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楊天河帶着愉快的心情回到家,院子裏並沒有人,走到房間門口就看見司月正握着小寶的手,一筆一劃地教他寫字,母子兩人神情嚴肅認真,他愣愣地靠在門邊看着,直到司月放開小寶的手,抬頭看見了他,“洗了嗎?”
好吧,聽了這話,楊天河鬱悶卻很是乾脆地轉身,打水,洗臉洗手,心裏再一次嘀咕,這媳婦什麼都好,就是太愛乾淨了,出去一趟回來就得洗手洗臉,吃飯前要洗手,上茅廁后要洗手,他算了一下,每天單是洗手至少都要七八次,這還不算每天都必須要洗頭洗澡換乾淨衣服。
雖然是心裏這麼想的,可洗手洗臉的動作他卻不敢馬虎,若是稍微有些敷衍,被司月看見,那漂亮討喜的臉蛋會立馬就黑了下來,幾個時辰都不會搭理你,眼角看着院子裏又被晾曬出來的棉被,雖然每天打地鋪聞着被子上太陽的味道很是舒服,可也用不着一有太陽就將它們拿出來曬吧?
他也曾經將這話問出來,不過,除了得到司月一個鄙視的白眼,什麼都沒有,而她只要在家,依舊是每日照常地曬被子,哎,算了,只要她覺得開心,再說這樣的講究也沒有什麼不好,雖然是在這麼嘆氣,可楊天河自己都沒發現,他完全是一副得了便宜有賣乖的幸福樣子。
洗好之後,看着太陽已經快下山了,自覺地將晒乾的衣服收好,看着懷抱里小寶和司月都是棉布新衣,而他依舊是之前的粗麻布,上面的針線活比起司月的實在是差得太遠,不過,他也沒有半點不滿,皮糙肉厚的,穿什麼並不講究。
樂呵呵地走進房間,小寶板著臉坐在專門為他的身形做的小書桌前,小小的手握着毛筆的姿勢已經很是端正,只是,現在寫出來的字,算了不看也罷,司月坐在旁邊的綉架前,十指靈活,動作迅速分針走線,神情靜謐而又專註,房間內美好的氣氛讓他怎麼也不願意打破。
楊天河安靜地坐在一邊摺疊衣服,時而看看兒子,時而又看看妻子,輕手輕腳地將兒子和妻子的衣服放在司月的木箱子裏,再把他的放在旁邊的箱子內,走出去,不一會就抱着棉被進來,先是將床鋪鋪好,再套上一邊摺疊得很整齊的被罩,看着床上沒有任何花樣卻很是舒服的天藍色,怎麼都覺得那灰撲撲的蚊帳礙眼。
等到楊天河把自己打地鋪的兩床棉被都收拾好,就拿着凳子坐在門口,生爐子煮飯,洗菜,炒菜他不在行,可蒸米飯還是難不倒他的,越是與司月相處,他就越是震驚,司月完全不像村子裏的那些人說的那麼不堪。
比當廚子的二哥還好的廚藝,比秀才五弟還要出眾的字跡,甚至那一手綉技,雖然對於這個他一點也不了解,只是,家裏女紅最好的二嫂,更被娘看重要求教會天麗,可二嫂的一根綉帕似乎也才賣二十文錢。
雖然司月的綉品比綉帕要大得多,看起來也複雜得很,可那五十兩銀子一副的天價也是二嫂拍馬都比不上的,呵呵,看着能幹的媳婦,楊天河已經不知道在心裏悶笑了多少次,老天是怎樣的眷顧他,才會在陰差陽錯中給他送來這麼好的一個媳婦。
於是,當楊雙吉帶着兩個兒子回到家裏的時候,就看見楊天河笑得跟白痴一般在洗青菜,頓時,臉都黑了下來,這些婦人該乾的活計他一個大男人做起來像什麼樣子。
