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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雪疾呼了一聲,霎時間便站起了身來,提步便要衝過去。
卻被西明風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放開我!”
北堂雪眼神凌厲似刀,狠狠地掃向他。
“小姐!小姐!”
堆心的哭聲越過噪擾的聲音直直地傳入了北堂雪的耳中。
眼見着那個消瘦了許多的背影在人群中無助的奔逃着。
一支箭堪堪擦過堆心削弱的肩。
北堂雪驚呼了一聲,一顆心簡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她百般掙扎不得,眼淚急的都要掉了出來。
再也顧不得許多,她低頭咬住了那隻禁錮着她的大手,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只一瞬間,那手背上便冒出了大片的血跡來。
“陛下!”
一側的兩名侍衛見狀立刻白了臉,想要上前卻被西明風攔住。他手下一使力,輕而易舉地將北堂雪整個人撈進了懷中去。
看了眼血流不止的右手,西明風眼中竟是興味的顏色。
他冷笑了兩聲,緊緊禁錮着掙扎的北堂雪。“冷靜不下來了對嗎?想不想救她?”
“你這個惡魔!若是她出了事情,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北堂雪紅着眼睛,淚水已經爬滿了臉頰。
“你且說嫁不嫁?”西明風無視着她充滿恨意的雙目,再一次問道。
說話間接過了一側的侍從遞過來的弓弩。他鬆開了北堂雪,緩緩地將箭搭了上去。
“現在,你可以跑過去救她,但要跟我手中的箭比一比快慢。”
“記得那日篝火節,我便是一箭射中了燈心。”他似孩子般炫耀的口氣,移動着手中的弓箭,嘴角向一側揚起,眯起了眼睛道:“你猜我能否一箭命中呢?”
剛想提步衝過去的北堂雪聞言一下子便軟了腿,跌坐在階邊。
那日篝火節射中燭心之人。竟就是他……
她怔怔地轉過了頭去。見他手中的箭已蓄勢待發。
一股破體而出的寒意蔓延在她的四周。
她這一生。從未有過如此痛恨一個人,卻又束手無策的時候。
“我嫁。”
她只覺得眼前的景象都變得不清晰起來,開口說出這兩個字之後。一時間竟是無比的平靜。
“你說什麼?”西明風含笑着詢問。
“我嫁!你讓他們立刻住手!”
北堂雪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喊道,伸手奪過他手中的箭。重重地朝着席下擲了下去。
席下眾人被這動靜給驚住。
一時間都不由都朝着西明風看去。
西明風臉上的冷意卻在這一瞬間消失殆盡。
彎身擁住了她。
動作極盡小心溫柔。
****
次日,西寧宮中傳出了三日之後皇帝大婚的喜訊。
消息一出,震驚了朝野和各方百姓。
一切都是按照迎娶皇后的儀式來佈置的。
然而對於這位即將要成為西寧皇后的女子,其身世和背景卻是空白一片。
甚至,無人知曉她姓甚名誰。
但卻沒人敢多置一詞。
個人心中都很清楚,但凡是這位帝王認定要做的事情,根本沒有他們說話的地方。
多說多錯,不如緘口不言。
“姑娘,太後娘娘過來了。”
綠喬小心翼翼地行到默立在窗邊的北堂雪身側,稟道。
北堂雪仿若未聞,目光一片死寂,空洞無物。
自打那日狩獵歸來,她便再沒開口說過一個字。
這讓綠喬為接下來的大婚事宜非常擔心。
“姑娘……”綠喬見她沒有反應,不由再次出聲提醒着道:“太後娘娘,在廳中等着您過去呢……”
按理來說,姑娘是即將要成為西寧皇后的人,本該去拜見太后聆聽宮訓的,但顯然,依照姑娘近來的狀況來看,若她會過去那當真是見鬼了。
可太後娘娘今日卻放下了架子,親自過來了,若她連這個面子都不給,那可真是說不過去了啊……
綠喬在心裏暗暗地琢磨着道。
“姑娘,您就去見一見吧,奴婢求求您了……”
綠喬看着仍然雷打不動的北堂雪,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北堂雪去見太後娘娘才好——
“不必麻煩了。”
一道不輕不重的聲音響起,綠喬心頭一驚,抬頭看清了來人,慌忙跪了下去。
“奴婢參見太後娘娘!”
