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車輪從龜裂塌陷的路面駛過,車身猛地聳了一下,敞篷吉普上戴着黑框眼鏡的少年忍不住捂嘴乾嘔一聲,身後一隻手拍拍他的肩膀,伴隨着少年人清脆的聲音:“沒事吧?”
阿學回頭看見陽光少年一臉關切的表情,勉力擺擺手。圖南笑着遞來自己的水壺,烈日將善意微笑的少年一頭淺色的頭髮照得泛出了金邊,阿學接過水壺很是感激,這前前後後四輛車上坐的都是大老粗的男人,在滿世界都是喪屍的崩壞末世里,暈車這種小事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只有圖南和他年歲相仿,還會關心一下他這個同齡人的狀況。
道路兩旁不時能看見在陽光下的草叢和廢墟中暴晒的屍體,也不知是人的還是喪屍的,瀝青馬路上的白線早被裂縫中瘋長起來的野草覆蓋,這條冷清的道路上此刻就只有他們一行四輛車,車隊最前方是御老師帶隊的黑色路虎,後面跟着兩輛裝載物資的皮卡,最後就是他們這輛負責殿後的敞篷吉普了。每個月珊瑚聚居地都會派車隊到別的聚居地去交換物資,順便打一些野味,探聽探聽情報。不過離得最近的聚居地離珊瑚鎮也有四十多公里。
“……哎你說這樓戰的車隊最近來津都是不是也來得太勤了啊?總覺得不是什麼好兆頭!”司機大哥一路都在和副駕駛上的同伴閑侃着。
“看樣子是在防備什麼,藍傲文嗎?”
“不可能。”司機哥搖頭,“藍傲文你是不知道他的作風,張揚得要命!他要是真在津都,那肯定是一副生怕全天下誰不知道他來了的架勢。”
“你又沒見識過藍傲文的車隊長什麼樣。”對方手搭車窗呲之以鼻。
“哎嘿嘿,你還別說了,大爺我還真見識過!”司機哥敲着方向盤一臉得意之色。
這話一出連阿學身邊的胖子哥和身後的圖南少年也來了興緻,朝前探身異口同聲道:“長什麼樣?”
“我沒來津都以前和幾個哥們在淮港的衛星城待了一段時間,那個時候還打算穿越淮港來這邊,到了淮港才知道那地方是高危區,都打算放棄了,結果你猜怎麼著?”司機哥津津有味地瞄了一眼後視鏡上興緻勃勃的胖子和少年,“沒想到藍傲文的車隊來了!卧槽那浩浩蕩蕩的,簡直是一移動軍火庫啊!我們跟在藍傲文的車隊后毫髮無傷地穿過了淮港,你沒看見車隊那些人滅喪屍的場面,直接用C4轟的,不要更喪心病狂!”
阿學聽到這裏有點在意:“藍傲文的車隊允許你們跟在後面嗎?”不是他想懷疑,而是藍傲文冷血殘暴的名聲實在太深入人心,和樓戰比也很難分出高下。
“是啊,我也沒想到,我哥們去跟人求情的時候人家很爽快就答應了。”司機哥瀟洒地聳聳肩,“連東西都沒收,不過我們那點食物和物資人家壓根也看不上吧。”
胖子踹了駕駛座一腳:“不可能!你他媽就吹吧!藍傲文會准你跟在他後面?!”
副駕駛的同伴也回頭附和:“說不定那是藍傲文車隊中專門負責出來做善事好為他們主子積德的一隻,被你狗屎運撞上了!”說罷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我擦,是你們要我說的,我說了你們又不信!”
“不過倒是也有可能,”阿學從懷裏翻出黑色的記事本,翻了翻,扶着眼鏡道,“當時藍傲文的兩個基地一個在淮港衛星城,一個在熊牙,雖然可以繞道從衛星城到熊牙,但路太遠損耗也大,而且那條路再往北就是樓戰的地盤,要是被樓戰截斷道路藍傲文就沒辦法了,所以從淮港的戰略意義來看,他要打通淮港也不奇怪。”他合上記事本,覺得自己的推理是靠譜的,這個本子他一直隨身帶着,記錄了生化病毒爆發這五年來這片大陸上發生的種種大事件,包括樓戰和藍傲文勢力的此消彼長。
“喲,還戰略意義,吳明那傢伙教了你蠻多嘛。”副駕駛上的青年挑着眉。
阿學聽出對方話里的不屑,立刻窘迫起來,聚居地太多人不喜歡吳明,他和吳明走這麼近只怕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十分尷尬地道:“我也只是胡亂猜猜的……”
“別這麼說,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說話的是後排的圖南,淺發少年趴在椅座上瞧着他,笑容依舊真誠燦爛。
司機哥也挽回了一點面子,回頭道:“對對,就是這個道理!”