本來,若僅僅只是這麼一件事情,還不足以讓楊雙吉發火,可自從老三媳婦鬧過之後,他經常能看見老四做那些男人不該做的事情,給他媳婦燒洗澡水,倒洗澡水,去菜地里摘菜,淘米洗菜,洗碗煮飯,甚至在他聽說司月和小寶的衣服都是老四洗的之後,特地在吃過早飯後等了一會想要親眼確認,沒過多久就果然看見老四端着木盆,在井邊洗衣服,而他手裏洗着的素色衣服,明顯就是前一天老四媳婦身上穿的那件,那一刻,楊雙吉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的心情。
所以,這事情一件件的堆積,楊雙吉的不滿就越來越濃烈,加之今天下午在外面有看見老四樂顛顛地查看司家田地里的小麥,回來又遇上這一出,得,楊雙吉的怒火已經到了爆發的臨界點,他想,如若再不好好收拾這老四一頓,他還真當他自己是上門女婿了,不對,就是上門女婿也沒有給女人洗衣服燒洗澡水的,也不怕晦氣。
“老四,你跟我進來!”不悅的聲音不僅打斷了楊天河愉快的心情,也讓司月從綉活中抬起頭,楊興寶瞥嘴,原本安靜的環境很快就熱鬧起來,在家裏的周氏和楊天麗跑出來查看情況,菜地里摘菜的小周氏一看自家男人回來了,也不在地里磨嘰了,動作迅速地提着籃子就跑了回來。
楊雙吉的臉已經黑得很是明顯了,楊天河又怎麼會看不出來,連忙站起身來,甩了甩手上的水,對着屋內的司月說道:“我過去一趟。”說完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看見司月點頭之後,才進了堂屋。
他這一行為,楊雙吉看在眼裏是氣在心裏,如此的夫綱不振,真的是他的兒子嗎?回想起楊天河和他原來的那個媳婦相處的場景,並沒有出現這種情況,看向司月房門口的眼神很是不滿,問題果然還是處在老四媳婦身上。
“娘,爹不會有事吧?”楊興寶有些擔憂地問道。
“不會的,”司月搖頭,人家是親生父子,再怎麼鬧也不會出人命的,對於這點,司月是絲毫不擔心的,“累了嗎,”自從開始教小寶讀書開始,這孩子的認真刻苦勁頭讓原本想要嚴厲對待的她都讓步,“累了就休息一會。”
雖然楊興寶不覺得累,可娘親的要求他是不會拒絕的,“好的,”小心地放下毛筆,看着自己的字和旁邊娘親的字,小臉染上一抹紅暈,“娘親,我幫你洗菜吧。”
“好,”司月將綉架放到一邊,站起身來,母子兩開始像往常那般做晚飯。
另一邊,楊天河跟着楊雙吉進入堂屋,“啪!”楊雙吉手中的煙桿重重地敲在一旁的茶几上,“老四,你給我跪下!”嚴厲地一聲怒吼。
楊天河沒有絲毫猶豫地跪在楊雙吉面前,雖然他壓根就不知道做錯了什麼,可跪爹娘是理所當然的,他也不絕對有什麼不對。
看著兒子面無表情的臉,楊雙吉怎麼都覺得刺眼,這完全是對比老四做那些令男人丟臉的事情時那一副甘之如飴的快樂笑臉,在楊雙吉眼裏這是紅果果的打臉啊,原來他這個老子在他心裏已經是這麼的不受待見了嗎?如今連待在一個屋子裏都要給他擺臉色看了嗎?好大的膽子。
楊天河是不知道楊雙吉心中所想,可即使是他知道,又能如何?解釋他這樣的表情其實是因為自家爹一臉嚴肅地要求他跪下,在這樣的場合下,他總不能嬉皮笑臉的吧。
楊雙吉是越想越覺得老三說得對,一向覺得自己比村子裏那些粗魯只會打罵孩子的父親要溫和得多,可此時,他是真的想要狠狠地揍楊天河一頓,不過,想着兩天後的麥收,他忍住了,在好幾個粗重悠長的呼吸過後,心裏總算是平靜了不少。
擺起十足威嚴的父親面孔,楊雙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米遠的兒子,聲音慈愛中不缺乏威信,“老四,你知道錯了嗎?”
