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蘇澤跟隨藍傲文離開電視台大樓,他們上了樓戰的人馬留在大樓外的一輛黑色suv。

藍傲文開着車子從圍攏來的喪屍群中沖了出去,這條街上的喪屍數量很多,車裏車外只有喪屍的身體不斷被被撞飛時沉悶的響聲。

某一刻蘇澤彷彿聽見藍傲文說了一聲:“跟我說話!”

他才發現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雖然極力想保持清醒,卻還是不支地倒在了車窗上,難耐的高熱讓他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着。

藍傲文一面開車,一面焦急地頻頻轉頭來看他。在他失去意識前,藍傲文似乎是把車子停下了,他迷迷糊糊地看見擋風玻璃后,路邊似乎是一個醫療站。

意識時斷時續,彷彿上一秒藍傲文還在喊他,下一秒身邊已經沒了藍傲文的身影,就好像記憶被摳去了一段。醫療站裏面不時傳來喪屍的呻|吟聲,不知過了多久,藍傲文一身是血地走出來,他表情焦灼,顯然並沒有找到疫苗。

蘇澤看見藍傲文拉開車門上了車,想說你離我遠點吧,也許你還沒被感染,但他卻好像在沸水裏沉浮般,嗓子出不了聲。

藍傲文坐在駕駛座上,擰開一瓶醫用酒精,笨拙地直接倒在了蘇澤肩膀的傷口上,火辣的痛楚讓蘇澤模糊的意識又清明了幾分,他費力地睜着眼睛,看着完全不知該如何為他治療的藍傲文,卻無法責怪。

藍傲文的捲髮亂糟糟的,眼神也是一片慌亂,一些污濁的血從他臉上落在蘇澤的襯衫上,藍傲文一隻手倒着酒精,一隻手抹去臉上的血,酒精倒去了快有半瓶了,蘇澤連痛覺神經都麻木掉了,只聽見藍傲文六神無主地自言自語着:

“這樣會不會好點……”

然後他用牙齒咬開紗布和繃帶的無菌包裝,一層一層包紮在他肩膀上。藍傲文把手裏所有的繃帶和紗布都用光了,到最後一隻手放在他胸口上,就這麼看着他。

蘇澤看着藍傲文的表情,那種形容不出的凝滯,就像是雪山要崩塌前的一刻,怎麼能讓他心疼成這樣……

藍傲文俯身將他抱起來,頭靠在他沒有受傷的肩膀上:

“剛剛在教堂,我應該把戒指戴在你手上的,像你這樣的人,神會祝福你的。”

那聲音安靜低沉,帶着一點點悲傷,蘇澤在這一刻徹底失去了意識。

.

身體還能感受到涼意,意識處在模糊的邊緣,蘇澤一時竟分不清自己是在和藍傲文一起的那輛suv上,還是在冰冷的天坑底,直到耳邊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似乎是漲潮了,他的身體更深地泡進了地下河的水裏,刺骨的寒意讓他回到了現實,而先前那些回憶,應該只是某種程度的迴光返照罷。

那次和藍傲文離開電視大樓,在車上昏迷過去后,他就沒再醒來,這之後的事,也只是借別人的口聽說。

有一些事實是可以確定的,約翰口中那個奧比斯波防控中心確實存在,它在一座湖心小島上,通向這座小島只有兩條途徑——乘坐遊艇渡輪,或者通過唯一一座連接湖岸和小島的浮橋。

但誰也沒有想到,等他們抵達湖岸,等着他們的竟然是樓戰的車隊。

準確地說是樓戰的車輛和一部分留守的車隊成員,樓戰帶着一隊人馬乘坐兩艘小艇去了湖心島上的防控中心,很顯然他們也是衝著疫苗來的。之所以沒有選擇浮橋,是因為當時浮橋已完全被喪屍潮爆發后數量驚人的喪屍佔滿,輕易無法通過。

樓戰到達防控中心后也遭遇了規模不小的喪屍群襲擊,在突圍喪屍的過程中兩艘本來就狀況不佳的小艇被炮火牽連,接連報廢了。於是他們現在面臨一個問題——該如何帶着疫苗離開湖心島。