“免禮。”
“謝。。。謝太後娘娘。”綠喬提裙起身,不安地看向北堂雪。
北堂雪卻動也沒動一下,好像她本就該這麼站在那裏一般。
綠喬頂着一頭冷汗,替太后搬來了高椅,又示意丫鬟去沏茶。
太后含笑着落座,每一個動作都極盡優雅,一襲雍紫色霏鍛宮袍,綉鸞織鳳,衣角綴着繁瑣的琉璃翠珠,曳地卻無聲。
她輕啟了朱唇,看向北堂雪說道:“既然你不方便去見哀家,那哀家便來看你好了。”
“你們,都出去候着吧。”丫鬟上前奉茶,太後接過之後,便朝着房裏伺候的丫鬟說道。
“是。”以綠喬為首的丫鬟們紛紛退了出去。
不多時,房中便只餘下了二人。
安靜的可聞針落之音。
太后臉上掛着的笑見淡了許多。
“說來可笑,哀家至今竟是不知未來兒媳的姓名和來處。”
“但這也不打緊,皇帝喜歡你便好,只要他喜歡,哀家自然沒有意見。”
她似不在乎北堂雪有沒有聽,亦或是她認定北堂雪一定是在聽的。
“哀家今日來此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見一見你罷了。”
北堂雪方緩緩轉過了頭來。
“北堂雪,大衛。”
太后聞言稍愣了片刻,忽然掩口輕笑了一聲。
才反應過來北堂雪是在回答她前面提的兩個問題,姓名和來處。
還有,她方才所說的來此是想見一見她。
下一刻,便見她已經轉回了頭去。
那背影彷彿是在說,問題也回答你了,你要見人也讓你見了,現在可以走了嗎?
太后並未因北堂雪如此而變臉,相反的,她心中升起了一絲瞭然。
她想,她現在明白了,為何他會獨獨對這麼一個女子如此上心。
只是不知強求來的東西是否真的就能長久——
她是過來人,深知這個道理。
接下來,太后也未有再開口,只細細地吃着茶。
北堂雪則是一直維持着起初的姿勢。靜觀窗外。
二人各想各的,互不干擾。
“若留下,便好好的留下,若不願留下。便不必留下。”
不知過了多久,太后才施施然地起了身,含笑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便朝外室喚着隨行來的丫鬟。
很快。便有一名紫衣丫鬟行了進來。
“回吧——”太后將戴着寒玉護甲的手指微微翹起,抬起胳膊搭放到了那紫衣宮女的手臂上。
綠喬等人行着禮,“奴婢恭送太後娘娘。”
北堂雪淡淡垂眸,嘴角現出一絲苦笑。
不必留下嗎?
她又何嘗不想走——
***
天色未亮,雙宜宮中卻已是人聲鼎沸。
殿外守着迎親的隊伍。
這還是頭一個從雙宜宮裏‘出閣’的皇後娘娘。
內室之中,數十位侍女站成了一排,手中的朱漆盤逐一托放着喜服,首飾,鳳冠。霞披等。
北堂雪坐在梳妝鏡前。神色木然。
這三日來。她想了很多,夢到了很多。
夢到和想到最多的是,慕冬來將她帶走。
她心中想了一萬遍是也不願意讓他隻身犯險。為她拋下江山大事,但卻總也忍不住會去臆想他會以怎樣的姿態來救她。
北堂雪凝視着鏡中的倒影。眼角忽然現出一絲自嘲——說到底,她也只不過是個再平庸不過的女子。
危難之時,總會將希望寄於心念之人身上。
可是,她同時也很清楚,若她這個心上人是個尋常人也罷,可他偏生不是。
他絕不可能是單單屬於她一人的,絕不可能事事以她為先,不顧一切。
據聞西寧加大了對國公島的攻勢,戰事吃緊。
邊陲之戰勝負未分,橫屍遍野。
甚至還有傳言,攸允已同辰國訂下百年交好的盟約,涼州一戰,辰國將會出手相援。
衛國以一抵四,情況堪憂。
如此想來,北堂雪才完完全全的意識到,她能將他等來的幾率幾乎為零。
“他不會來。”她朝着鏡中的自己輕動了被塗以朱脂的唇,幾近無聲地說道。
綠喬細心的梳理着她每一根青絲。
唯恐出一絲錯。
“小姐!”
