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大V結局
半年前,她懷着滿心的歡喜回王城。
四個月後在城門前,她覺得整個人都被失望和彷徨所淹沒。似乎,再也沒了以後可言。
而半年後,她坐在這裏安靜的回想,覺得現在,似乎也沒她想像中的那麼難熬。
只是,心口的位置缺了一大塊。
空蕩蕩的,什麼東西也填不進去。
半月前,她來到了駱家。距離她離開巫谷,剛巧是半年的時間。
“啪!”
一聲脆響響在她頭頂,北堂雪瞪着眼回頭。
駱陽煦收回手來,似乎剛才敲北堂雪的人不是他一般,他眸中含着清冽的笑,道:“走,去后塘鑿冰釣魚去。”
“不去,外頭那麼冷。”
北堂雪想也不想便搖頭道。
外面,還在下着雪。
駱陽煦似乎也沒打算理會她的意見,徑直將人從椅上拉了起來。
。。。。。。
“這回可別說我沒告訴你放魚餌——”駱陽煦坐在亭中手持着魚竿,似漫不經心地說道。
北堂雪將魚竿別在了石欄上,一副不敬業的模樣,聞言轉頭瞪向他。
卻見他臉色有些白。
“不然咱們改日天晴好了來釣吧,你這樣,沒關係嗎?”
駱陽煦目光仍舊定在垂下魚線的冰洞處,揚起嘴角一笑。
“說你外行吧,冰釣就得挑天冷的時候,天一晴冰都化去了,還有什麼樂子。”
北堂雪聞言皺眉,“可你的身體——”
駱陽煦打斷她的話,“別成日把我的身體掛在嘴邊,說的我好像真的活不成了一樣。”
“……我哪裏是哪個意思。”北堂雪低低地說道,擔憂地看了他一眼,見他面上仍舊是笑,便轉回了目光去。
拿起了魚竿,也聚精會神地釣了起來。
“倘若我真的活不成了,那更得及時行樂才行。”
好半晌,駱陽煦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瞎說什麼呢!”北堂雪虎了他一眼,“別打着這個旗號來給自己的放蕩尋借口啊。”
“放蕩?”駱陽煦轉頭看向她,“我還真想就放蕩一回。”
北堂雪不以為意,嘁了一聲,忽覺手下一陣晃動。
她眼睛一亮,喜道:“好像上鉤了!”
駱陽煦便教她該如何收桿。
半個時辰下來。北堂雪竟也釣了三隻上來。
“原來釣魚也不是我想像中的那般枯燥。”北堂雪大有成就感地感慨了句。
駱陽煦已釣滿了一小木桶,見她這麼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不由失笑。
“有些東西就是如此,你不親自去嘗試永遠不會明白其中的滋味好壞與否。”
亭外鵝毛大雪紛揚而下。落在冰面上,化去七分。留下的三分凝在冰上像是一層白霜。
“就像是,你不嘗試着放下,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麼難以放下。”駱陽煦將目光放得有些悠遠,“北堂雪,放下他吧。試一試。”
北堂雪面色微凝。
直到魚兒掙脫了魚鉤逃走,她才猛然回神。
駱陽煦似嘆了一口氣,極輕。漾在冷冽的空氣中,不留痕迹。
。。。。。。。
連續五六日下來,天色終於放晴。
北堂雪推着北堂天漠走在後花園的甬道上,北堂燁負手走在一側。
三人面上都帶着淺笑。
一家人呆在一起。曾經,這是個不可實現的奢望。
“我後天回王城。”北堂燁開口說道,看了北堂雪一眼。
北堂天漠點頭,“是該回去了,別耽擱了公事。王御醫說了我這毒要全部清除,少說也還要五年的光景,以後若是抽不開身,便不必過來了。”
北堂燁聞言假笑了聲,道:“好么。現在開始趕我了?往年也不見您這麼說——這可真是有了女兒就不要兒子了啊!”
北堂雪在一旁煽風點火,“沒錯,你是該走了,我跟爹這麼久沒見,哪兒有你說話的份,你還是早早回王城去吧!”
“你這丫頭,變臉比翻書還快!幾年沒見這挑撥離間的壞習慣怎還沒改?”北堂燁佯怒道,伸手便要去敲北堂雪的腦袋。
北堂天漠背後像是長了眼一樣,伸手把他的手揮去,“我閨女我都捨不得打,你這臭小子哪兒來的資格動手動腳!滾一邊兒去!”