低着頭的楊天河抬起頭一臉茫然地看着楊雙吉,隨後很是認真地說道:“爹,兒子不知,請爹指教,我一定會知錯就改,不會辜負爹的一番苦心教誨。”
原本對於楊天河的茫然有些冒火的楊雙吉,聽著兒子態度端正的話語,倒是舒緩了怒氣,可一想到他這幾日乾的事情,說話的語氣又重了幾分,“你不知道?洗衣服,洗菜,燒洗澡水等等,”他都不想一一列舉了,免得被氣死,“老四啊,這些活哪裏是一個男人該乾的?”
楊天河一愣,他有猜想爹生氣是因為不相信自己不能幹重活,以為自己這幾天是在偷懶,可沒想到是這樣的小事,“爹,都是一家人,司月忙不過來的時候,我只是幫把手而已。”
“你媳婦忙,那你告訴我她忙什麼?”聽了這話,楊雙吉差點就背過氣去了,在他看來家裏最閑的就是老四媳婦。
“繡花,教小寶識字,”說到這裏,楊天河有些期待地看着楊雙吉,“爹,我打算過一陣子就送小寶去村學,司月說小寶很聰明,這才短短几天,就認識了將近一百個字。”
至於寫得怎麼樣,楊天河也見過幾次,歪歪扭扭鬆鬆垮垮的,仔細看還能認出是什麼字,唯一難能可貴的是不缺筆畫,只是廢紙得厲害,本來那紙買得就貴,看着小寶那樣的糟蹋,說實在的他真心疼。
可跟司月一提,她完全不在意,還理所應當地說,剛開始學都這樣,等過段時間就好了。
聽了楊天河的話,楊雙吉一愣,按照一家送一個孩子上學,楊天河的要求並不過分,可如今因為老五的秋試在即,家裏的銀子緊巴得很,“老四啊,家裏的情況你也清楚,小寶的年紀還小,這事等到老五秋試之後再說吧。”
如果沒有司月那般豪氣在前,楊天河會贊同楊雙吉這一番話,可如今,他雖然心裏也是理解的,但到底控制不住心裏難受,況且,他聽出來了,爹這樣說並不是答應了,而是看老五秋試后的結果,若是老五中舉了,讓小寶上村學應該沒問題,可若是沒有,這事就懸。
“好,”爹都這樣說了,楊天河即使心裏有很多的想法,也只得如此回答。
楊雙吉卻是覺察了他身上低迷的情緒,眼裏的精光一閃,“老四啊,那些事情你不要再做了,若是傳出去,我們楊家的這些男人還怎麼能抬頭挺胸做人啊!”
對於這一點,楊天河卻是不能答應的,“爹,你放心,這些事情我不會在外面乾的,家裏的人哪一個不知道輕重,肯定不會傳出去的。”從成親那一晚,他就下定決心,要像岳父岳母那般好好照顧司月,甚至更加地用心,從司月白皙手心沒有任何繭子,只有拿針的手指頭才有,再加上司月寵愛小寶的程度,都可以看出她之前過得是怎樣舒心的日子。
“你還真是被你媳婦迷得臉面都不要了。”看着冥頑不靈的楊天河,楊雙吉暫時是沒有辦法,算了,再過兩天就收小麥了,他就不信,讓他忙起來,還有心思去做其他的事情。
“這件事情暫時不提,”楊雙吉冷着臉開口說道:“你好好準備,過兩天家裏收小麥。”
楊天河低着的頭沒有抬起,爹果然是不相信的,“我給你們在場子看麥子行不?”
“呵呵,”聽了這話,楊雙吉是怒極反笑了,“老四,你這是要氣死我嗎?在場子裏看麥子的活我已經安排給興達了,難不成你要跟你九歲的侄兒搶活,讓他去替你收麥子?你還要不要臉啊!”
