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死了

1第1章 死了

田文勤死了,死狀慘烈。

工地高樓上摔下來,那屍體連田文勤自己都不忍看。

具體怎麼摔的田文勤自個也很迷糊,當時腦袋暈呼呼的,怎麼上的樓都不清楚。就記得腦子一片空白然後暈了過去,劇痛之後發現自個的魂魄已經飛出來了,飄在空中看着地面上一團亂。

不過摔死的原因田文勤很明白,全歸於太累了的緣故,也算是過勞死。這段時間的連續勞作讓他十分疲憊,工友老張老早就催着讓他休息,說他臉色蒼白得跟白紙一樣。他愣是連哄帶騙糊弄過去,說自個就是餓着了,還讓老張別宣揚出去,否則主管他們的王工肯定不讓他上工。

白天上架,晚上還去干私活給人貼瓷磚,鐵打的人都熬不住。田文勤那時候其實已經意識到自個在玩命,可也不知咋的就憋了這麼一口氣熬了這麼長時間。就像小舟的媳婦,有時候兩口子鬧脾氣,小舟媳婦就氣憤不吃飯一樣。和人吵架卻作踐自個的身體,真是可笑至極。可小舟疼自個媳婦,所以每次小舟媳婦絕食都會讓小舟妥協,而他呢?

田文勤蓋住自己的眼睛,怎麼變成鬼了眼睛還會發酸?

田文勤雖然用生命在賺錢卻並不想死,他還沒有娶媳婦,甚至連女朋友都沒談過。他一個大好青年,還有許多事沒做,怎麼甘心這麼死去呢。可那時候家裏催得緊,自己不知道怎麼又犯了擰,結果愣是把自己給玩沒了。

後悔,肯定有。可當看到他爸媽拿到賠償興奮又嫌棄少了些,卻完全忘記他們有個兒子已經死去的時候,田文勤又有種解脫了的感覺。這樣似乎也挺好,活着永遠還不清父母的債,死了總可以了結了吧。

田文勤之所以這麼拚命賺錢,是因為他哥哥要結婚。他哥對象是他們單位大領導家的閨女,要樣貌有樣貌要才有才,背景還特厚實,只要兩人結婚,他哥就能從縣裏調到市裡。就他們家的條件,那是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的良配。

可對方要求也高,首先得在市裡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不能和父母一塊住,全款不行至少得把首付給交了。這幾年房價蹭蹭漲得很快,市裡符合對方要求的房子,至少都上萬一平米。還要求得是三房一廳,一間主卧,一間嬰兒房,還有一間書房。未來嫂子是教鋼琴的,得有個放鋼琴的地方。這麼下來至少就得四十多萬,還好裝修費傢具錢由對方出,否則至少還得多個二十來萬。

田文勤和哥哥田文博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田文勤是拿着高薪還被人歧視,而田文博則是靠着家裏補貼卻被人稱讚羨慕。

那些親戚經常拿他們哥倆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讀書只能像田文勤一樣幹着又苦又臟又累的活,工作不穩定不說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以後老了干不動了就完蛋了。努力讀書就跟田文博一樣,人模人樣的在機關單位里吹着空調喝茶看報紙就有穩定工資拿,出門誰敢小瞧。啥?田文博工資不高,你個衰孩子懂個屁,機關單位里是看工資的?人家有獎金,有灰色收入,就算現在沒有,以後當大官了多的人送錢。

田文博是真沒錢,不過是個小縣城裏沒權沒勢的小科員,怎麼賄賂也賄賂不到他頭上,陽光工資之後連特別獎金也沒有了。加上為了往上爬,平常的應酬不少,工資又才兩千來塊,田媽平時沒少補貼田文博。四十多萬對於普通家庭來說並不少,對於田文博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於是這個重擔就落在了田文勤頭上。

作為給家裏最出息的人出力,沒人覺得沒出息的弟弟賺錢給哥哥買婚房有什麼不對。況且是田爸田媽出面要錢,還說現在幫哥哥以後不就是反過來,都是一家人,誰先就先緊着誰。反抗?光田媽那罵街本事能把田文勤給噴死,哭窮耍賴威脅只要管用全都能上,能把死人罵活。不行還有田爸,直接一巴掌呼過去**。最關鍵是田文勤自個心底還有念想和渴望,所以一直任勞任怨,總想着有一天會被爸媽正眼瞧。可直到死了之後,看到父母的表現,才徹底放棄了永遠無法得到的渴求。

田文勤現在細想,他們家大錢沒有,可也不會像爸媽說的那樣連首付都交不了,至少不會逼得這麼緊。田文勤爸媽之前是在縣裏開米粉店,生意一直很不錯,田文勤以前上學的時候,回家都要去幫忙所以很清楚。他們隔壁那家米粉店,生意還沒他們好,老闆又是鄉下來的,拖家帶口的一大家子,還是租的房子,可早在好幾年前就在縣裏買了塊宅基地建了五層樓高的自住房。他們家三年前才開始不幹的,賣米粉雖然賺錢但也很辛苦。粉店重新裝修門面弄了個棋牌室,平時來往的人不少。具體收益田文勤並不太清楚,但餬口肯定沒問題。

