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肖陌和孟安儒兵殺出小鎮,這之後與藍尚武和余伯匯合,他們想辦法抓到一名骷髏軍團的人,從對方口中得知了他和藍傲文跌下山崖的事,這之後就一直在山崖附近搜尋他們的下落。
“還好我們沒有放棄。”一行人暫聚在河谷小鎮的一間咖啡屋裏,肖陌如釋重負地道。
藍傲文獨自一人坐在咖啡廳晦暗的角落,抱着雙臂仰頭靠在沙發上,閉着眼像在睡覺,但蘇澤注意到他蹺着的二郎腿一直在晃動,知道他其實在聽。
“有什麼打算?”蘇澤問肖陌。
“還是老計劃。”肖陌回答。
老計劃是指他們之前的計劃,去北方的倖存者基地,似乎所有人都相信有這樣一座基地存在,由軍方的武裝力量保護,所有倖存者都能得到庇護,人類最後的方舟什麼的,雖然他們這麼一路折騰來,連政府、軍隊的影子都沒有看見。蘇澤有些漫無邊際地想着,突然覺得這些對他來說竟然變得一點吸引力也沒有了。
“這座小鎮也不可能長期平靜下去。”像是看出他在想什麼,肖陌說道。
他閉了閉眼,肖陌說得沒錯。
大家分頭在小鎮裏收集物資,準備啟程,蘇澤注意到那個黃頭髮的小個子少年一路都在偷瞄藍傲文,在五金店找刀具和繩子時,還很殷勤地上前幫藍傲文搬東西。
黃髮少年外號叫蛋撻,他熱情地搬起藍傲文面前的一箱修理工具,一起身卻見藍傲文忽然抬起手臂,蛋撻有點忌憚似地往後縮了縮,不過藍傲文只是抬起手臂搭在貨架上,左手修長的五指懶洋洋地垂落在少年眼旁,這個動作讓蛋撻一下發現了那枚鉑金指環,意外地眨了下眼:
“你結婚了?”
此話一出,立即吸引了唯恐天下不亂的孟安儒的注意,他扒拉開貨架上東西,沖對面的藍傲文道:“才幾天不見你婚都結了?我記得本國男人和男人不能結婚的啊!”
藍傲文滿意地放下手臂,挑眉對貨架那頭的孟安儒道:“和你有關係嗎?”
孟安儒聳肩:“當然和我沒關係,我沒那個福分娶到你這麼貌美如花,賢惠又帶把的媳婦,”說著嫌棄地掃了一眼五金店外正往後備箱放東西的藍尚武,“我這種命就配娶國際刑警,想休都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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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後,他們一路往北,度過了渡河大橋,在橋頭堡救下了兩名被喪屍圍困的男子,其中一個是國際友人,叫約翰,另一個是約翰的同伴,叫貝吉。兩人的車拋錨了,偏偏又捨不得棄車而逃,幹掉喪屍后蘇澤和肖陌幫着一起修好了國際友人的奔馳四驅,約翰和貝吉也就順理成章地加入了隊伍。
度過渡河大橋后不久就抵達了赤城的衛星城,他們顯然低估了衛星城的危險程度,剛進衛星城就遭遇了一波喪屍潮,他們在突圍時耗光了彈藥,最後一隻疫苗也用給了受傷的貝吉。
此時一行人停在城郊一座教堂里。
蘇澤看了看門外,教堂外有一座單獨的鐘樓,肖陌在上面觀察四周的狀況,再過半個小時由他上去換班。
藍尚武和孟安儒前去尋找物資和彈藥了,教堂里只有國際友人約翰,貝吉,蛋撻,還有一個人站在受難耶穌的十字架前的藍傲文,顯得有些空曠,連腳步都有迴音。
藍傲文穿着一件經典的翻領機車夾克,白t恤和牛仔褲,也可能他站得太過隨意,配上如此的造型,在教堂神聖肅穆的氣氛下顯得有些桀驁不馴,但藍傲文其實並不是在看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而是看着教堂地面的螺旋形迷宮。這是一個仿沙特爾大教堂的經典設計,據說走到迷宮中心的花朵的人將獲得新生。
不過藍傲文看完迷宮便興緻索然了,他筆直地踏過迷宮線,抬頭望向前方高大的拼接彩繪玻璃窗。
“這些畫是什麼意思?”