楊雙吉這話說得很是不客氣,氣死老子,就等於說是他的不孝,他聽得出來爹話外之意,這是在逼他,要麼選擇去收麥子,要麼他不孝的名聲就會傳出去,後果會是怎麼樣怎會不清楚,傷心難過甚至絕望的他,想着司月和小寶,想着面前坐着的到底是他的親爹,終究還想做最後的爭取,“爹,大夫說我真的不能幹重活,否則,會影響壽數的,你若是不信,我可以把大夫寫下來的病情給你看的。”
沉默在堂屋慢慢延伸看來,楊天河看着楊雙吉,眼裏那微弱的光芒慢慢地熄滅,很快就將頭低了下去,整個人的氣息越發的低沉。
楊雙吉卻以為老四是在他銳利的眼神下心虛地低下頭,不敢看他,越發地認為老三說得不錯,哼,不能幹重活,若真要養身子,就不應該樂顛顛地干那些男人不該乾的事情,“老四,你真的很讓我失望,為何只是娶了個媳婦,就變成這樣了,連親爹都欺騙。”
楊天河張嘴想辯解的,可自家爹失望的語氣,還有話里的內容讓他最終選擇沉默以對。
“回去好好想想吧,別忘了兩天後家裏收麥子。”既然已經拆穿了兒子的陰謀,楊雙吉就不會再多說,至於懲罰,既然老四想要偷懶,那他就加重他的活,給他一次難忘的教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再犯。
楊雙吉的打算楊天河是不知道,沉着臉走出堂屋,天色越發的昏暗,家裏的人基本上都回來了,看着他出來,一雙雙眼裏都充滿了探究,“爹,你沒事吧?”
楊興寶到底是擔心自家爹的,看着他往這邊過來,蹲在驢子旁邊看着司月炒菜的小傢伙站起來,跑過去扒着他的雙腿,揚起臉問道。
司月也抽空看了一眼,雖說只是一樣,可楊天河還是挺滿足的,抱起兒子,用力地吐出一口氣,“沒事。”麥收的事情已經是不可更改,他如今只希望身體並沒有老大夫所說的那般嚴重。
這一天晚上,一家三口依舊在吃過晚飯後出去溜達了一圈,回來洗刷過後,楊興寶是沾床就睡著了,司月靠在床頭,看着一邊彎腰打地鋪的楊天河,“明天我們去縣城一趟。”
秦家那房子她已經決定買下來,不過,上一次所賺的兩百兩銀子,如今只剩下幾百個銅板,別說買房子,就是接下來的生活都成問題,當然,對於花掉的那些銀子,她卻是不後悔的。
這個身體能拿得出手又不會讓人覺得奇怪的就只有綉品,看來還得去一趟李氏綉庄,以她對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老闆娘的了解,那種充滿詩書氣質的人開這麼一個店,目的根本就不是賺錢,當然她這也不算占那老闆娘的便宜,若是等到綉品出來后再去賣,那價格至少要高上一倍甚至不止,就當做是抵押貸款,她也是付了利息的。
楊天河的手一頓,“恩,什麼時候?”
“下午吧。”上午得將畫做出來讓人看看花樣不是嗎?司月皺眉,她覺得這一次來一幅更大的,價格更高一些不說,也可以打響名聲,雖然對自己的綉技很有自信,可若能長期合作也方便許多。
“好。”楊天河躺在床上,猶豫了許久,也沒有說出麥收的事情,司月的態度他清楚得很,哎,一想到這,楊天河心裏就覺得難受不已。
司月也沒有多問,不過,多少她也能猜出一些來,嘴角微微勾起,笑容中帶着點壞壞的感覺,這樣也好,以她現在的處境,籠絡住楊天河的心是完全有必要的。
楊天河吃過早飯,依舊如往常那般做着在楊雙吉眼裏不是男人該乾的事情,去村子裏買肉,在井邊洗衣服,去菜地里摘菜,當然,楊家人讓他乾的一些輕巧活,他也沒有拒絕,總之,一個上午,他真正休息的時間其實並不多。
“哇,”楊興寶兩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畫,隨後崇拜地看着司月,“娘親,你好厲害,這畫真好看。”他懂得並不多,可看着在娘親的手下慢慢形成的畫卷,真是好看得很。
“是嗎?”司月倒也沒有不好意思,她的畫工即使說不上頂好,但在這個小傢伙面前還是可以得瑟的。
等到長長的一副畫幹了之後,司月將其捲起來,放在一邊,回想着這些天的生活,還真是悠閑,除了每日的三頓飯,就是繡花,她基本不用在做其他的事情,聽着熱鬧的楊家小院,估計是楊家人心情不好,一想到這,她的心情就更加地好了。