一聲帶着哭音的呼喚想起,讓北堂雪為之一振。
從鏡中可看得是誰。
堆心哭着撲到了北堂雪身邊,在她身側跪了下來。
“小姐,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連累了您!”堆心幾乎泣不成聲,眼中滿是自責。
北堂雪示意綠喬等人先退下。
綠喬猶豫了一瞬,還是恭敬地退了下去。
西明風事先親口吩咐過,只要北堂雪肯乖乖的嫁,其它的都聽她的吩咐。
北堂雪伸手扶起堆心,搖了搖頭道:“是我連累了你才是,若不是我,你也不會受這麼多罪。”
她又抬手替堆心抹去眼淚,“可後悔跟了我這麼一個倒霉的主子嗎?”
堆心已經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只一個勁兒的搖着頭。
“等過了今晚,便會有人把你送回去,到時回了衛國。。。不要過多提及我的事情,若是——”
北堂雪話沒說完,便被堆心打斷。
“不!”她哭着說道:“小姐在哪兒奴婢便在哪兒!小姐不回去,奴婢死也不回去!”
“別說傻話。”
北堂雪笑了笑,道:“北堂霄還在等着你,你若不回去同我留在這裏,可沒辦法給你物色到這樣好的夫婿。”
這是西明風答應她的。
會將堆心平平安安的送回去,這樣一來,不管以後怎麼樣,她便也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
“陛下定也在等着小姐!”堆心不及思考,便哭喊着說道。
北堂雪身形頓時一僵,臉上的笑也凝住。
“不一樣的。”好大一會兒,她才勉強穩住自己的聲音,“你若真拿我當主子看,就該聽我的。”
“小姐……”堆心不住地搖着頭,淚水打濕了北堂雪的肩。
“你先聽我說完。等你回去之後,不要過多提及我的事情。”北堂雪交待着道:“若是……陛下問起,便說我是自願的。”
“小姐!”堆心突然提高了聲音。似忿忿不平,“他都不來救小姐,讓您吃了這麼多的苦頭,現在還要被迫嫁給一個這麼可怕的人……他既然對小姐的生死都不管不問。小姐為何還一心想着他!當初他答應少爺說什麼會保護好小姐,他就是個言而無信的騙子!”
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這樣看慕冬。
她懂的不多,不會去思及時局,但她認為一個男人就該信守承諾。
北堂雪被她這麼一頓哭喊的話給怔住。
堆心喊完之後哭的更甚。似乎想連着北堂雪的那份委屈也一同哭出來,趴伏在北堂雪的膝上,肩膀顫抖的厲害。
****
明乾宮中一派通紅喜色。
內殿之中,西明風張臂在一人高的鏡前觀賞着自己的倒影。
“朕這樣穿,好看嗎?”
秦連聞言微微一怔。
這似帶有孩子氣的話,上一回聽到已記不清是多少個年歲之前的事情了。
想到半個時辰前西明風對他的交待,他卻是半分也歡喜不起來。
既然如此喜歡,又何必——
西明風沒有等到他的回答,轉回了身來。看着他再次問道:“你說朕今日這樣。好看嗎?”
秦連就點着頭。
西明風一身緋紅喜袍。黑色滾邊織金綉龍,腰間是纏龍腰封,愈發襯得他身形欣長挺拔。冷峻的臉龐上也被烘托出了幾分喜氣。
“她穿紅色的樣子,應當最好看。”
他忽然笑着說了這麼一句。后便朝着秦連問道:“事情可都已經辦妥了嗎?”
“回陛下,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西明風勾唇一笑,眼神燁燁生輝,“今日這親,你猜朕可成得了嗎?”