光顧着說話卻沒注意前方路況,車子經過一個下陷的坑洞猛地一顛,阿學被顛得屁股都離開了車座,同時有什麼東西啪嗒一聲砸他腳背上,那是旁邊胖子哥沒來得及抓住的靠在車窗旁的步槍,胖子哥彎腰提起步槍惱火地朝開車人喊:“你他娘的好好開車啊!”
司機哥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副駕駛的哥們回頭瞅了一眼最後一排:“蘇澤你還好吧?”
阿學也跟着轉頭,圖南身旁的黑髮青年懷裏抱着M16正垂首閉眸,這一路上的顛簸和高談闊論插科打諢似乎都沒有影響到他靜如止水一般的狀態。阿學回過頭,依然能從前方的後視鏡上看到那張靜靜低垂着的冷漠英俊的臉,蘇澤哥就是這樣的人,平常的存在感可以如影子一樣低,但是一旦你注意到他,那冰山般的氣場又很難讓人不始終留意,他從後視鏡中瞅着蘇澤穩如泰山般抱着突擊步槍的手臂,黑色襯衫的袖口半挽着,皮膚雖略顯蒼白,小臂的線條依然流暢有力,和他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完全沒法比。
司機哥邊開車邊小聲調侃身後的胖子:“你學學人家。”
“去!老子能跟男神比嗎!”
圖南立刻一拍前座接口道:“對,男神!你也這麼覺得啊胖子哥?”
“老子那是跟你學的,”胖子回頭敲了圖南一個爆栗,瞄了一眼專心睡覺的蘇澤,壓低嗓門道,“你說你拍馬屁套近乎也不興這麼狠的啊,就因為你成天喊人家男神,這外號在聚居地都傳開了,我是蘇澤我都尷尬死了,他肯定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蘇澤哥不會介意的。”圖南笑得不以為意。
“怎麼不介意,人只是不說罷了!”胖子頗同情地搖搖頭,“你看你連坐個車都要賴在他身邊,搞得蘇澤一路只能裝睡話都不想跟你說,我看啊,你這輩子休想讓他教你狙擊了……”
“不會的,我脾氣這麼好,大家不都喜歡我,蘇澤哥肯定會被我感動的。”少年躍躍欲試般轉動着手腕,笑得很輕鬆。
胖子一臉嘆為觀止:“見過自戀的,沒見過自戀得像你這麼理直氣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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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兩側出現茂密的樹林,灌木幾乎快要長到馬路上來了,路邊銹跡斑斑的路標顯示離珊瑚聚居地還有五公里,可前方的皮卡車卻漸漸停了下來。
“怎麼了?”司機哥納悶地探頭出去。
阿學也跟着望去,只見領頭的黑色路虎停在路邊,高壯的身影提着步槍推門走下車來,是御先生,出什麼事了?
“怎麼?老御要小解?”胖子開玩笑地道。
“好像有輛車啊。”副駕駛的哥們說,阿學也才瞧見一輛改裝的敞篷越野歪斜在灌木叢中。早上離開聚居地時明明沒看見這輛車的。
大家尚還對眼前的狀況沒有頭緒,阿學卻從後視鏡中注意到蘇澤已經醒了過來,黑白分明的眼眸警醒地望着前方。
車上的人陸陸續續下了車到前方查看。擱淺的是一輛改裝的白色牧馬人,狀況看上去還好,車上還有一箱彈藥,但車座上有血跡,路邊的草叢中也發現了血跡。這林子裏不少喪屍出沒,可這種一看就是遇險求助的場面卻透着一股說不出來的古怪。
見御先生打量着車輛猶豫不決,胖子在旁邊吱聲:“會不會是陷阱啊?”有一些在大陸遊盪的車隊就專門用這招伏擊別的車隊,殺人越貨。
“可要真是有人遇險了……”圖南盯着血跡皺着眉頭喃道。
“我去看看。”
圖南循着清冷的嗓音抬頭,黑襯衫的青年別過肩膀越過圍觀的人走上前,看向領隊御先生,御先生點點頭叮囑了聲“小心”。圖南目視蘇澤逕自跨入草叢,連忙喊:“男神我能跟你一塊兒去嗎?!”