最重要的是田文勤出來工作了十年,除了頭幾年剛出來的時候工資很低,後來收入一直很不錯。尤其近幾年,像他這樣有點技術的建築工人,只要一直有活,月收入過萬並不難,田文勤技術好手腳麻利,有時候兩萬多都有。田文勤運氣好,在的建築隊一直都有活干,福利好還從不拖欠工錢。工地里包吃住,到手的錢基本都是寄回家裏的。不管怎麼算,家裏幾十萬還是能夠存下來的。而事實證明也確實如此,且比田文勤想的還要多。

可當時田爸田媽一口咬定他們家現在只有不到五萬塊,說他們交了養老費保險以及走親戚啊生病啊等等,好不容易也才省下這麼多,用掉了生個病都沒錢醫。田媽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窮,從懷田文勤開始述說他們的艱辛和不容易,逼着田文勤在年底不管是偷還是搶必須給他們湊到四十萬,好說歹說才答應壓到三十五萬,否則就不認他這個兒子。

一切談妥,大年初二田文勤就被轟出家門,湊不到錢就不準回家。田文勤在街上晃蕩了一圈,看着別人一家子興高采烈的走過身邊,孩子被爸爸高高舉起,媽媽在一邊小心的護着。田文勤那天第一次給自己買了‘奢侈品’——煙,可習慣省吃儉用的他也只買了包最便宜的。

工地元宵過後才開,不過田文勤干這行時間長了,總有自己的門路。給自個找了貼瓷磚的活,從大年初三開始就忙了起來,一直到死的時候沒有休息過一天,每天睡眠少得可憐。

王工曾經說過,這世界就是這麼奇怪,這邊有孝子為報答養育之恩,滿足刻薄父母各種無理要求;那頭卻有不孝子把父母刮乾淨之後直接扔到街頭,要是兩邊人調過來那該多有意思。

田文勤也知道自己傻,為了虛無縹緲的東西葬送了自己的一生,死後也沒有得到家人真心為他留下的眼淚。甚至得知自個偷偷攢下三萬塊私房錢的時候,還破口大罵他沒良心,竟然敢偷偷存錢吃香的喝辣的不管父母,完全忘記他寄回去的錢和死後撫恤金比這多得多。田文勤漂浮在空中,獃獃的看着一切,無喜無悲。

他是沒用,就讀了個中專,不像哥哥是個大學生。可當初他上不了高中根本不是考不上,而是壓根沒給他機會考!田文勤不是沒埋怨過,可大家都說,那是生你養你的父母,生下你就是積大德了,沒有他們哪來的你,就是讓你去死都不過分,你這條命都是他們給的……

想不通?那是你沒文化、沒良心、冷血冷漠。

現在他死了,塵歸塵,土歸土,再也不欠誰的,也不用聽別人教他怎麼做人。

而因為自己的死,連累了的那些人,田文勤只能默默說句抱歉了。

田文勤看來,自己摔死那是咎由自取,跟自殺沒啥兩樣,建築隊能賠錢甭管多少那都是厚道。可田爸田媽不這麼認為,剛開始田文勤以為是田爸田媽不知道□□,所以想為自己討回公道,田文勤那時候還覺得挺高興的,原來爸媽還是在乎自己的,怕自己死得冤枉。

可事實讓田文勤覺得自己很傻很天真,雖然從小到大都已經習慣被忽視被視為不祥、無能,可死後父母沒有一點傷心,甚至為了能拿到更多的錢,連讓他入土為安都不能做到,草草埋了之後就再也不聞不問,再硬的心也扛不住,再大的道理也不能忽悠他。

大熱的天,田文勤殘破的屍體被擺在路邊,就這麼敞開着沒有任何遮掩。變成魂魄的田文勤漂浮在空中甚至都能聞到一股股惡臭味,別說別人就連他自己都很嫌棄。

其實田文勤的建築隊挺不錯,是賀氏集團公司下的建築隊,管理很正規。田文勤一直以能再這個建築隊為豪,這年頭無良工頭可不少,有的連正常發放工錢都做不到。而他們建築隊,每頓飯都能吃到大塊的肉,光這點都不知道把多少建築隊給比下去了,更別說其他。從前有工傷,工人很容易就會拿到合理的賠償款。田文勤摔死之後,事後的處理也很符合程序,人家大公司再有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也得經過相關部門鑒定之後才出相應的賠償金額。

田爸田媽來了之後,項目總監親自過來慰問,表示一定嚴格按照法律法規處理這件事。可賠償款上雙方一直無法達成共識,說句良心話,就連田文勤都覺得田爸田媽要求太高,就算不是因為自己失誤摔死,全責在建築隊,這個數額也過了,簡直是獅子大開口。