“…………”秦連張口卻又閉口,是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乾脆便垂首不語。
“你可真是越發沒趣了。”西明風拍了拍他的肩,似說笑的口氣,大步行了出去。
****
吉時已到,作為喜殿的明乾宮中奏起了喜樂。
文武百官分列而席,臉上雖大多都掛着笑意,但仔細看去,都是不達眼底。
其中是以右相周禮的臉色最為難看,連敷衍的笑也擠不出來。
自從周雲霓逃到衛國的消息在西寧傳開之後,西明風對他的態度便一日比一日來的強硬。
周家已是不比以前的周家。
他在朝廷的地位也日益不被看重。
然而就在三日前,西明風突然傳召他,命他寫一封親筆信給北堂燁,告知北堂雪現在西寧,只這簡單是一句話。
其它的並未有任何提及,更沒有說要北堂燁拿什麼條件來交換。
周禮向來猜不透這個帝王的心思。
然而苦思冥想了幾日之後,他終於發現了端倪。
西明風稱北堂雪現人在西寧,而雙宜宮中又突然出來了一個神秘的女子,而且,在今日將會嫁西明風為後。
這絕對不可能是巧合。
若真如此,那他之前那封信……豈不是就等同引北堂燁來送死的催命符嗎?即使北堂燁不會親自前來,他絕對相信,北堂燁絕不可能會眼睜睜的看着北堂雪被逼嫁給西明風。
那個孩子的性格,他多少是了解一些的。
可當時他真的無暇顧及這些。
若換做他人來寫這封信,北堂燁興許還不會全信,但他來寫的話,就不一定了……
他自認擺脫不了家族名譽的枷鎖,才會任由皇帝打壓而不敢言語,甚至,為了在保全周家,而犧牲妻女。
但這不代表他心裏是不難受的。
周雲霓到衛國之後多蒙北堂家照料,他不是一個不懂得感恩的人。
可如今,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巨大的自責感和挫敗感沖襲着他,讓他的良心一刻也無法安靜下來。
而且只怕西明風的用意是想借北堂燁之口讓大衛的皇帝知道——
北堂雪不僅是北堂家的小姐,還是即將要成為大衛皇帝妃嬪甚至是皇后的人。
周禮無法確定西明風撒下這隻網的目標究竟是誰……
吉時將過,卻還不見迎親的儀仗露面。
眾人開始在心底猜測不已。
這叫什麼事兒啊——
皇帝大婚,這麼重要的事情,怎就覺得處處都不靠譜。
先是找了個身份不明不靠譜的女子做皇后,現在吉時都過了這人都還沒露面。
西寧皇室婚俗,那可是需要新人依循着事先訂好的時辰來交拜天地的。
皇帝大婚如此兒戲,傳出去不是讓別國恥笑嗎?
就在此時,西明風近身伺候的老太監行進了殿中。
“陛下讓老奴過來傳個話,臨時決定將吉時后延些時辰。”
這話一出,更是令本就心存不滿的一干老臣們暗自吐血。
可也沒人敢說不是。
太後端坐在高堂的位置之上,瑩玉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起伏,接過一旁侍女奉過來的茶,輕啜了一口便擱了下來。
***
“姑娘您再等一等。”綠喬在矇著蓋頭的北堂雪身側說道:“陛下那邊似有些急事,您別著急,待會兒便會有人過來安排的。”
北堂雪暗自冷笑了一聲。
她着的什麼急?她巴不得今日這親成不了——
西明風做事謹慎,怎會在此等關頭去辦其它的事情,指不定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但不管他打得什麼主意,她都沒有心思去理會。
現在,她只想堆心能平安離開西寧。
而關於她自己,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作打算了。
***
待殿中各人等的心焦之時。忽聽殿外有了動靜。
首先是二十餘位羽林軍進入了視線,個個手中持着雪亮的寒劍,防備的看着負手而入的男子。
來人一身尋常的深藍袍服,看不出身份。
然而冷峻分明的臉上卻透着一股與生俱來的尊貴之氣,讓人望之便覺非富則貴。
見羽林軍刀刃相防,便知此人身份不同尋常,殿中群臣皆站起了身來,防備地看向行入殿中的來人。
周禮神色大變。
別人興許不知此人是誰。但他卻是在四年前見過一次的——
相比於殿中眾人的轟動和防備,太后則顯得過於平靜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被羽林軍團團圍住卻神色如常的男子,“我朝陛下恭候您多時了。”
說著,拂袖示意那團羽林軍散開。
眾人是才鬆了口氣——此人既是太后識得,又是此種口氣,當並非什麼危險的人物。
“人在何處?”男子開口問道。
太后聞言微微一笑,起身道:“不急,皇上在偏殿等候,備好了酒水還請賞面一敘。”
男子眸光一斂。不置可否。
有侍女上前朝着他一禮,恭敬從容地道:“隨奴婢這邊請。”
眼見着太后和這位突然出現的神秘男子朝着偏殿行去,殿中百官這才炸開了鍋來。三三五五的落下了座來。
“可有人認得此人是誰?”
“從未見過啊……大許是陛下的私交也未可知。”
“不過話說回來。。。。這禮究竟還行不行了!”
