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舊友敘舊
這場接風宴除了徐彬這個小小的不和諧因素,大體還算是賓主盡歡。
因為有范知府的吩咐,外間的士紳們不敢輕易進來打擾,吃完飯便各自散了,唐泛他們這一桌因酒令助興而格外熱烈,最後宴畢時,各個都有些醉醺醺的了。
范知府親自扶着唐泛上馬車,又囑咐車夫要好好將欽差大人送回官驛。
車夫何曾遇上知府大人紆尊降貴與自己說話,激動得話都說不全了,連連點頭哈腰答應下來。
唐泛其實也沒有醉得那樣厲害,他只不過想借醉酒早點結束這場宴會罷了。
等上了馬車,他就鬆開抓着陸靈溪的手,略帶朦朧的眼神也恢復清明。
“益青,趁着人還沒走遠,你去追上汲知縣的轎子,讓他到官驛去一趟,我想見他。”
陸靈溪:“剛才在酒宴上不是聊得挺多了么,還聊啊?”
唐泛敲了他的腦殼一下:“方才那是應酬,我另外有正事要問他。”
陸靈溪心下有些不情願,卻沒法說不,只能跳下馬車去叫人。
不一會兒,他就帶着汲敏過來了。
唐泛掀開車帘子,對後者笑道:“子明,若是不嫌棄,今晚去官驛歇息如何?咱倆久別重逢,我可有不少話想對你說。”
汲敏也笑:“那可巧了,我也有不少話想對大人說,不知大人這馬車還多擠得下一個人否?”
唐泛招手:“別說一個,再多兩個也容納得下,快上來罷,剛喝了酒又吹風,仔細着涼!”
汲敏也沒矯情,扶着唐泛的手就彎腰鑽入馬車。
范知府對唐泛極盡討好,這馬車自然也裝點得面面俱到,旁的不說,為了防止顛簸,車廂內就墊上了三層厚厚的棉褥子,又因為此時正值夏日,棉褥子上面又鋪了一張竹席,所以人在上面非但感覺不到馬車行走的顛簸,反倒頗為舒適。
這裏頭也十分寬敞,一個成年男子在上面橫躺着綽綽有餘,再多一個汲敏自然不是什麼難事。
唐泛朝準備跟車夫一併坐在外頭的陸靈溪投去一瞥,奇道:“你坐那裏作甚,還不進來?”
陸靈溪本以為汲敏來了,唐大哥定然是想與他說悄悄話的,為免等到被驅趕,還不如自己先識相離開,沒想到唐泛居然讓他坐進去,陸靈溪一愣之後,登時又高興起來,哎地答應一聲,旋即轉了個身,靈活地閃入馬車內。
汲敏笑道:“陸公子是練家子嗎?”
陸靈溪:“談不上,就是小時候跟着長輩打過兩套拳,強身健體罷了。”
汲敏開玩笑:“陸公子才思敏捷,身手又好,真可稱得上文武雙全了,也不知道將來要考文舉還是武舉?”
陸靈溪低頭一笑,半邊身體往唐泛身後藏,似乎有些害羞。
唐泛雖然知道他本性並非如此,不過也沒有戳穿他,反倒幫忙說話:“益青是我一個忘年交之子,他年紀小,又時常頑皮,家中長輩便讓他跟着我出來見見世面,我是將他當作弟弟來看待的。”
言下之意,陸靈溪不是外人。
汲敏嘆道:“幾年不見,潤青一如從前,對朋友總是那樣好!”
唐泛失笑:“子明過獎了,既然是朋友,自然要以誠相待,話說回來,你我也有五六年未見了罷?”
汲敏點點頭:“從我離京到現在,五年多了。”
沒了范知府那些人,唐泛得以大大方方地打量對方,對方早已不復在京城時的落魄傷懷,雖是比他略長兩歲,看上去卻與從前一般無二,鬢髮烏黑,富有光澤,又或者說,這身官袍本身就有莫大作用,一穿上去,權力的魅力無形中也會讓人顯得年輕。
唐泛笑道:“看來還是江西的水土養人,你來到這裏之後,反倒比從前更精神了!”