用過午飯,楊天河是沒打算帶着小寶去縣城的,可司月卻不放心將他留在楊家,楊天河是很少反駁司月的意見,於是一家三口再一次借了王猛家的牛車,往縣城而去。
“當家的,你說他們這經常跑縣城,都幹什麼去啊!”朱氏倒不是有什麼壞心,純粹是好奇,“馬上就麥收了,也不知道司家妹子怎麼打算的,她那四畝田地里的麥子我去看過,收成應該很不錯。”
“我這幾天也去看了,有幾次碰上楊老四,應該不會有問題的。”王猛雖然是這麼說,可心裏還有些擔心,司家妹子不會傻得把麥子往楊家拉吧,不過,即使她有這樣的打算,他這個外人也不好說什麼,“反正我們家的地也不多,勞力還不少,若到時候司家妹子那裏忙不過來,我們去幫忙就是了,四畝地的事情,很快就能搞定。”
“恩,”朱氏點頭。
已經前往縣城的司月是不知道王猛夫妻的想法,到了縣城,司月也沒有了閑逛的興趣,直接奔向李氏綉庄,一家三口因為在孝期,司月穿着素白色的衣裙,只有袖口,腰間還有裙擺處有一根翠綠的小草,也算是添幾分生氣,不讓人覺得晦氣。
楊天河和楊興寶這對父子就沒有那麼講究,一水的灰白,走進綉庄,裏面依舊冷冷清清,與外面的熱鬧倒也幾分格格不入。
夥計小文一看見司月,眼睛都亮了,“小娘子,你來了,快裏面請。”
對於夥計的熱情司月有些不解,可這樣的歡迎讓司月心裏的把握更大了幾分,“請坐,”小文說完,又倒上茶水,放了點心,“您稍等,我去請掌柜的過來。”說完,也不管鋪子裏的東西,轉身就去了後堂。
被這樣的熱情招待,最初楊天河有些不知所措,不過,在看到淡定的司月後,也就平靜下來。
楊興寶乖乖巧巧地站在司月身邊,一雙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吃吧,”雖然想吃桌上的點心,可見爹娘都沒動,他也就不好意思身後,直到司月將一塊點心遞給他,才笑着說道:“謝謝娘親。”
不知是因為司月的影響,還是小寶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見天餓肚子的小可憐,吃着點心的動作秀氣得都不像農家的孩子,對於這一點,司月是滿意的,她可不信以小寶的聰明成就會比那個人五人六的楊天賜差。
掌柜的並沒有讓司月等多久,“久等了,”婦人依舊在她的位置上坐下,小文很是恭敬地端上茶水,“你這次來,是綉品已經好了嗎?”本就不熟悉的兩人,倒是用不着說那些客道的話語。
婦人問出這話時,心裏是有疑惑的,前幾天見她的時候孝服都還沒有脫下,可見家裏是有親人去世,在那樣的情況下,還有時間和心思繡花?
司月搖頭,“那倒不是,那四幅綉品我也是前兩天才開始,並沒有那麼快,”說到這裏,司月頓了頓,“我今天來,還是跟上一次一樣的目的,家中急需銀子,所以,”司月將包袱里的畫卷拿出來,“若是夫人看着喜歡,你就開個價,這副綉品加上之前的四幅,至少今年,我沒有那個能力再出第六幅了。”
那婦人點頭,見司月的目光坦然,不由得高看幾分,她雖說不在意這個店鋪的盈利,可也並不願意當冤大頭,如若司月的眼神帶着心虛或者不好意思,她的畫作再好,她也會斟酌一二。
一個眼神過去,小文手腳利落地接過司月的畫卷,在婦人點頭后,小心地打開,雖然,早就有心裏準備,可小文驚訝得差點就將手中的畫掉落在地。
原本神色淡然的婦人也猛地站起身人,讓小文將畫在櫃枱上擺好,仔細地查看,越看越驚心,這如雲霧繚繞,仙境般的景物,大氣磅礴卻又秀麗異常。
司月和楊天河是跟着婦人一起站起來的,“這位夫人怎麼稱呼?”終於那婦人從畫上將視線移開,看着一邊的司月笑着問道。
“夫家姓楊。”雖然骨子裏很不願意這麼說,可司月卻明白入鄉隨俗的道理。
“楊夫人,我夫家姓李,呵呵,”李氏說完,即使是十分爽朗的笑容,都透露着優雅與華貴。
“李夫人。”司月點頭。
李氏指着面前的畫,“若是我沒猜錯,這幅畫遠遠不是好看這麼簡單吧?”