最後樓戰通過無線電聯繫了防控中心外留守的隊員,他決定要與藍傲文“合作”。

樓戰會提供一隻疫苗,作為交換,藍傲文和肖陌一行負責為樓戰開道,引開浮橋上的喪屍。

蘇澤難以想像藍傲文是懷着怎樣的心情答應樓戰的,和仇人合作,還是這樣如同賣命的合作方式,對心高氣傲的藍傲文來說無異於受着胯|下之辱。

但為了救他,藍傲文別無辦法。

合作的方式可謂九死一生,樓戰的車隊提供炸藥,藍傲文和肖陌一行負責將炸藥安放在浮橋兩側的水域裏,再將喪屍引到炸藥的殺傷範圍內。

光是這樣已經很危險,更何況他們當時沒有船,所有的工作都必須由人在水中完成——安放炸藥的人必須潛至水下,而負責掩護的人也只能穿着救生衣在水中掩護。

且不說炸藥和槍彈都有可能在水中啞火,潛水安放炸藥無疑是最危險的一環,因為那是最靠近喪屍的地方,而安放炸藥的人為了攜帶炸藥,無法攜帶自衛的武器,他的性命全靠隊友的掩護。

最後他只知道負責潛水安放炸藥的人是肖陌,而掩護肖陌的人是藍傲文。

就算肖陌沒有出意外,這個安排似乎也顯得有些不妥,因為誰都看得出藍傲文和肖陌不對盤,實在很難讓人不懷疑藍傲文會不會盡心儘力地保護肖陌,但又因為肖陌和藍傲文是車隊幾人中水性最好的人,當時的情況下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

沒有人料到肖陌最後會意外身亡,這讓本來就不妥的,變得更加可疑了。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以後,他們已經離防控中心很遠了,他那時只有一個想法,等到樓戰的人徹底離開赤城,他想回去找回肖陌的遺物。

可是藍傲文拒絕了:

“他的屍體慘不忍睹,我希望你別去。”

藍傲文說這句話時十分的平靜,從眼神到口吻,就像一個毫無偏見,十分講理又體貼入微的人,然而那平靜的表象下隱隱有一絲克制,只不過當時沉浸在不可置信的打擊中的他並沒有察覺。

他迫切地想知道肖陌是怎麼死的,那個時候誰在他身邊,他有沒有留下一句話,他死得痛不痛苦……然而車隊裏的所有人,蛋撻,約翰,貝吉,每個人似乎都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他只能猜測肖陌的死正如藍傲文所說,慘不忍睹。

直到有一次,他半夜醒來,隱約聽見帳篷外守夜的貝吉在和誰說話。

“不管肖陌是怎麼死的,不關我們的事最好少參合。”

過了很久,傳來少年猶豫又沉悶的聲音:“我還是站在藍傲文哥這邊的……”

“那不就行了。”貝吉似乎是拍拍少年的肩。

對話到這裏就結束了,他卻驚悚得再無法入睡,腦子裏好像被上了發條,這些強迫般的懷疑和恐懼不斷在腦海里輪迴。凌晨,他走出帳篷,負責看着他兼職守夜的蛋撻早在熱烘烘的篝火邊睡了過去,他一個人帶上一隻槍,裹緊大衣離開營地,他要去找藍傲文,問清所有的事。

他徒步行走了兩公里,在路邊一家廢棄的便利店找到了獨自一人正往車上裝食物的藍傲文,藍傲文推上後車門,正要上車,想必是從後視鏡上發現他,詫異地轉過身:

“你怎麼來了?你一路走過來的?!”

藍傲文那驚詫的表情反倒把他嚇了一跳,他轉頭望了一眼便利店的玻璃窗,才發現自己唇色蒼白,一張臉上全然沒有血色,看上去比剛剛變異的喪屍好不到哪裏去。

“我想找你談談。”他沉聲道。

藍傲文的嘴唇下意識就閉緊了,他看得出藍傲文不喜歡這個開場白,他全身都散發出強烈的排斥的訊息。他太熟悉藍傲文的微表情,他抿緊嘴唇,喉結拉緊,目光閃爍,是要求他不要出聲。

“有什麼回去再說。”果然下一秒藍傲文就生硬地打斷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示意他上車。

他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肖陌是怎麼死的?”

四周忽然靜得令人心慌。藍傲文拉在門把上的手鬆開了,最後他“砰”地一聲推上車門,面朝車窗玻璃,冷哼了一聲:“還是問出來了啊……”轉頭睨着他,“你在懷疑我什麼。”

“你能對我說實話嗎?”他說,“肖陌是我最好的兄弟。”

“我對你說實話你就會信我嗎?”