汲敏哈哈一笑,也不諱言:“其實還是得有事情做,一忙起來,自然也就沒空想東想西了,以前我屢試不第,就容易鑽進牛角尖,總覺得這個看不順眼,那個對不起我,但現在所見所聞多了,再想想從前,簡直如同黃粱一夢,羞愧萬分,也不知道於喬兄他們是不是還記得我,下次進京述職,若他們還在京城,我得好好上門道歉才成!”
唐泛:“他們自然記得你,再說你以前不是心情不好么,大家都能理解的,換了誰置身你那樣的處境,心情都不會好到哪裏去,科場上運氣也很重要,我們只不過是僥倖比你早達一步罷了,你現在能走出來,於喬他們知道了,定然也會為你高興!”
汲敏噙笑:“你還是這麼會說……”
“話”字還沒冒出來,馬車忽然狠狠震動了一下,戛然停止前進的步伐,緊接着外面傳來馬匹嘶鳴之聲,他們所在的車廂猛烈搖晃起來,唐泛他們不得不扶住車廂四壁來穩住身形。
“大人不要出來!陸公子保護好大人!”席鳴在外面高喊一聲。
汲敏震驚道:“發生什麼事了?”
其實也不需要席鳴特別交代,陸靈溪早已長劍出鞘,正緊緊握在手中,一面警惕地聽着外面的動靜。
刀劍相接的聲響從外頭傳了進來,間或還有席鳴等人的聲音:“好賊子,膽敢當街行刺,有種就留下姓名來!”
對方自然不會回答他,從唐泛他們在裏面聽到的動靜來判斷,外頭的打鬥應該頗為激烈。
唐泛倒還算鎮定,甚至還有餘暇安慰汲敏:“子明不必擔心,席鳴他們能夠應付得來。”
雖是這樣說,他心下卻不由皺起眉頭。
要知道席鳴四人可是原先西廠的精英,以汪直的為人,肯定不屑於派幾個身手平平的人到他身邊,連陸靈溪也說過,如果四人合攻,他一個人估計在他們手下過不了幾招。
然而現在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外面的戰鬥卻沒有停止的跡象,金戈交接反而如同暴風驟雨越發激烈。
此時外面夜幕已經降臨,廬陵縣城雖然算不上小地方,但入夜之後街上肯定也已經沒有什麼人了,除非是打更的更夫或者巡邏的士兵,這邊動靜如此之大,巡邏的士兵聞訊很快趕來,卻見一輛馬車停在街道中,不明身份的雙方人馬正在激烈拼殺,目測還是不死不休的架勢,馬車邊上已經躺倒了幾個人,從服飾上看,不僅有車夫,還有縣衙的差役。
巡衛兵卒一見之下就知道馬車裏坐的肯定是某位官員,面面相覷之下,他們也不敢貿然退卻,又不敢上前摻合打鬥,只敢一邊讓人去求援,一邊虛張聲勢地大喊:“什麼人,膽敢在這裏械鬥,可知官兵到來,還不快快放下武器投降!”
夜襲的人似乎鐵了心要攻進馬車去,下手都是狠辣毫不留情的,哪裏會管兵卒的呼喝,注意力都放在馬車外邊席鳴幾人身上。
此時馬車之內傳來喊聲:“我乃廬陵知縣汲敏,車中尚有欽差大臣在,爾等還不速速回去通稟!”
巡衛官兵一聽,登時嚇得魂飛魄散。
廬陵縣本身就是吉安府的治所,這些人的消息肯定要比別處靈通許多,欽差到吉安查辦科舉案的事情他們是知道的,結果人家剛到廬陵縣地界,就遇到了刺客,要是上面的人怪罪下來,頭一批要倒霉的肯定就是他們這些人。
幾個兵卒面面相覷,當即也不敢坐壁旁觀了,只得硬着頭皮,慢慢靠近那輛馬車,生怕一不小心就變成像那幾個躺在地上的倒霉鬼一樣的炮灰。
然而高手拼殺,又豈有他們插手的餘地?