田爸田媽一不做二不休第二天竟直接帶着他的屍體在了賀氏集團的門口靜坐抗議,拉着橫幅控訴賀氏集團欺負老百姓,害死他們的兒子沒個說法,也不願意賠償不說,還說是他們兒子摔死是活該。

記者聞風而來,田爸田媽哭嚎着控訴賀氏集團的惡毒,讓小老百姓沒有活路,自個兒子受到慘無人寰的虐待,總之怎麼凄慘怎麼來,不知道的還以為賀氏是個殘暴惡毒的奴隸主。

網上、報紙、電視迅速反應,田文勤殘破的屍體直接上了頭條,事情很快就朝着詭異的方向發展。先是有人質疑建築隊違章操作,然後是田文勤是被逼死等等什麼說法都有,越演越烈,成為當年最著名的新聞之一。賀氏集團名譽因此受到極大打擊,而其中最被詬病的就是賀氏集團的總裁賀衍,網上罵聲鋪天蓋地——富二代草菅人命、衣冠禽獸等等評價冠在賀衍頭上,集團內部更是質疑其不能勝任總裁這個位置。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就連田文勤也知道這絕對不是他爸媽能搞出來的事。他一個小工人,除非是被賀衍殺的,否則怎麼可能牽扯出這麼多事,還鬧得這麼凶。更別提他是因為個人失誤摔死的,對方也沒說不賠,這裏頭肯定是有人藉此推波助瀾。之前田文勤就聽說最近賀氏集團內部不太平,估計這是故意在這風口浪尖上給賀衍找事。

民工是弱勢群體,這年頭只要沾上弱勢群體,多小的事被媒體被有心人一炒作很容易弄大,牽扯甚廣,何況還死了人。雖說後來賀衍用事實、用證據擺平了風波,並將事實公之於眾,好幾個工友都出來作證,賀衍甚至額外發放了撫恤金。

田文勤看來一切處理很妥當,可這件事依然對造成不能消除的傷害。輿論仍然質疑一切都是賀衍利用錢權把事情鎮壓下來,這年頭有錢人沒一個好東西云云。這年頭多的是給人戴帽子的人,甭管你做得對不對,只要你是有錢人,就是個錯。田文勤完全沒想到自己的死竟然會牽扯到賀衍,雖說他們建築隊是賀氏集團下的,這個項目也是賀衍出馬拿下,可他的死能牽扯到賀衍,那些人真的是蠻拼的。

田文勤平時對賀衍就很關注,和自己同齡又是自己最上頭的大老闆,他在這爬上爬下幹着粗活,賀衍卻已經是掌控大公司的大老闆,這差距想讓人忽視都不行。賀衍雖然是富二代,可能力也是杠杠滴,要知道賀家多的是拖後腿的,要是沒能力的壓根爬不到這個位置,也根本沒法子坐穩。而賀衍不僅坐穩了,還把公司推到新的高度,這讓田文勤十分敬佩。

田文勤也曾在工地里見過幾次,賀衍這人很認真,是個干實事的,這個工地很重要所以也曾親自過來視察。田文勤那時候站在高架上遠遠的看到過他,只可惜賀衍當時帶着安全帽,連臉都沒看清,可通身氣派仍讓田文勤一生難忘。

有能力、有相貌、有魄力,真是嫉妒都嫉妒不來。

按道理兩個人除了性別毫無相同之處,可田文勤還是找到了彼此的共同點,那就是家裏一團亂。

只不過一個是總裁版的,一個是民工版的。

前者是豪門恩怨,一聽就高大上,後者是小老百姓家裏雞毛蒜皮的那點事,一聽就心煩。外人看來都是因為錢鬧的,前者因為錢多,後者因為錢少。實際上只有當事人才知道,錢只是表象,根底是因為家已不成家,本應該最親密的一群人各自有私心,所以才會算計,才有了紛爭。

這年頭,不管啥階層,活着都不容易啊。

而兩人最大不同不是彼此的身份,而是賀衍敢‘六親不認’。大概也因為這個原因,田文勤自個做不來,所以很崇拜。

可看到自己的死給賀衍造成困擾的時候,田文勤心裏很不好受,覺得很對不住賀衍。明明是自己作的,卻連累了這個他一直仰視的男人。興許對方不以為然或是早已習慣這樣的中傷,可這樣不能除去田文勤心底愧疚。

他們建築隊明文規定不能接私活和勞動時間,可他沒遵守還欺上瞞下,過度勞累導致暈倒從而摔死那也是咎由自取。結果害得賀衍賠了不少不說,竟然差點讓他連總裁都沒得做,名聲大損。原本因為家裏那些腌臢事就行走艱難,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想想他還真是不枉費掃把星之名,死的時候還連累無辜的人。可他已經死了,變成虛無的阿飄,說什麼都是枉然。

田文勤覺得自個這輩子已經還清了父母生養自己的債,再也不會因為對方是自己的父母而委曲求全,可以安心投胎開始新的生活。不會因為血緣的羈絆,犧牲掉自己的生活。

至於欠賀衍的,只能下輩子再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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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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