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西台的船隊從帝國最東南的靠近敘利亞的港口出發,經過半個月的航行,跨越整個大綠海進入了尼羅河三角洲最大的城市孟斐斯。這裏同時也是曾經的埃及古王國的首都,目前埃及第一大城兼行政首都,由統一埃及的美尼斯創建。
靠近南方的底比斯遵循着祭拜阿蒙神的傳統,而位於北方上下埃及交界處的孟斐斯,卻接受了亞洲與大綠海文明的洗禮。
這裏雲集了世界各地的人,努比亞人、敘利亞人、亞述商人甚至賽那沙還能看到幾個逃難的米坦尼人,因此他們這樣一艘外國船隻在進入孟斐斯之後,船上的人完全沒有感到不自在。除了他們將自己的斗篷脫了,精赤着上身,下邊還是穿着克羅斯裹布,一看就是北邊的美索不達米亞那塊地方來的人,因為埃及實在是太熱了。
經過三角洲河谷關卡時,哨卡的士兵對他們的出使公文看了好幾回,又對着以賽那沙為首的眾人看了又看,然後將粘土板子收進了腰間的口袋裏:“我們小隊長就等着各位來呢,請各位去隊長的官邸稍作休息。”
賽那沙對於這個士兵的自作主張有點訝異,但是這是在埃及的地盤上,他不好發作,伊爾邦尼則看着他應對,賽那沙只好換上一副冷淡的表情道:“不該是你們隊長來迎接我,然後我們儘快去底比斯覲見法老嗎?”
“西台的皇子殿下,那是因為你們不了解埃及,而時間又選得很不湊巧。”年輕的士兵嘻嘻笑着露出白牙:“你們很快就會明白的。”
孟斐斯行政長官刷了石灰水的三層小白屋外頭,一個穿着亞麻長袍的老頭子揪着一個軍人打扮的年輕男子,那老頭雖然年紀上去了,但是孔武有力、肌肉發達,挾制着那個年輕人掙脫不得,他大吼道:“拉姆瑟斯,你不是該去迎接西台皇子了嗎,為什麼大白天還泡在酒館裏?你爸死前好不容易花錢給你買了這個職位,你是要讓他死後也不得安寧嗎?!”
“喂喂,羅德那叔叔,你太大聲啦!”年輕人掏掏耳朵:“你是想讓全城的人都知道我這個三角洲駐兵的小隊長是花錢買來的嗎?”
羅德那一巴掌拍在拉姆瑟斯腦袋後面:“你,現在給我趕緊去港口把西台皇子接回來!”
“知道了!知道了!”有路過的姑娘看到拉姆瑟斯,滿面通紅地和夥伴們大呼小叫,拉姆瑟斯朝她們飛了個吻,草草包上納美斯頭巾百無聊賴地往港口方向走,天知道他已經派手下的約書亞去干這件事了,但是西台皇子想要通過自己把守的關卡,那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己特地給他準備了一份大禮,你說這小隊長的差事他幹得容易嗎?
不過在發現那一行人之後,拉姆瑟斯立刻換了一張誇張的笑臉迎了上去:“啊呀呀,尊貴的皇子殿下,歡迎您能夠蒞臨埃及,本人真是不勝榮幸呢!我是尼羅河三角洲防備小隊長,烏瑟爾·拉姆瑟斯。”
賽那沙直覺和這位小隊長就不是一路人,這人有種毫不避忌的浮誇和虛偽,而你明明知道那是假的,他臉上的笑容卻無懈可擊。這個男子膚色微棕、金髮飄揚,身量氣勢並不短於自己,一雙奇妙的眼睛一金一棕,像是沙漠裏隨時伺機而動的野貓,在無利可圖的時候,卻會躲在樹蔭下伸懶腰。
“拉姆瑟斯隊長,幸會,我是西台皇帝蘇皮盧利烏瑪一世的第四子賽那沙·穆瓦塔里。”賽那沙打量拉姆瑟斯的時候,拉姆瑟斯也在研判着年輕的皇子。
像是山地里初長成的矯健羚羊,無時無刻不保持着躍動與警惕,雖然幼小、但不畏險途,最後每個人都會因為羚羊攀登上峭壁而驚嘆。但是羚羊是否能避開平地上的陷阱呢,拉姆瑟斯摸摸下巴偷偷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請皇子隨我去下榻之處吧!”