前來夜襲的八人之多,席鳴等四人分別圍住馬車四個方向,一對二,應付得十分吃力。
眼聽着外頭的動靜越來越激烈,而援兵又遲遲未至,馬車內的陸靈溪再也忍不住,對唐泛說了一聲“唐大哥我出去幫忙”,便提劍撩開帘子縱身躍了出去。
有了他的加入,席鳴等人壓力頓時為之一輕,饒是如此,局面依舊不容樂觀。
陸靈溪就不說了,他師承少林,又有遊歷江湖的過往,實戰經驗不算薄弱,席鳴四人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但這樣五個人在對方手下仍然討不到好。
這八個黑衣蒙面人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一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招數,十分毒辣,席鳴這邊的人猝不及防,幾乎是被壓着打,只是他們知道馬車之內的人毫無抵抗之力,所以拼盡全力也得守住馬車這道防線,不能讓對方突破。
唐泛和汲敏在馬車之內,簡直度日如年。
為免給席鳴他們造成麻煩,兩個人不能探頭出去查看戰況,只能待在原地四目相望。
從當年出門遊歷開始,唐泛不知道經歷過多少險象環生的情況,眼下還不能算是最危急的,所以他面上冷靜,只是眉心緊蹙,擔心的卻是陸靈溪他們的安危。
汲敏想來是不願在唐泛面前露怯,雖然臉色微白,也還力持鎮定,只是拳頭攥得緊緊。
唐泛反過來安慰他:“你別擔心,益青他們身手都很好,沒事的。”
汲敏勉強朝他笑了笑,緊接着又緊緊皺起眉頭:“廬陵縣以往都很太平,也沒聽過出什麼盜匪,怎麼你前腳剛到,後腳就有刺殺,難道之前你在蘇州也遇到過嗎?”
唐泛搖頭:“沒有。”
汲敏猜測:“那……會不會是跟你要查的案子有關?”
唐泛心頭一動。
要說現在誰最不想讓他過來查案子,那無疑只有沈坤修了,可沈坤修一個學政,如何會跟外面那些暗殺的人扯上聯繫?
難道這個案子別有內情?
就在他心念電轉之際,遠遠地,似乎有馬蹄踢踏,伴隨着喧囂人聲響起。
而那些只能在旁邊圍觀且束手無策的巡衛兵卒瞧見由遠及近的火光,都大喜過望。
援兵終於來了。
欽差和廬陵知縣一併被困在馬車中,前去報信的士兵只能直接去找上吉安知府范樂正。
酒宴剛散,范知府喝得醉醺醺,正在回去知府衙門的路上呢,結果剛到大門口,就看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巡衛士兵過來報訊,說欽差大臣在回去的路上遇襲,同車還有廬陵知縣。
任是范知府喝得再高,聽到這話頓時都酒醒了七八分,忙不迭就要趕過去。
結果還是幕僚親信機靈,連忙攔住他,說你這樣去了也沒用,別說救不了欽差,連自己都會搭進去,還是趕緊去搬救兵更強。
范知府一聽有道理,又忙不迭調轉馬車,去找吉安千戶所的譚千戶。
吉安千戶所跟錦衣衛沒關係,而是江西都指揮使司下轄的地方駐軍,但就算跟錦衣衛沒關係,對方一聽范知府說朝廷欽差在吉安地界遇襲,也得趕緊帶上人過來救援。
因為據說對方身手高強,且人數眾多,譚千戶還特地帶上了一小隊攜帶火銃的士兵。
這一來二去的周折,才使得時間耽誤了不少。
幸好席鳴等人支撐得足夠久,因為他們知道,如果唐泛有什麼差池,他們就等於保護欽差失利,就算汪直不怪罪,他們也要受到朝廷的處罰,所以幾個人就下死力擋住對方的進攻,身上早就傷痕纍纍。
當然對方也沒好到哪裏去,那八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掛了彩,他們的目標雖然是馬車裏的人,但也要防着失手被擒,暴露身份,所以一見大批官兵趕到,就知道殺人的最佳時機已然錯過,他們已經很難再找到下手的機會了。
只見其中一個貌似首領的人作了個手勢,其餘七人立時往官兵到來的相反方向飛退,退出一段距離之後轉身向前跑去,身形很快就隱入茫茫夜色之中。
陸靈溪本來還想追上去,卻被席鳴按住:“你想死嗎!”