北堂燁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拉着哭腔說道:“爹!您偏心偏的是不是有點兒太明顯了啊?”
北堂天漠一瞪眼,拿出了以往的架子來:“老子就是偏心,你不服?”
“服服服!”北堂燁忍着笑道:“我哪兒敢不服您吶!”
北堂雪哈哈地笑開。
一抬頭,卻見松尾跑了過來,一臉急色。
“怎麼了?急急忙忙地作何?”
“方才駱大哥教我算賬的時候……忽然又咳血了!”松尾邊跑邊道:“我這正要去請苗大夫!”
幾人神色一震。
北堂天漠即刻道:“快去看看!”
。。。。。。。。。
大將軍王大半生金戈鐵馬,晚年卻失了獨子,這個獨子僅僅留下了一個兒子,便就是駱陽煦了。
駱陽煦三歲之時,父母便雙雙慘死,是被仇家暗害,年幼的駱陽煦也險些因此喪命,勉強保住一條命,卻落下了個不治的后疾。
大將軍王也是因為此事而提出了卸官回鄉。
別看駱陽煦起初接觸時看似健朗,實則也是個自小泡在藥罐子裏長大的。
一般的大戶人家普遍都愛養花弄草,以彰顯風雅之情,而駱家聞名的不是花園,而是一座葯園。
各種稀有的藥材應有盡有,即便是不適宜當地氣候的,也都養的好好的,消耗的財力物力數不勝數。
然而縱然如此,也無法根除駱陽煦的病。
聽罷北堂天漠說的這些話,北堂雪略有些出神。
“起初以為是能醫好的,這些年來也很有起色,可不知怎麼,自從三年前他王城一行,回來之後便莫名加重了許多,藥石無效……”
她耳邊迴響着駱老爺子這句沉沉的話來。
駱老爺子這下半生都將心思擱在了駱陽煦的身體上,現在,他能用上了“藥石無效”四個字……這意思,已經再明確不過了。
駱陽煦連續昏迷了三天三夜。
他醒來的時候,看到北堂雪坐在桌邊,正單手支着下頜發獃。
他嘴角溢出一絲虛弱的笑。
睜開眼睛便能看到她,真好。
他從沒想過這樣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竟會讓他覺得如此滿足。
“在想些什麼……”
北堂雪聞言驀然轉回了頭來,見他醒了,臉上頓時現出笑意來。“你覺得如何?可有哪裏不舒服?”
駱陽煦輕輕搖頭。
“睡了一覺,覺得很好。”
北堂雪聽他這輕描淡寫的語氣。忽然覺得鼻子發酸。
“什麼叫睡了一覺,你可知你這一覺……”餘下的話,她再也說不出口。
駱陽煦又笑,眼睛都彎了起來,問她,“你怕我就這麼死了?”
這個人,總是能以這麼輕鬆的口氣來談論生死。
北堂雪壓下心口泛起的情緒。道:“你可沒這麼容易死!”
“為何?”駱陽煦挑眉看她。
“因為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像你這種禍害中的禍害,命硬着呢。”
“哈哈哈……”駱陽煦贊同的點頭。
。。。。。。
駱陽煦清醒過來的第二日。北堂燁便要上路回王城了。
駱老爺子和北堂雪,北堂天漠將他送出了駱府。
“可有什麼事情要我傳達嗎?”隨從替北堂燁牽來了馬,北堂燁倒沒急着上馬,看向北堂雪問道。
北堂雪搖了搖頭。
北堂燁看了她好一會兒,適才也只是嘆了口氣。翻身上馬。
“等一等。”北堂雪忽然叫住他,幾步走到他身邊,抬頭看向他道:“別告訴他。”
“為什麼?”北堂燁皺眉,“你真的打算一輩子不回王城?”
他了解北堂雪,知道她根本放不下。
北堂雪搖搖頭。“如果要說,我想親口告訴他。如果不必說,那為何還要打擾別人。”
這三年來,即便沒有她,他不還是活的好好的嗎?娶妃生子,君臨天下。
或許,她根本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樣重要。
他的生命里,有她沒她,也並無太大的區別。
是她把自己設想的太不可或缺。
北堂燁靜默了片刻,終也點了頭。
將北堂燁送走之後,北堂雪推着北堂天漠回了院子。
“爹知道你性子倔,但很多事情,若是錯失過去,便是一輩子了。”北堂天漠語重心長地說道。
北堂雪倒茶的動作未有停頓,只問道:“錯失有時不是世人能控制得的,若是已經錯失,沒有轉寰的餘地了呢?”