“不能。”
這拒絕頭也不回乾脆利落,大傢伙都鬨笑一氣,胖子朝蘇澤離去的方向豎起大拇指:“男神明智。”
零星的笑聲還未平息,蘇澤的氣息已經完全消失在灌木叢后。圖南望着那道黑色的背影隱沒的方向,發亮的眼眸里毫不掩飾崇拜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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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很深,雖然陽光很盛大,依然照不透濃密的林蔭,蘇澤循着血跡走了一段還沒發現人影便不打算再深入,轉身預備折返時忽然聽見翅膀撲扇的聲音,循聲回頭望去,只見一隻只禿鷲盤旋着降落在不遠處的樹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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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隻喪屍在樹下圍啃着一具屍體,黑色的禿鷲像是等不及了,紛紛從樹枝上降落,卻並不敢貿然靠近極具攻擊性的喪屍。
屍體可以被啃食的部分都已經被啃得差不多,其中一隻喪屍在這時抬起頭來,鼻翼翕動,轉動起僵硬的脖子,細小的眼珠在某一秒往某個方向定住,視野盡頭停在枝頭的黑色大鳥飛起兩隻,喪屍歪着頭,渾濁的瞳孔中映出了蹲在枝頭樹冠陰影下如影子般紋絲不動的身影,和黑影手中舉起的槍口。
砰。
爆開的血噴濺在它的兩個喪屍同伴身上,被驚動的兩隻喪屍咆哮着躍起,子彈在它們身體站起的一瞬噗噗連續洞穿了兩顆頭顱。所有子彈都是露出鉛芯的達姆彈,炸開的頭顱如爆開的西瓜瓢,兩隻無頭喪屍剛搖搖晃晃地墜地,黑色的禿鷲們就蜂擁而上。
蘇澤跳下樹來,踏着綿軟無聲的步伐從飽餐的禿鷲群中走過去,用步槍的槍口撥開一地屍體,低頭審視那具人類的屍骸,雖然已經殘缺不堪,但屍體身邊躺着一隻步槍,他用腳尖挑起步槍拿在手裏端詳,看口徑,和路邊擱淺的那輛車上的彈藥型號能對得上號。
幾隻禿鷲從屍體的胸口上跳下,蘇澤忽然皺眉定睛,屍體胸口的肉已經被啄食殆盡,但是肋骨上一道痕迹卻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道新鮮的刀痕。
他難以置信地揮開禿鷲蹲下查看,這痕迹不可能是喪屍啃咬造成的,而且傷在胸口的位置,毫無疑問這個人並非被喪屍襲擊才斃命,這才是他的致命傷。可是究竟得有多大的力道才能一刀在肋骨上造成這麼深的傷痕?
帶着滿腹疑問起身,耳後忽然一道勁風刮過,蘇澤本能轉身抬手一擋,步槍的槍管“鏘”的一聲將閃着寒光的匕首拍出去,奪地插|進一旁的樹榦里,刀身攜着巨大的動能,尤還顫動着。
下一秒蘇澤已經朝暗器飛來的方向追了過去。
嚓嚓嚓一路狂奔着揮開茂密的灌木,豎起耳朵聆聽對方的去向,草叢中的腳步聲似乎深一腳淺一腳,而後突然就消失了。蘇澤同時停下腳步,他此刻站在林子的一處空曠帶,四下環視一圈后朝着北面的一棵樹舉槍瞄準,冷聲道:“別躲了,出來。”
林子裏陡然安靜下來,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樹後傳來一聲艱難的喘息,像是壓抑許久終於鬆開了牙關。
蘇澤舉着槍耐心等待,不多時,一名渾身是血的年輕人扶着樹榦從樹后蹣跚而出,蘇澤皺起眉頭緩緩放下了槍,沒有必要舉槍了,以這個人的狀態已經再走不動三步。
年輕人捂着胸口看着他,滿臉血垢,只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他以這樣倔強不服輸的姿勢站立了一會兒,身體最終捱不住,搖晃了兩下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