在空曠的大教堂里,藍傲文低沉的聲線在層層拱頂和廊柱間迴旋,有種分外華麗的感覺。
“應該是繪製的宗教故事吧,”蘇澤上前,看着其中一格彩繪玻璃,“這個是在說加百列向瑪利亞傳達她即將懷聖子的福音。”
“有加百列,那有路西法嗎?”藍傲文問。
“路西法是墮天使,大概不會出現在教堂的壁畫裏吧。”蘇澤回答。
“是嗎?”藍傲文聳肩,“我就想看看魔王長什麼樣子,究竟能有多醜。”
蘇澤心說路西法當然不可能相貌醜陋,在耶穌之前他曾被稱為天國的副君,他是耶和華創造的第一位天使,是包括米迦勒加百列在內所有天使長的範本。他墮天的理由顯得十分幼稚,只是不願意向神之子彌賽亞下跪臣服。
蘇澤看向身邊的藍傲文,教堂的設計自帶肅穆和神聖感,即便是不信教的人,走進教堂中,看到受難基督的雕像,看到他為世人承受罪過,他悲天憫人的眼神,也會心生信仰和謙卑。藍傲文對受難的基督像彷彿沒有一絲感想,朝聖們曾經用膝蓋跪着一步步走過的迷宮,他直接踐踏了過去。蘇澤在心中感慨着想,路西法在被要求向神子下跪時,不屑的態度也不過如此吧。想到這裏他突然有些理解了,天界的第一位天使,如此美麗驕傲的存在,怎麼可能向造物主之外的任何人跪下他高貴的身軀,甚至連造物主,也只能創造他,不能主宰他。
如果上帝對路西法妥協,告訴他你可以不必下跪,路西法還會回去主的身邊嗎?不會的。從他拒絕下跪的那一刻起,他已經為自己的驕傲背負上了不可饒恕的罪,從那一刻起,他已是惡的化身。他的反叛,他的罪惡,全部源於那一刻的驕傲,但那份驕傲又何罪之有,那不也是主的驕傲嗎?
在聖經的傳說里,路西法始終是最特別的,亞當和夏娃因為違逆了上帝被放逐,該隱因為殺了亞伯被上帝刻上不死的烙印,他們都是主的創造,即便本身犯下再沉重的罪,在主的面前唯有匍匐,對主的責罰唯有承受。只有路西法,他也是主的創造,卻始終掌握着自己的命運。上帝沒有辦法真正地懲罰他,因為對路西法而言,即便墜下地獄,也無法折損他的驕傲。無數天使追隨他到地獄,惡魔們也在他腳下臣服,多諷刺,不信仰上帝的,卻心甘情願地跪拜在路西法腳下。難怪彌爾頓在寫失樂園時,分明是想要讚美耶穌,卻在下筆時不由自主被撒旦吸引。因為任何人想像着那位美麗的墮天使坐在地獄山高高的王座上,整座地獄,無數醜陋猙獰的惡魔們在他腳下山呼沸騰,都會發自內心地震撼——他曾是最美的天國副君,如今是最美的地獄之王。
蘇澤心想,多少次他被藍傲文的殘忍無情打擊,但又有多少次,他被藍傲文的驕傲果敢,桀驁不馴,無所畏懼吸引,他希望能將藍傲文始終捆綁在光明的一邊,但心中卻隱隱覺察到,終有一天,這個人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在最深的黑暗中稱王。
“你在想什麼?”藍傲文見他出神,問道。
“沒什麼。”蘇澤低頭看着藍傲文手上的戒指,“這個戒指,你要好好戴着。”
藍傲文低頭轉了轉手指上的指環,唇角驕傲地一勾:“當然。”他這才正眼看向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既然在教堂,要不然你再幫我戴一次?”