“李夫人高見,”司月再次點頭,上前一步,帶着禮貌卻不梳理的笑容,不卑不亢地說道:“這幅畫叫做聚寶盆一帆風順,紅日寓意蒸蒸日上金龍吐珠官印在握,瀑布是財源滾滾來勢洶洶,樹木招財進寶辟邪擋災,”司月侃侃而談,手指隨着她的介紹而在畫上移動,“湖泊聚寶盆中只進不出,小船一帆風順一路通達,人家人丁興旺子孫滿堂。”
“好,說得好,好一個一帆風順子孫滿堂。”李氏聽着司月的解釋,眼界更亮,笑容更加燦爛,“楊夫人這口才真是令我佩服。”
“不敢,夫人謬讚,”司月依舊笑得坦蕩,不過,眼裏的自信讓她整個人光彩照人,隨後臉上出現一抹紅暈,“不敢欺瞞夫人,我雖是農家女,可父母諸多溺愛,家務農活是樣樣不會,白長這麼大歲數,也就只這一樣能拿得出手。”
這話李氏聽得一愣,隨後心裏的疑惑倒是消失無蹤,她原本還可惜這麼一個心靈手巧的人竟然配給了一個農家漢子,原來如此,“你也不必如此,就這一手,已經讓天下多少畫師汗顏了。”
司月這話不僅僅是為了消除李氏心裏的疑惑,也同樣是說給楊天河聽的,她不是沒有看見楊天河對着自己痴迷之後,眼底浮現的自卑,雖然以她現在對楊天河的了解,這男人在人品上是完全沒有問題,可誰知道長久下去,小小的自卑也可能會形成很大的矛盾。
而楊天河在看着司月介紹她的畫時,整個人飛揚的色彩讓他的心不像是自己的一般跳動不停,可還沒有等平靜下來,他突然覺得這樣出眾的媳婦真的是他能夠配得上的嗎?
直到司月對着李氏坦言后,他難受的心才輕鬆下來,無論他配不配得上,司月都已經是他的媳婦了,心裏再一次感激岳父岳母那般寵愛司月,讓她家務農活樣樣不會,不對她的廚藝還是很好的。
司月的這些缺點在大戶人家算不得什麼,可在農村卻是致命的,雖然為司月有這樣的缺點而高興有些不好意思,又因為司月的這些缺點他才找到自己的價值所在有些不地道,可楊天河看着司月的眼睛是更加熱烈了,他甚至覺得有這樣缺點的司月才可愛得很。
楊興寶則是亦步亦趨地跟着司月,見別人誇他娘親,小臉一副與有榮焉的自豪模樣,呵呵,他娘親就是這麼厲害。
“楊夫人,既然這幅畫已經到了我的店,我萬萬沒有推出去的道理,”李氏笑着說道:“這樣吧,八百兩銀子,你的綉品我收了。”
“夫人爽快,”司月笑着說道,她知道,這個價已經很高了,不過,等到綉品出來,無論是這夫人要賣還是送人或者她自己留着,都絕對超過她所說的數,“麻煩夫人寫契約書,年底之前我一定會將五福綉品都送過來的。”
“小文,”李氏心情愉快地吩咐小文,“這個我不擔心,或許有了你這些綉品,我這綉庄估計也能盈利了。”在這個安縣之內,還沒人敢欺騙於她。
“夫人說笑了,”司月心情也挺不錯的。
等出了綉庄的大門,楊天河的心情就跟上一次王猛夫婦的一樣,兩腳像是才在雲端之上,做夢一般,等到回神過來時,他的手上又是魚又是肉的,還有幾包糖,不少的瓜果點心,“司月,你這是?”