從對方的身手來看,約略還要高過席鳴他們一籌,所以這一場拼殺下來,陸靈溪他們五個人個個受傷不輕,其中兩個人還是重傷,對方八個人雖然也掛了彩,卻都只是輕傷,陸靈溪要是追上去,十有八九是有去無回的。
陸靈溪聞言只好悻悻作罷。
那頭官兵已經趕了過來,范知府見他們一身狼狽,不由駭然:“唐大人如何了,沒事罷?”
“我沒事。”
唐泛從馬車裏出來,然後是汲敏。
范知府給唐泛介紹:“這位是吉安千戶所的譚千戶,下官聞知消息之後連忙去請譚千戶一道過來的!”
他的話里不乏邀功討好之意,這種行為在官場上很常見,平時唐泛還有心情與他客氣一番,眼下卻只是對譚千戶拱拱手:“多謝譚千戶,這份情我領了,改日我再親自登門拜謝!”
譚千戶比范知府識趣多了,他見唐泛身邊的人都受傷不輕,便道:“下官認識幾個專精跌打外傷的大夫,唐大人若有需要,下官這就派人去找他們!”
唐泛也沒客氣,照單全收:“那就有勞譚千戶了。”
譚千戶忙道:“大人不必客氣,此事是在吉安境內所出,下官難辭其咎,請大人讓下官護送您回去。”
范知府不落人後,也道:“下官也護送大人!”
席鳴等人受傷不輕,其中兩個已經搖搖欲墜,唐泛沒有拒絕,就讓席鳴將兩個受傷的手下扶上馬車,又向譚千戶借了幾匹馬,自己和陸靈溪幾個還能走得動的,則騎馬回去。
刺客當然不會去而復返,所以在譚千戶和范知府的親自護送下,唐泛一行平安抵達官驛。
席鳴和陸靈溪幾個,除了兩個重傷之外,其餘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刀傷,陸靈溪胳膊上也被劃了一刀,深可見骨,難為他一路上都忍着沒吭聲,只是回去之後草草撕了布條綁起來止血,直到大夫前來,要為他上藥時,大家才看見他的傷口有多深。
他們雖然是為了保護唐泛而受傷,但嚴格來說,這本來就是他們的職責,不過唐泛並沒有因此視為理所當然,反倒將自己的屋子讓出來給重傷患者住,又親自在旁邊看着大夫把脈治傷,詳細詢問席鳴他們的傷情,在得知幾個人都沒有性命危險之後,才囑咐席鳴他們好好歇息,又吩咐官驛的夥計明日給席鳴他們單獨熬些好克化的小米肉粥。
席鳴等人看在眼裏,雖說面上不顯,心底自然也是有些感動的。
會做做表面功夫的官員不少,更多的連表面功夫都不屑去做,他們這些人,說得好聽是高手,實際上也就為人驅使的鷹爪,要麼浪跡江湖,要麼投身官門,就算當上武將,地位也沒有文官高。
席鳴他們原本覺得以唐泛的地位,定然也是那種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他們自己對被汪直遣來保護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也是有點想法的,不過現在出了這檔子事,唐泛的表現反倒令他們大為改觀,且不論他是怎麼想的,單是能表現得如此細心周到,也就不算寒了席鳴等人的心了。
安置完傷者,時間已經過了一兩個時辰,范知府和譚千戶他們也已經被唐泛送走了,只有汲敏還留在官驛里。
由於主院讓給了席鳴他們,唐泛搬到偏院,雖然官驛的人臨時做了一番佈置,不過條件肯定還要差一些。
唐泛歉然道:“子明兄見諒啊,你看今晚這事鬧的,差點連累你不說,我還平白冷落了你大半天,沒能跟你單獨說上幾句話!”