蘇澤看着藍傲文玩笑般的臉和遞到他面前的左手:“……不用了。”他說,“我不信教。”
反正你也不信他。路西法也得不到上帝的祝福。
教堂的門在兩人身後推開,蘇澤聞聲回頭,提着複合弓的肖陌面色凝重:
“樓戰的車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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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陌在鐘樓上用望遠鏡發現樓戰的人馬已抵達附近,在一個小時內隨時可能經過教堂,藍尚武和孟安儒還沒回來,但眼下的形勢已經不由得他們再等下去。
“我們必須先撤離。”肖陌沉聲道。
約翰和貝吉聽到樓戰的名字半點也不敢猶豫,連忙點頭,麻利地收拾起東西。蘇澤去幫余伯收拾東西,老人卻忽然抬起頭,緊張地道:“少爺?!”
蘇澤心下不妙,回頭,見藍傲文拿了長椅上的m16就朝教堂外走去。
“藍傲文!”他起身喊住對方。
“我不走。”藍傲文在光芒萬丈的教堂大門前停了一下,留下這句話,背影轉眼消失在門外。
約翰和貝吉看向藍傲文離開的方向,面面相覷,一時也不知道該聽誰的,兩人不由得都停下了收拾東西的動作,教堂里靜了一會兒,直到約翰說:“說不定藍尚武他們就快回來了。”
肖陌只好妥協:“那就再等半個小時,半小時后如果藍尚武他們還不回來,必須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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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澤在教堂的鐘樓上找到藍傲文,藍傲文一個人異常沉默地抱槍靠着鐘樓的柱子,他正準備上去,就見有人率先爬上了鐘樓,是蛋撻。
小個子少年在藍傲文身邊殷勤地套着近乎,一會兒攤手,一會兒聳肩,表情很生動,藍傲文彷彿一個字都沒有聽見,他從遠方收回視線,看見了鐘樓下方的蘇澤。
“我覺得尚武哥他們肯定就快回來了,”蛋撻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畢竟是兄弟,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藍傲文冷冷地側過頭,少年被那和美麗的外表截然不符的冷酷眼神刺得心中一跳,藍傲文冷聲道:“你是想讓我對你說‘能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嗎’還是‘滾’?”
少年不再自討沒趣。待蛋撻離開后,蘇澤上了鐘樓,站在藍傲文身邊,觀察着遠處樓戰的車隊行進的方向:“半小時后我們必須走。”
藍傲文沒有說話,只沉默地望着遠方的煙塵滾滾,蘇澤見一時也說不動對方,便要轉身下去,手卻從身後被拉住。
他回頭,藍傲文依舊沉默地望着遠方,抓着他的手卻不打算鬆開。
半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始終沒有看見藍尚武和孟安儒的黑色奔馳四驅,蘇澤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藍尚武和孟安儒說不定已經遇上樓戰的人馬了。
教堂里一行人已經準備就緒,黑色切諾基停在教堂門口,肖陌拉開車門抬頭望向鐘樓這邊。蘇澤最後一次對藍傲文道:“我們離開後會給藍尚武孟安儒留下標記,如果他們還活着就會有機會找到我們。”
藍傲文不等他話說完就鬆開了手,平靜地道:“帶余伯離開,我一會兒回來找你。”
蘇澤才恍然意識到藍傲文要留下來根本不是為了等藍尚武,而是為了等樓戰,這個念頭讓他心驚肉跳,斬釘截鐵道:“我不管你和樓戰有什麼恩怨,現在我們必須走。”
“不管我和樓戰有什麼恩怨,”藍傲文轉過頭來,目光深沉,“我說過會追上你就會追上你。”
那口吻像不可轉圜的命令,眼神卻像一份鄭重的承諾,蘇澤只能看着藍傲文心意已決地回過頭去的背影。
“走吧,”藍傲文道,“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蘇澤最終和肖陌一道離開了,即便他自己不走,他也要保證帶走余伯,那是這個世界上藍傲文所剩無幾還牽挂的人。
大切諾基離開教堂,蘇澤望着一個人站在鐘樓上的藍傲文,藍傲文並沒有低頭看他們,他的注意力始終在遠方的樓戰那裏。某一秒蘇澤甚至懷疑,就算這一刻是永別,只要殺得了樓戰,藍傲文也只會在仇恨的快意被滿足后,才會生出一點點後悔。
切諾基的後排,余伯一邊咳嗽着一邊鍥而不捨地說:“你們沒有必要帶我這個拖油瓶走,請讓我留下吧……”
“我答應了他要帶你離開,”蘇澤收回視線,沉聲道,“請別讓我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