這些東西他們一家三口可吃不了,這麼熱的天,即使是司月又掙了八百兩銀子,可若是壞了扔了他還是會心疼的。
“一部分是給王大哥他們家的,另外的,我準備送給村長。”司月並沒有隱瞞,進了酒坊,讓楊天河選擇味道不錯的打了五斤,等到出了縣城,楊天河才回神過來。
“司月,你是有事情找村長辦嗎?”楊天河問道。
司月點頭卻也沒有多說。
回去的時候,天色尚早,朱氏在家,對於司月的東西本來是不願意收的,可司月一句你要不收,那我以後可不敢再來借牛車了的話給堵住了,不過,心裏還是很歡喜的,畢竟他們家田地不多,雖然說不上餓肚子,但是吃肉卻也是好長時間才能有一回的,也不是她饞,只是心疼家裏的孩子。
村長楊雙盛是楊雙吉同輩的兄弟,也就是楊天河的族叔,司月看着村長的房子,也就是青磚瓦房,除了古樸清幽一些,並不比村子裏其他的房子好很多,開門的是在家裏帶孩子的陳氏,看着楊天河這攜家帶口,手裏又是魚又是肉,還有點心白酒,驚訝之後,笑着說道:“你們這些孩子,來就來唄,還帶什麼東西。”
司月羞澀一笑,“大嬸,晚輩孝敬長輩也是應該的,再說,第一次登門,怎麼也不能夠空着手的。”
“是啊,”楊天河笑呵呵地點頭應和,楊興寶在司月的眼神示意下脆生生地叫道:“大奶奶好!”
“真乖,”陳氏看着楊興寶的小模樣,除了太瘦,怎麼看怎麼討喜,“快進來吧,現在太陽烈,你們楊大叔也正在家裏休息。”作為村長夫人,陳氏哪裏猜不透他們有事要辦。
見了楊雙盛,又是一陣寒暄,特別是楊天河,還被楊雙盛訓斥了一頓,“胡鬧,我們家並不缺這些吃食,以後在這樣我是不會讓你登門的,你瞅瞅你家兒子,都痩成什麼樣了,還不好好補補,若真有個什麼,有你後悔的。”
村子裏哪裏有什麼秘密,司月單獨開火為小寶補身子的事情楊雙盛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所以,他才會有這麼一說。
楊雙盛不僅僅是村長,還是長輩,楊天河自然恭敬地聽着,不過,不管事情能不能辦成,東西他是斷斷不會帶回去的。
“說吧,你們有什麼事情,”訓完話,楊雙盛便以村長的口吻開口說道:“先說好了,都是一村子的人,能幫的我自然樂意幫忙,可不能的,你們就是求我也沒有用。”
楊天河再一次表示自己心裏明白,絕對不會提過分的要求,其實完全不知道是什麼事情的他心裏還是有些打鼓的。
“是這樣的,楊大叔,我想買下秦家的房子,”司月這話一出,不說楊天河吃驚,就是楊雙盛也詫異地看着司月,當然,楊雙盛也明白,司月所說的買,是用司月的嫁妝買。
“司家那小院就是你的,為何還要買秦家的房子嗎?”楊雙盛不解地問道,楊家那房子倒是比司家的要好上許多。
司月低頭,垂下眼帘,“楊大叔也知道我是爹在山上撿到的,爹娘一直寵我愛我,即使是如今爹娘已經離開,但這般天大的恩情我怎麼能夠不報,”
此時的司月與燒嫁妝時的她差別太大,讓楊雙盛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不過,還是欣慰地點頭,“這是應該的。”
“如今我已經嫁人,是楊家的人,也算我自私,爹娘留給我的房子有着太多幸福快樂的回憶,讓我每每想到都覺得心暖暖的,”司月聲音溫和地說道:“所以,那房子我想一直保存着,有空就去打掃一下。”
楊雙盛再次點頭,示意她接著說。
“有那房子做念想,爹娘留給我的那四畝田地我就想拿來做些其他的事情,眼見着麥子就要收了,我打算買兩個人打理這四畝田地,遇上有像我這樣被扔掉的孩子,無論男娃還是女娃,也不管身體健康或者帶有殘疾,帶回來養着,雖然說我不能做到像爹娘那般的精心,可也會讓他們有個遮風避雨平安長大的地方。”
楊天河聽着司月的話,先是一愣,隨後心裏是滿滿的驕傲。