汲敏擺手:“不妨事的,左右明日也是休沐,不用早起。”
說罷他嘆了口氣,“只是今晚這事實在來得蹊蹺,我先前還羨慕你升遷得快,萬沒想到你這官當得這般危險,難怪你還要帶着幾個功夫好的手下,若是沒有他們,你豈不要更加危險!”
唐泛笑道:“其實這樣的事情也不常有,我在蘇州就沒遇到過。”
其實在蘇州也遇到過,只不過是人家用的是美人計和錢財賄賂,所謂酒是穿腸葯,色是刮骨刀,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危險了。
汲敏聞言,臉上不掩對他的擔憂:“那現在陸公子他們受了傷,你這幾天的安危怎麼辦,要不我將縣衙的差役調過來罷?”
唐泛開玩笑地婉拒:“多謝你的好意,不過若是對方的身手與今晚那幾個人一樣,只怕再多人也無用,還不如讓譚千戶借我一個火銃隊呢!”
汲敏也知道對方說的是事實,搖搖頭:“是我沒用,先前聽說你要來,我高興得很,心想這回見了面,定要與你好好敘敘舊情,沒想到你剛到廬陵地界就遭遇刺殺,說起來還是我這個父母官失職。”
唐泛笑道:“這與你沒關係,不必愧疚,難道咱們現在就不能敘舊了?說起來,從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問,後來你是不是又參加會試了?可為何進了京也不去找我?”
汲敏道:“後來我沒有再進京考試了,回鄉后我遇上一位富賈,他賞識我讀書刻苦上進,便出錢給我疏通戶部的關係,讓我得了廬陵縣丞的職位,後來廬陵知縣任滿調遷,就向上頭推薦了我,所以我就遞補上知縣的位置了。”
以汲敏的驕傲,唐泛一直以為他會不考中進士就不罷休。
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汲敏自嘲一笑:“當時家中老母生病,我只求能有個職位謀生,不願再讓老人家擔心了。你別多心,我不是不想去找你,只是那會兒你也才剛在順天府站穩腳跟,就算想幫忙,也有心無力,這些事情旁人也插不上手,只能靠我自己解決,所以才沒有告訴你,免得讓你跟着掛心。”
唐泛道:“難怪我接連寫了兩封信給你,都杳無迴音,想必你那時候已經不在家鄉了?”
汲敏嘆道:“是,我自打來到廬陵之後,因為瑣事繁忙,竟未能抽出空回鄉一趟,說起來實在是不孝!”
本朝官員的假期本來就少,底層官員要得個假更是千難萬難,汲敏這樣的例子也不算出奇,在大明,還有千千萬萬官員與他遭遇相似。
汲敏道:“潤青,想當日,你我立下宏願,要雙雙金榜題名,結果到頭來我不僅沒有再接再厲,反倒當了逃兵,直接就走了捷徑,我知道這樣並非正道……”
唐泛打斷他:“你這話我不愛聽,所謂正道歪道,本不是從科舉功名來論,只要當了官能為民做主,那就是坦蕩蕩的正道,要知道開國之初,朝廷官員多半都是出自國子監,而非科考出身,其中不乏後來的名臣勛臣,難道這些前輩走的也不是正道嗎?子明啊,你就是凡事想太多了,心思太重,只要你還是現在的你,咱倆就永遠都是至交好友!”
汲敏心頭一熱,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合適,只得低頭掩去激動,待心情慢慢平復下來,方才道:“今日的酒宴上,徐彬處處針對你,你可知為何?”
唐泛道:“此事我正有些奇怪,莫非你知道內情?”
汲敏道:“略知一二……”
他剛想接着往下說,門外就響起敲門聲。
唐泛想起身去開門,汲敏卻按下他,自己走過去開。
外頭站的自然不是刺客,而是綁着大半條胳膊的陸靈溪。
他笑吟吟道:“唐大哥,聽說你們在這裏秉燭夜談,我就過來了,沒打擾你們罷?”
唐泛皺起眉頭:“你受了傷,不好好去歇息,起來作甚,別胡鬧!”
陸靈溪道:“我睡不着,傷口一直發疼,就讓我在這裏坐一會兒罷!”