“你確定真的就沒有轉寰的餘地了嗎?”
北堂雪不語。
北堂天漠嘆了口氣,道:“若真的再無可能,那便舍下吧。為了一個認定了再不可能有結果的人諸多勞心,委實不值得。爹可不想見你一直這樣下去——”
北堂雪輕輕點頭:“我知道……”
。。。。。。。。。。。。。。
也許是在巫谷里待得久了,北堂雪覺得,今年的除夕格外的熱鬧。
駱府上下張燈結綵,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喜色。
“爺爺,您教我的我都背熟了,家訓也抄完了,今晚可以出去看焰火了吧!”松尾一身寶藍色緞袍,身量似又長高了不少,眉目間帶着笑問道。
十日前,駱老爺子辦了場熱熱鬧鬧的認親儀式。可是在廣陽城中炸開了鍋,成了一樁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事情。
駱老爺子思慮周全,對外宣稱松尾是他失散在外的旁支後代,將人認回族譜,改名駱松帷。
松尾是同駱陽煦,還有駱老爺子十分投機,很得駱老爺子青眼,時常將人逗得開懷大笑,駱老爺子一生識人無數,看人精準,又是個做事極風風火火的,所以當駱陽煦將這事提出來的時候,駱老爺子當場便拍案定下了。
松尾失去了至親之人,現下能有這麼一個家,北堂雪自然樂見其成。
今晚除夕,廣陽是也有場焰火大會,而這場焰火大會的籌辦者,則是有着廣陽一方之主之稱的駱家了。
一行人用罷了晚食,帶了幾個隨從便出了府。
一場熱鬧無比,璀璨絕倫的焰火大會北堂雪似沒看進去多少。
果然,心裏裝着事情,眼裏便就看不進東西。
松尾推着北堂天漠並着駱老爺子幾個人行在前頭,多數人都識得駱老爺子,對他都是既尊重又仰慕,故在這喧鬧擁擠的環境中,總有人自覺的給他們讓着道兒。
駱陽煦今日的臉色看起來尚可,也不知是不是被這絢麗的焰火給染就了顏色。
“真的不打算回去嗎?”
北堂雪不知該怎麼回答,扯開了話題,道:“怎麼,你就這麼急着趕我走?”
“我哪裏捨得趕你走,我昨日還夢見你成了我駱家的媳婦兒呢……”他轉過來頭看着北堂雪,黑耀的眼瞳中注滿了笑意,卻沒有以往的輕浮。
北堂雪被他眼中的認真盯住,略有些不自在的移開了目光,假笑了兩聲,開着玩笑道:“我可不敢嫁你,否則只怕要被你們廣陽的大姑娘小媳婦兒組隊給暗殺了。”
駱陽煦卻不笑,似沒聽到她的話一般,大約是走了十多步的時間,他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如果我好好的,我想娶你為妻。”
話語很平靜,口氣很淡,卻平白讓人覺得有些揪心。
北堂雪一怔,抬眼看向駱陽煦,卻見他正仰頭看着綻放在夜空的焰火。
幾束不同顏色的煙火轟然綻放,將他的眸子照耀的燁燁生輝,像是有無數顆星辰在閃爍,帶着不甘與無奈,藏着世間所有的溫暖與薄涼。
北堂雪忽然覺得,這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一雙眼睛。
緊接着,一種無法言喻的情緒蕩漾在心口,窩心極了。
她無法形容此刻的感受,所有的措辭似乎都派不上用場,她只是覺得……分明不應該這樣的。
“駱陽煦,我……”
駱陽煦忽然收回了視線來,伸手擋在她唇邊,道:“我隨口一說你別當真,縱然我好好的你也不會嫁我。你該知道我不樂意見你同情我。”
“誰要同情你了,我又沒說要嫁你。”
“那最好了。”駱陽煦將手拿開,勾唇一笑,提步走在了前面。
笑意在漸漸的消退。
他只是怕,她真的說出了口,他便無法拒絕了。
他真的不敢確定……
即便明知是同情,他也不敢確定。
輪迴更迭,不過也就一場煙花,何苦再牽扯他人。
也罷,也罷……
自打從除夕夜之後,駱陽煦的身子每況愈下。
駱家上下被一種無聲無形的哀落籠罩。
“今日不喝葯。”
駱陽煦笑望着端葯進來的北堂雪,說道。
“不行。”北堂雪將葯放到他床頭的矮几上,沒商量的地道。
丫鬟行了進來,先是對着駱陽煦一行禮,后便跪坐在床下的藍底兒暗紅團花厚毯上,將葯碗端了過來。
駱陽煦對那丫鬟擺了擺手,“我不喝。”
丫鬟求救一般地看向北堂雪。
“不喝葯怎麼行,這葯每天一服,斷不可停。”北堂雪皺眉看向他,“必須喝。”
駱陽煦望着她,好大一會兒才道:“我可以喝,但你需答應我兩個條件。”
這人,喝葯還講起條件來了!