賽那沙站在原地沒動,既然正主拉姆瑟拉來了,他就要說出自己的要求:“我不便多耽擱,想要立即南下前往底比斯。”
“這樣啊,真可惜呢,孟斐斯是非常古老的城市呀!”拉姆瑟斯故作惋惜,但是沒有一點含糊,立刻讓人準備揚帆起航:“既如此,我就恭送皇子殿下一程吧。”
等到太陽徹底沉入沙漠,賽那沙才明白那位士兵口中的“你們不了解埃及”是什麼意思,自進入河谷之後航行大半天,因為逆流而上的阻力太大,他們走得比岸上的人還慢,賽那沙不由自主地就黑了臉。
尤其拉姆瑟斯還若無其事地一路和岸上的姑娘們打招呼、**,見賽那沙走過來,他才裝模作樣地指着遠方道:“皇子,您看,這就是尼羅河的泛濫。”
河水已經淹沒了原來的耕地,無所事事的農人們坐在岸邊垂釣。在三角洲和孟斐斯的南端,尼羅河的泛濫達到二十里寬。北邊的支流水漲寬幅可以超過兩百里,整條河在匯聚之後再奔向大海。紙莎草和蓮花在河面上蔓延滋生,河水淹死所有的害蟲,在四個月後完全退去只留下肥沃鬆軟的濕泥。
拉姆瑟斯指着岸邊歡樂的人群道:“今天是本月漲水最大的一天,每天都會有專人在孟斐斯測量水位,因為您的到來,今天河水到達了史無前例的‘十六古得’,一個完美的水位,只出現在古王國的記載里。所以船就開不快了,不過您還真是有福氣的人呢!”
這個消息幾天後就會傳回底比斯,引起熱烈的慶祝活動,但是聽在賽那沙耳朵里,卻覺得滿是諷刺。埃及以及尼羅河的福祉與他有什麼關係,他只關心自己的船慢得和老馬一樣。
夜色將臨,所有人飢腸轆轆,在海上吃了二十天的鹹魚乾和風乾肉條后,賽那沙下令停船,靠岸吃飯,伊爾邦尼自願選擇留守看護神鐵。拉姆瑟斯當仁不讓地帶路,卻不知此時孟斐斯的長官羅德那已然暴跳如雷:“什麼?!拉姆瑟斯帶着皇子走了?這個混蛋!”
酒館的老闆娘是拉姆瑟斯的老熟人,賽那沙清楚地看到,老闆娘扭着腰離去的時候,拉姆瑟斯大力地拍了她的屁股。
晚飯非常豐盛,頂尖的捕魚船提供了幾條鯔魚,然後按照埃及魚子醬的做法,將魚卵取出放入略鹹的水中清洗,再壓入兩片小木板中間,待其風乾。這道烏魚子的風昧絕佳,老闆娘還提供了一些烤牛肉,以鷹嘴豆醬為佐料,還有堆得小山一樣的無花果和糕點。
這種場合也缺不了酒,如果不是拉姆瑟斯在一旁對着舞女評頭論足,一切都會非常美好,這個對女人顯然有着非同一般興趣的男人拉着賽那沙看一名巴比倫的舞女:“你看,看她的胸部和臀部,就像河水退去之後露出的湖心小島……”
賽那沙以為涉外宴會原該更高級一些、更正式一些,誰來告訴他,為什麼他會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隊長的陪伴下,在一間鄉下小酒館裏吃着鄉間美食,觀看鄉間舞女的表演?
這十多名舞女矇著輕薄透明的亞麻面紗,在大廳中央扭動着身體,她們個個濃妝艷抹,畫著粗厚的艷藍色的眼線,嘴唇塗成硃紅色,披散的頭髮上別著蓮花,手腕與腳踝上都是重重的環飾,都是相對廉價的黃銅。客人們看中哪個,就在盤子裏扔下足夠的錢,隨意取用帶着強烈酸性的金合歡木刺的避孕藥,就可以和舞女去小房間了。
拉姆瑟斯顯然也和其中一個對上了眼,表示自己去去就來,賽那沙不好說什麼,只能與侍從們喝悶酒。不過埃及的酒還是非常可人的,即使這樣的小酒館,用尼羅河水所釀的啤酒也是非一般的濃香淳厚,還有蜂蜜味、椰棗味等等可供選擇。
喝着喝着,賽那沙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閉了起來。
有冰涼的水滴滴在賽那沙的額頭上,順着他稜角分明的臉又滑到嘴角,賽那沙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高大的身體蜷縮着睡在一個窄小的木箱子裏。
他扶着外壁艱難起身,晃了晃暈迷的腦袋,慢慢習慣了黑暗,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棺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