同意,就是楊夏的娘親,也婉拒了兩家的說親。
想起這些,楊夏禁不住一直搖頭。城鄉之間的差距,真的有那麼大么?或許,文化的差距確實比較大,但前世楊夏就同樣找了一個本科生,可惜,換來的依然是勞燕分飛,道不同不相為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