北堂雪瞪他一眼,很想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愛喝不喝,關我屁事!
可她心知如今駱陽煦的身子經不起半分玩笑……
想着,她心中便徒然地一緊。
“你先喝葯,喝完再說。”
“不行,你先答應。”
北堂雪無奈地嘆了口氣,妥協道:“我答應總可以了吧。”
“那你還站着做什麼?”
北堂雪一愣,不解地看向倚在床頭的駱陽煦。
駱陽煦揚唇一笑,“第一件事就是喂我喝葯,來——”
他拍了拍床沿的位置。
北堂雪翻了個白眼,只得從那丫鬟手中接過葯碗。
小丫鬟起身一禮,便退至了屏風外。
北堂雪拿調羹在碗中攪了一攪。便是一股濃郁的藥味撲面,她下意識地一皺眉。
在巫谷那三年裏,她可真是喝葯喝的怕了,現在一聞到藥味兒簡直就覺得頭皮發麻。
她將勺送到駱陽煦嘴邊,卻見他沒有張嘴的意思,就靜靜地盯着她看,眼裏含着一成不變的淺笑。
“大少爺,喝葯了。”
北堂雪拉長了腔調道。
駱陽煦適才配合地張了嘴。任由北堂雪一勺一勺地將葯喂完。
北堂雪忙端起手肘小案邊半溫的茶水,送到他嘴邊。
“快簌一簌口。”
駱陽煦搖搖頭。
“不苦?”北堂雪皺着一張臉問道,那苦不堪言的味道,她可清楚着呢。
“你喂的葯怎麼會苦。”
。。。。。。。。。。。。。。
女子身披玄色連帽斗篷,手中提着一盞六角螢燈,橙紅色的燈光隨着她的走動微微搖曳着。
她舉目望去,藉著月色可看見這山中種有不盡相同的花樹。修築的平整的甬道相接,多處設有涼亭,景觀石燈沿路而修。
“可真是財大氣粗……”
北堂雪咕噥了一句。
連一座山也能納入自家庭院供以玩賞,她想除了駱家之外,應當再找不出第二個了。
月光並着燈火將四周照的明亮,她吹熄了手中的燈,朝着不遠處的一座亭閣行去。
近了才發現。這亭閣是被一條蜿蜒的溪流環繞在中間,溪水極淺卻綿延不絕,通往亭階的路,由三塊凹凸的黑石落於溪水中,供人踩踏進亭。
“怎現在才過來。”
亭中有人輕聲問道,聲音似同溪流之音混為了一體,清響悅耳。
北堂雪看他一眼,踩着黑石進了亭中,方埋怨道:“你只說來後山賞梨花,可這後山這樣大。我足足找了半個時辰才尋到這裏來。”
駱陽煦輕笑了兩聲,“那是你笨,這後山雖大,但只有此處有梨林,現下梨花開的這樣好,站在遠處一眼不瞧見了么?”
北堂雪剛想還嘴,卻見他連件氅衣都沒穿,一身錦袍顯得格外單薄。她即刻皺了眉道:“你怎衣服也不知披一件?等明日見了太陽咱們再來賞這梨花也不遲,夜裏風大,還是回去吧。”
駱陽煦正煮着酒,聞言抬頭看她。“人家都說梅花雪,梨花月,賞梨花,自然要在月下看才更好。”
北堂雪剛想再勸,卻聽他搶在前頭說道:“我今日覺着還好,不必擔心,喝杯酒身子自然就暖了,快坐。”
北堂雪聞言看向他,微微一詫。
駱陽煦的精神竟是許久未見過的好,臉色康潤,除卻臉頰稍顯清瘦,看來是完全不像一個重病纏身之人。
北堂雪卻高興不起來,心底一股懼意油然而生。
她不傻,她知道容面煥發不該是一個重病之人該有的正常模樣……
“駱陽煦,我們回去吧,好不好?”