“為什麼不信?”

“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麼,懷疑是我讓肖陌去安放炸藥,懷疑是我故意要做他的掩護,好在掩護他的時候故意放水,”藍傲文越說越快,越說越激動,“但事實不是這樣!”

他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事實不是這樣”之後理應聽到的話,他不知道藍傲文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反應,為什麼會偏偏是他最害怕看到的反應,艱難地,緩緩地開口道:“你不明白嗎?我欠他一條命,我現在只是想知道他是怎麼死的,那一刻他身邊只有你。”

兩個人就這麼站在便利店外,佈滿塵埃的玻璃上映着他們各自形單影隻的身影,一個在這頭,一個在那頭。

“我沒有害肖陌!”藍傲文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

“那告訴我你都看見了什麼?!”

他第一次對藍傲文怒喊,藍傲文明顯愣住了,呆怔在那頭。他看着這樣的藍傲文,心中痛苦地喊着,你只說你看見了什麼,他在死前最後一刻在幹什麼,我不在乎他死得多凄慘多痛苦,我現在只在乎他死得這麼不清不楚!他是怎麼死的,把你看見的一切都告訴我,可你為什麼就是不說話?!

藍傲文依然緘口不言,他在最後緩慢地抬起右手:“我發誓,肖陌的死與我無關。”

蘇澤一言不發地看着這樣說著的藍傲文,他發誓的姿態那麼冷,像是覺得自己的命賤如螻蟻,他隨時可以不活了,也不會說出自己看見的一切。

他看着藍傲文眼中那種刻骨的冷然,就像沉在水裏時看着頭頂無窮的海水,只覺得窒息般無助。

“……好吧,既然你已經發誓了。”他放棄了,不再和藍傲文爭辯,因為知道那已經改變不了什麼。

藍傲文道:“可以上車了嗎。”

他上了車,還是坐在那輛suv的副駕駛座上,藍傲文沉默地開着車。他回想起那天在車上,藍傲文因為不知該如何救他,那麼狼狽又笨拙,悲傷又絕望,像一隻硬殼的貝類,終於打開了冷硬的軀殼,露出赤|裸柔軟的心。他如此懷念,如此不舍,卻也知道他們回不去了。

在自欺欺人和與藍傲文徹底決裂之間,他選擇了默默離開。

可是以為這樣就可以逃避一切了嗎?當貝吉對他說出那番話時,他和藍傲文之間似乎就只剩下最壞的結局了。

可是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漲起來的水漫過了胸膛。

他快要知道真相了,在肖陌那裏……

他還是希望是貝吉在撒謊,藍傲文是無辜的,是因為某種苦衷導致他無法說出真相,儘管他想不出那會是怎樣的苦衷,能讓佔有欲那麼強的藍傲文情願放他離開,也不願說出真相。

但是請告訴我,這樣的苦衷真的存在吧……

冰冷的水流開始從指尖吞噬身體的知覺,死亡的腳步來得如此優雅而溫柔,那種感受着自己一點點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感覺,竟然並不讓人恐懼。

活着的最後一刻,他忽然很想再看一眼那片璀璨星空,努力將視線聚焦在頭頂的星光上。

星光在他渙散的目光中時清晰時模糊,他看着看着,忽然一道光在眼角迸射開,就好似有一顆星星突然在數萬光年的星空盡頭燃燒起來,他凝神看着這不可思議的一幕,然後聽見“撲通”一聲,像是什麼掉進了水裏。

手電的白光從水波后照得黑暗的洞窟中影影綽綽無比夢幻,他循光看去,一道人影矗立在搖晃的水光和星光中,身上還穿着他熟悉的黑色雨衣,一潑潑冷水從岩壁流下來,經過凸起的岩石,擊打在他早已濕透的雙肩上,像在發光。

藍傲文的捲髮又濕又亂,在冷水中簌簌顫抖着,那張俊美得好似熾天使的臉上佈滿污泥,眼睛裏卻滿是救贖一般的光。

蘇澤看着這個人朝自己走來,跪在激涼的水中抱住他,只覺得所有星星都在藍傲文的肩后沉了下去,只屬於他的黎明到來了,陽光,溫暖,希望,全部全部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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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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