楊雙盛好久才找回他的聲音,四畝中等地雖然不算多,可加上那沉甸甸的麥穗,也值幾十兩銀子,“你說的是真的?”或許男人為了名聲會有這樣的氣魄,可司月,她難道也是想挽回她的名聲。
“自然是真的,”司月抬起頭,淡然一笑,“楊大叔,沒有爹娘就沒有今天的我,說不定我早就被餓死了或者被山裏的動物吃了,我想,我這般做,爹娘也一定會贊同的。”
這件事情自從她燒了嫁妝之後就開始琢磨,那些屬於小姑娘的首飾她已經抽時間放在了小姑娘的房間裏,房屋充滿了那一家三口的回憶,誰也沒有資格去打擾,之所以買下就近的秦家房屋,也是為了買來的人方便照看。
至於那四畝田地,她不是真正的司月,那本來留給小姑娘的東西,她是不會要的,可這田地,還有地里的莊稼總不能也一把火燒給他們一家,想了許久,她才想出這個辦法,以這樣的方式為他們一家三口積福,也算是她對司忠夫婦的尊重。
“這是好事,”雖然現在不是災荒年份,可每年還是有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拋棄的孩子,無論那四畝地能夠養活幾個孩子,也是行善積德之時,他作為楊家村的村長自然是十分贊同的。
村長願意幫忙,自然是沒有問題,司月笑着說道:“還有,這件事情我希望村長能替我保密,等我買了下人,會將事情交代好,除了賣身契在我的手裏,其他的我都不出面。”
“這是為何?”楊雙盛有些好奇,難道這司家丫頭不是為了名聲?
“第一,我是個已婚婦人,”摸了摸小寶的腦袋,“這樣的事情並不好出面,第二,我不想有人打擾爹娘的安寧,爹娘收養我完全是心甘情願,給了我全心全意的愛,是沒有任何的名利在裏面,而我讓人養着那些孩子,雖然不能像爹娘那般盡心竭力,可我有一樣跟我爹娘是一樣的,就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任何實的或者虛的回報。”
她是準備刷名聲,可絕對不會拿着和司忠夫妻有關的事情來刷,那樣乾淨純粹的一家人,就是她也生不起利用的心思。
就像現在,如若不是為了讓村長明白她的意思,她提都不會提司忠夫妻,而之後,除了七七燒紙,逢年過節上香壘墳,她能不提及他們就一定不會提起。
聽着司月的話,在看着她眼裏的坦然,楊雙盛的笑容愈發的慈愛起來,也為他剛剛那麼功利的想法愧疚,“這樣吧,明天一早,我們去縣城,跟秦家的人談好,房契的事情交給我就行了。”
“多謝楊大叔。”司月很是感激地說道,事情說完,司月和楊天河站起身來告辭。
“留下來吃晚飯吧。”楊雙盛心情十分好,“我也是借花獻佛,肉菜都是你們帶來的。”
“多謝楊大叔,真的不用了,家裏還留着呢,晚上若是不吃,這樣的天氣,明天就壞了。”楊天河笑着說道。
聽他這麼說,楊雙盛倒是沒有勉強,看着一家三口離開,感嘆道:“果然謠言害死人,這司家姑娘哪裏有他們說的那麼不堪。”
朱氏進來就聽見他這麼說,笑眯眯地說道:“從一開始我就不相信,司忠那兩口子是什麼樣的人我們還不清楚嗎?即使是再嬌慣孩子,他們的閨女也壞不到哪裏去。”
縣城一很大的宅院內,“姐,這是你的新作,不錯啊!”
李氏笑看着自家弟弟,放下畫筆,自從司月走後,她就關了綉庄,回到家待在書房裏,回憶這那畫,慢慢地畫起來,“我可沒這麼厲害,對了,我已經讓人去查那位楊夫人了。”
男子眼裏的疑惑一閃,立馬就明白了,“難不成又是以為才女?”
“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準備深交的話,一定要查清楚底細的。”說到這裏,李氏的笑容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