“這可是你答應我的第二件事情,我好歹還是個病者,你這麼堂而皇之的變卦食言可不厚道。”說著,他指了指身側的位置,道:“快坐,賞花吃酒,可是人生一大樂事,活着,便要及時行樂。”
北堂雪近乎僵硬地坐了下來。
駱陽煦斟滿了兩杯酒。
“這是梨花釀。”
北堂雪聞言將酒盞捧起,輕嘗了一口。
入口芬香清淡,入嗓甘醇微辣,入腑則盪出了一股暖暖的熱,傳至四肢。
“歲月催人老,不改梨花期。”
駱陽煦一飲而盡,單手搭在身後的亭欄上,含笑望着環亭梨花。
一簇簇雪白的梨花掛在枝頭,如團團雲絮,在月色下泄着如玉的色彩,花枝隨風輕動,被吹落的梨花瓣打着旋兒落入溪中,隨溪水流動,潔白的花瓣閃着淡芒,如不慎掉入溪水中的星子。
磬香隨風飄入亭中,跟梨花釀的香味相接為一體。
北堂雪略微有些失神,看着他的眼睛,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駱陽煦。”
“嗯?”
“不要走,好不好?”她聲音滿是不安。
“如果你讓我抱一抱,我就不走。”駱陽煦沒個正經地答道。
忽然。便覺胸前多了一份溫暖。
他臉上的笑意頓時凝固住。
北堂雪斜靠在他胸口,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許走。”
“好。”駱陽煦伸手環住她,“看在你主動投懷送抱的份上,我不走。”
北堂雪鼻子一酸,望着雲錦般鋪天蓋地的梨花,視線逐漸變得氤氳。
“我替你做了個決定。”
駱陽煦的聲音自頭頂響起,微有些沙啞。
北堂雪盡量剋制着聲音里的哽咽,問道:“什麼決定?”
“一個可以讓你重新選擇一次的決定。”
北堂雪聽得迷糊。卻沒有了再問下去的打算。
因為她已經剋制不住自己過於顫抖的聲音了,她擔心一開口便會把氣氛烘托得悲切起來。
“謝謝你還活着。”駱陽煦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弱,“謝謝你,陪我看梨花。”
北堂雪的眼淚終於一如斷了線的珍珠,滑落不止。
她似乎能清晰的感覺到,靠着的這個胸膛,溫度在逐漸的減退。
半晌再聽不得駱陽煦開口。
周遭寂靜的只有溪流的潺潺之音。
北堂雪不敢抬頭。
她再顧不得過於顫抖的聲音是否會破壞氣氛。似試探般的問道:“你很喜歡梨花嗎?”
她聲音放得很輕,怕驚嚇到什麼一樣。
她屏息等待着。
直到她覺得所有堅持的意識都快崩塌之時,方聽駱陽煦低低的聲音問道:“你呢,喜歡嗎?”
再聽到他的聲音,北堂雪的淚水流的更凶了。
他還在……
“我不喜歡。”北堂雪答道。
至少現在,一點也不喜歡。
她向來不認為自己迷信,但她此刻卻覺得這梨花白的刺眼。
梨花中又有個跟“離”字同音的字。
駱陽煦就笑了聲。
好大會兒他才道:“我也。不喜歡……”
北堂雪唇邊顯現出一個帶着顫意的笑,道:“既然你也不喜歡,那下次,我們可以去看梅花,去看桃花,去看桂花……”
沒聽他應答,她心裏一慌,忙又道:“這些你也都不喜歡?那我們可以去看茶花,海棠,紫荊花……好不好?”