“唉,就安心等着吧。。。。。。”
周禮朝着偏殿的方向望去,心中不住的翻騰着。
果然是被他猜中了——
就是不知西明風的用意究竟是在何了……
此刻的偏殿之中,充斥着難言的寂靜。
宮女將酒盅斟滿,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太后意味深長地看了西明風一眼,並未再有多言。帶着隨身的婢女從側門行了出去。
轉眼間,殿中便只餘下了二人。
“衛王百忙之中還能抽空來喝朕的喜酒,當真令朕意外。”西明風先開了口,目光灼灼。
“你想要什麼。”
西明風聞言稍頓,隨後便是一陣笑音。
問的好。
他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卻註定得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西明風半晌才道出這麼句意味不明的話,“你說我想要什麼?”
“你該清楚。你是贏不了的。”
西明風聽他一語雙關,臉上的笑似也沒有減少,“但你終究還是過來了,不是嗎?”
那位聞言轉過了頭來,是覺得西明風身上喜服的顏色格外刺眼……
****
久不見有人過來,綠喬焦急的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從昨日裏起,她眼皮便一個勁兒的跳,總覺得會出什麼岔子。
外頭有人聲響起。
終於過來了!
綠喬面上一喜,朝着外室快步的行去。
卻不是過來接親的儀仗隊。
她錯愕了一瞬,忙地屈膝行着禮。
“奴婢參見太後娘娘。”
“外頭候着。”太后輕聲道了句,一個人進了內間而去。
矇著蓋頭的北堂雪身姿依舊挺得端直,坐在喜墩上,活像一尊雕塑。
綠喬不知太后是同北堂雪在談什麼,探着頭往裏面瞧去,恨不得把耳朵都支起來,可偏生二人的聲音都放的極低,她也聽不甚清,於是不由忐忑有加。
不知覺間,她竟是已將北堂雪當成了真正的主子來看待。
約莫是一炷香的時間,才聽得珠簾被撥動的聲音響了起來。
一抹紫紅現入眼帘。
綠喬忙地收回了視線。
只聽北堂雪的聲音忽然響起——“多謝太後娘娘。”
這一句聲音響亮,綠喬聽得清楚。
心裏不由驚惑交加,太後娘娘是同姑娘都說了些什麼?
平時別說謝謝了,就是想讓姑娘開口說一句話那都是難如登天。
太后駐足片刻。道:“不必言謝,哀家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和我西寧的大業着想罷了。”
“多謝。”北堂雪如同沒聽見她的話,又道了一句謝。
太后嘴角笑意微顯。
“那哀家便承你個人一句謝罷。”
話落,腳下便不做停頓,行了出去。
外室的丫鬟們忙呼啦啦的跪了一地,恭送着她出了雙宜宮。
北堂雪無法遏止心中的狂喜。
這種感覺就如同是重新活過來了一般!
具體的她不清楚,但是太后的意思顯然是要放她離開……而且,是經過了西明風同意了。
她雖不知西明風怎會突然改了主意。大發了善心,但此際她根本沒有心思再去琢磨其它……
她不用嫁了!
北堂雪一手掀去了火紅的蓋頭,站起了身來。
綠喬一進來便瞧見她這個動作,被嚇了一跳,忙制止道:“姑娘萬萬不可啊,這蓋頭可不能隨意掀的,這不吉……利……”
她話還未有說完,便身形一晃,順着身後雕蘭的白玉柱倒了下去。
北堂雪一驚。望見簾外隱隱綽綽有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她忽然就紅了眼眶。
他,竟然還是過來了……
“陛……”北堂雪話到嘴邊,見帘子已被挑開。來人沖她展開一個飛揚的笑來。
“怎麼會是你!”
她頓時臉色大變。隨後,便是滿臉的失望。
怎麼,不是他……
辰三對她的反應很不滿意,頓時就氣的跳了腳,“什麼叫怎麼是我?我千里迢迢,不辭兇險來救你。你竟然就這麼對待我!”