然而。卻遲遲沒有等到回答。
環在她肩上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滑落。
她手中握着的半杯酒,尚溫。
手心卻一片冰涼。
一陣山風吹來,梨枝攢動,數不清的梨花瓣卷落紛揚,鋪天蓋地一般……
“駱陽煦,下梨花雨了……”
。。。。。。。。。。。。。。。。。。。。。。。
。。。。。。。。。。。。。。。。。。。。。。。。。。。
一場春雨灑落。
不再似往年北堂雪記憶里的模樣,春日裏的雨總是朦朦朧朧的細雨。霧水一般。
這場春雨,出奇的磅礴。
從昨夜開始便沒消停過片刻。
身着白色襦裙無任何花紋裝飾的女子身形隱現在綠山之中,一把白底兒的油紙傘,上面描了三隻黃梅。開的正好。
青山在雨水的洗刷下,滿目凝翠。
今日距離駱陽煦離去的日子,剛巧一個月。
按照他生前的交待,葬在了後山。
北堂雪單手撐着傘,在他墓碑前靜靜的立着。
雨中山,霧中水。
山上雨霧之氣較重,縱然撐着傘,也難擋水霧襲人,站的久了,青絲眉發上都沾染上了霧氣。
霧氣凝聚成水珠,滴打在卷翹的睫毛上,眼睫其重難承,一個眨眼,水珠便順着眼角流淌而下。
像極了淚。
這不長不短的一段時日下來,她總算接受了駱陽煦離去的事實。
駱陽煦之於她,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意義,在她最彷徨的時候,是他不厭其煩地陪着她,即使不多說,但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很懂她。
她總覺得像駱陽煦這樣的人,人生斷然不該就如此倉促的結束。
他該承接家業,娶一個賢淑美麗的女子,生那麼一打孩子。
然後,一輩子就那麼過去。
雨幕中,似有人正往此處走來,腳步聲極輕,細聽之下卻略顯凌亂。
遠遠看到撐傘而立的白衣女子的背影,他停下了腳步。
北堂雪似有所查,心陡然一震。
好大會兒,她才緩緩地轉過了身去。
百步開外之處,有白衣男子站在雨里,通身都被雨水打濕,高大挺拔的身形分明挺得筆直,卻讓人覺得好似一座搖晃不止的玉山一般,隨時都會崩塌瓦解。
幾年沒見,他蓄起了短密的鬍鬚,顯得越發沉穩冷毅。
北堂雪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人,只一眼,大腦便被抽空。
這些日子來,她對他絕口不提,但卻時常會看到他的幻影。
在梅花叢林深處,在不休的琴音之中,在輾轉反側的夢境裏……
但卻沒有一次如同現在這般,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存在和靠近。
他在緩緩走近,一言不發。
北堂雪忽然有些害怕。
她,還沒想好要怎麼面對他,怎麼面對以後……
她擔心一旦見到他所有的理智都會涅滅。
想到此處,僅存的理智逼迫她匆然地轉身,衣袂被山風揚起,背影就如同一隻受驚的白蝶。
“站住!”
沉沉地怒喝聲徒然在背後響起。
北堂雪身形一怔,視線頓時模糊了起來。
沒用,都沒用……
原來只需要聽到他的聲音,一切都會頓時瓦解。
“誰給你的膽子躲着我!”
北堂雪被他憤怒的聲音驚的一抖。
他從沒這樣過,他從不會將自己的憤怒以如此明顯的口氣表露出來。
“回答我!”
他幾近質問般。
他甚至想問一問她究竟有沒有心,究竟有沒有想過他的感受!
她知不知道這些年來他是怎樣活下來的……
“……陛下已有妻兒,又何苦再來打攪我的生活?”北堂雪盡量將聲音壓的平靜一些。“我又哪裏來的理由去打擾陛下的生活。”
“請陛下就當以前的北堂雪已經死了——”
她說什麼?
慕冬氣極反笑。
她要他當做她已經死了?
慕冬聞言雙手緊握成圈,只覺得心口處被她這疏冷的口氣生生戳了一個大洞,鮮血淋漓。
她到底為什麼能夠說出如此狠心決絕的話來……
“你說過讓我信你,我信了,這麼多年我都信了!”慕冬驀然提高了聲音,眼中似翻湧的驚濤駭浪,“可你怎能不信我!你就如此厭惡我,連你活着的消息都不屑於告訴我?”
這個自私到了極點的女人!
北堂雪猛然地轉回了身來。
手中的傘不防之下被一陣山風捲走。幾起幾落。
她紅着一雙眼睛。
“信你?你娶了我最好的姐妹現在要我信你?你他媽連孩子都有了還讓我信你!見鬼去吧!”她近乎是吼着說出了這句話來,激動的險些都要站不穩。
話說出來之後,卻是連她自己都錯愕萬分。
這才是,她心裏真正想說的話嗎?
這些時日以來,沒有一天不在說服自己,告訴自己沒有理由埋怨他,沒有資格要求他在明知她已經不在人世的情況下。身邊一個女子也沒有……
可她終究還是在意的,終究還是在怨恨他的。
恨他這麼快便忘記了對她的承諾……
“所以我們之間早就扯平了。”北堂雪將目光錯開,狀似平靜地道:“你既忘了我,又有什麼理由來強迫我必須還心心念念對你永不相忘?縱然你貴為天子,也沒有這個權利。”
你忘了我,我便忘了你——試着,忘記你。
“誰告訴你我忘了……你到底有沒有看清楚過我的心意?”
他聲音漸漸低下來。一步步的朝着北堂雪走去,潔白的衣袍上濺上了泥濘。
他眼中是再不掩飾的情意,和鋪天蓋地的患得患失。
北堂雪就這麼看着他走來,腳下似被定住,完全移不得半步,傾盆大雨似已消聲,周遭的景物也都不復存在。
全世界,只剩下那麼一個他。
“究竟要我怎麼做你才肯相信,你儘管說,我去做。”慕冬望着她說道。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對人說出這句話。
他是真的怕極了。
什麼尊嚴,什麼威儀,跟失去她比起來再沒什麼可以令他這麼害怕了……
說什麼,他都不可能再讓她離開。
“你不喜歡宮裏的生活,沒關係,皇位遲早也是讓給別人坐,我可以不要。”他又走近幾步。
“只要你可以留在我身邊。”他說著,口氣都有些顫抖起來。
北堂雪淚水應聲而落。
慕冬望入她的眼中。看到那裏面是自己的倒影,片刻之後,他顫顫地伸出雙臂,在近了她肩膀之後。驀然將她擁入懷中。
這是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奢望……
懷中的身體在輕顫。
他將她擁得更緊了一些,啞聲道:“你說什麼都可以,我什麼都可以去做……所以,能不能不要再試探你有多重要了?”
北堂雪猶豫半天,勉強找回了一絲理智,道:“可你已是有婦之夫……”
“她已經回大漠了。在知道你還活着之前——”
她大抵是看清楚了心中的人到底是誰。
北堂雪一怔,又問道:“那,孩子呢?”
慕冬這才記起她方才說的什麼‘孩子都有了’,現在聽她又提起,不由皺眉問道:“什麼孩子?”
“你和珍珠的孩子啊……”
慕冬哭笑不得,“我同她怎會有孩子?”
她都是從哪裏聽來的?等回去他一定要把造謠之人揪出來,碎屍萬段。
北堂雪聞言也是一愣,他這意思,是說他跟向珍珠是……清白的?
可那天她真的聽到了孩子的聲音,在向珍珠的步攆里。
“就是去年八月初七,你們乘攆出城……分明有個孩子。”
慕冬想了半天,才嘆了口氣,道:“那是洐王的女兒……”
這麼多年下來,她這自以為是,遇事只會按照自己的思路分析,一條路走到底兒的臭毛病怎就一點沒變。
北堂雪只覺得上天再次跟她開了個玩笑。
“還有其它的問題嗎?”
北堂雪想了半晌,“你為何要留鬍子?”
慕冬:“…………”
“我覺得不是太適合你,你覺得呢?”
慕冬:“還好吧…………”
“可我不喜歡。”
“那便不要了。”
“嗯!”
。。。。。。。。。。。。。。。。
整座山林都被朦朧的雨霧籠罩,山中雨聲回蕩不絕,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綠如染碧,一雙似雪白影在其中格外顯眼,似如天外來客一般。
忽聽那女子嘆了口氣,道:“這山路越往下走越滑啊……”
一道溫溫涼涼的男聲說道:“那我們走慢些?”
“可雨下得這麼大,淋得久了染了風寒如何是好?”
“……那先找個涼亭避雨,等雨小了再走?”
女子似有些恨鐵不成鋼,痛心疾首地道:“我看了天氣預報這雨今天停不了——”
“何謂天氣預報?”
“就是……我昨晚觀了星象的意思……”
“可昨晚也在下雨,你自何處觀的星象?”
“你!”女子吼道:“你聽不出來嗎!我的意思就是讓你背着我走!”
見她急眼,男子爽朗的笑聲回蕩在山谷中,頗有幾分得逞的意味。
“你,你故意的!”
“哪有……”男子沒有底氣地辯解了一句,笑道:“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