“我……”北堂雪此時反應過來,也知方才那句沒經大腦的話委實不中聽,便訕訕地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見辰三又要開口,她忙地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制止他再說下去。“好了好了,當務之急。咱們還是先出宮吧……”
辰三顯然事前的工作做的很好,一路上竟是一個侍衛也沒碰着。
眼瞅着出了這道後門便徹底自由了,然而這宏偉有加的皇宮後門竟是一個看守的人也沒有——
縱然西明風默然了太后要放她出宮的事前,可這怎麼不該是一個皇宮該有的防禦系統……竟是如此疏漏。
辰三見她這個時候竟還有心思走神,在她頭上敲打了一記,強扯着她出了宮門。
北堂雪剛想反擊,一抬眼卻是頓時愣住了。
西明風負手站在門外。
他一身喜袍鮮紅似火,烏黑如墨的髮絲整齊的綰在頭頂,午後的陽光折射過來,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長。
他站在那裏,像是等了很久的樣子。
見北堂雪過來,他竟是展開了一個淺淺的笑,笑意蕩漾在眼底,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分外明朗。
“你穿嫁衣的樣子,比我想像中的更好看。”
北堂雪本想回一句“你也是”來寒暄寒暄,但是到嘴邊她便意識到這句話是多麼的不合時宜……
於是她忽然覺得不知該說什麼。
這些日子來她是將恨他恨的牙痒痒。
但現在突然卻恨不起來了。
說到底,他並沒有真正的做過什麼傷害到她的事情。
西明風走上前來一步,看着她道:“別恨我。”
北堂雪頓了頓,還是點了頭。
辰三揪扯着她寬大的衣袖,不耐煩地催促着:“走吧走吧,天都要黑了。”又朝着西明風道:“改日得空我再來拜訪,告辭,不用送了啊!”
北堂雪一頭的黑線,朝着西明風一點頭,便隨着辰三離去了。
“……快點快點!”
“知道了!你別扯我行不行!”
西明風望着那抹紅消失在宮牆的盡頭,再也尋不到痕迹,似覺心中被掏空一般。
秦連來到他身畔,見他神情,不由嘆口氣。
隨後便猶豫着道:“若是現在去追,應當還來得及……”
與別人不同,他最在意的不是別的,只有西明風的喜怒。
相較於萬頃江山,他更希望看到一個活的開心的西明風。
他太了解西明風,他眼裏什麼都裝不下,心中什麼也填不滿,縱然是西寧的江山,也不例外。
現在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可以改變他的女子,可以使他真正去笑的人,秦連在心裏說句不講道理的話,不管用什麼手段,得罪多少人,他都想將人留下。
可西明風卻選擇了放手。
“不追了。”西明風淡淡地道:“已經太遲了。”
秦連聽他口氣分明是不舍,急道:“不遲的!只要陛下願意,屬下一定將人帶回來!”
西明風緩緩搖頭,“不,她心中有人了,所以,太遲了。”
“可是——”秦連還想再勸,卻被西明風的話打斷。
“秦叔,以前你總教我,只要想要的便去爭。”
這句秦連聞言幾近呆愣。他已經記不起,是有多少年不曾從他口中聽到這個稱呼了——
“可我現在才發覺,有的東西即使真的爭過來,她終究也不會真的屬於我。”
他從不認為自己會輸,可這次,卻全盤皆輸。
若她空心以待,即使是這天下,他也不換。
唯一的遺憾便是那年的城門前,他沒有堅持將她帶回來,那時候,她眼中空空如也,心中尚無牽挂。
若時光可以倒回到那一天,他想這一切都將完全不同。
然而,沒有如果。
北堂雪同辰三走了半柱香的時間,忽然驚叫了一聲。
“怎麼了?”辰三被嚇了一跳。
“你有沒有看到堆心?”
事情轉變的太突然。她方才竟將堆心的事情給忘了!
“嗨!我當是什麼大事呢……”辰三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走吧,早辦妥了!”
北堂雪見他表情不似開玩笑,才安下了心來。
約莫是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二人才算是真的離開了皇宮的管轄以內,轉而入了一條官道。
兩側種着垂柳,幾棵垂柳的掩飾下,隱隱現出一座客棧的蹤影來。
“我去客棧里取個東西咱們就走。”辰三看了北堂雪一眼。道:“待會兒他會過來接你,你們先走,我隨後便跟上。”
北堂雪點着頭,目送他朝着客棧走去。
果然,沒多多大會兒,便有一頂馬車停在了她眼前。
北堂雪不敢肯定是不是辰三的人,抬眼看向那車夫,卻是一愣。
肖裴從駕座上跳將下來,對她含笑點了頭。示意她上車。
北堂雪只覺得心跳猛然加快,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
肖裴來了……那他,是不是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