語氣帶着撒嬌,令人無法拒絕,而唐泛只要一想到他這傷是為自己受的,也硬不起心腸拒絕。
問題是像席鳴他們就都在自己房間躺着,不會跑到這裏來撒嬌,偏偏陸靈溪不肯安分。
看來還是太年輕了,小孩子脾性,難怪懷恩要讓他出來跟着自己磨練,唐泛心道。
雖是這樣想,他心下一軟:“好罷,那你就在這裏坐着,不舒服的時候要說。”
陸靈溪歡歡喜喜地應了,沒受傷的手拖着椅子往唐泛那個方向挪了挪,挨着他坐下,抬眼見到汲敏朝自己這邊望來,不由回了個略帶挑釁的眼神,反倒令對方微微一愣。
徐彬跟唐泛只是初次見面,別說以前根本沒有來往,即便有恩怨,他一個商人,就算再有錢,也不敢當面給朝廷官員,而且還是欽差大人甩臉色,使絆子。
之前范知府就曾介紹過,徐彬是南京吏部右侍郎的族親,這份關係有點遠,若說誰跟某某大人是同鄉同族就能因此拉上關係的話,那任誰都能扯虎皮做大旗了,所以唐泛就猜測這徐彬的身份很可能另有講究。
果不其然,汲敏的話解開了他的疑惑:“徐彬原先的靠山是南京戶部尚書陳致,但在陳致下野之後,據說他舍了大半家財,直接靠上京城那邊的關係,入了萬首輔的眼,直接將今後三年江西的鹽引全部給了他。”
說完他搖搖頭半開玩笑道:“大家都說陳致之所以會倒霉,都是因為你的緣故,你害徐彬不得不捐給萬首輔大半家財,你說他會不會恨你?”
唐泛恍然:“原來如此,我說他怎麼看我的眼神跟我欠了他幾萬兩沒還似的,還處處跟我過不去,想讓我難堪,原來是靠上了萬安這棵大樹,難怪有恃無恐!”
汲敏:“不錯,潤青,雖說你現在不必怕他,不過這種小人,能不招惹還是不招惹的好。你得罪了君子,人家充其量當面罵你兩句,若是得罪小人,對方只會背後給你來陰的。”
唐泛:“你的意思是,我這次要查的案子,很可能也跟徐彬有關?”
汲敏:“這我倒是不清楚。不過有一件事,院試前夕,徐彬的兒子徐遂曾在書院與那個死掉的士子林珍發生口角。他們本來都是今年參加院試的士子,揭榜之後,林珍在前二十名內,徐遂卻沒有。”
這倒是很重要的一條線索,唐泛沉吟道:“發生口角那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汲敏搖搖頭:“他們所在的白鷺洲書院是吉安最出名的書院,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傳遍街頭巷尾,當時事情鬧得有點大,兩邊都打起來了,我差點都要趕過去制止,據說後來書院山長出面平息下來的,否則若是鬧到我這邊來,士子們臉上就都不光彩了,說不定還會影響功名前程。”
唐泛道:“我曉得了,你說的這些很有用,多謝你,天色也晚了,今晚就委屈你在這裏歇一晚罷。”
汲敏噗嗤一笑:“委屈什麼,這官驛還是我讓人佈置的呢,我還有許多話想與你聊,不如你我今夜就抵足而眠罷?”
還沒等唐泛說話,在旁邊充啞巴的陸靈溪反應卻比誰都快:“唐大哥,我傷口好疼啊!”
他方才一直沒吱聲,身體大半重量靠在唐泛身上,唐泛還以為他睡著了,結果冷不防來上這麼一句,真能令人嚇一跳。
唐泛就回頭橫了他一眼:“傷口疼就回去歇息。”
陸靈溪嘿嘿笑道:“唐大哥,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我走不動路了。”
唐泛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你若是橫眉立目,他未必吃你這一套,可若是軟言相求,他還有可能是會妥協的。
隋州早就摸透他這個脾氣,結果現在又來一個摸透他脾氣的,若是隋鎮撫使遠方有知,也不知作何感想。
汲敏呵呵一笑:“陸公子也不小了,怎的還一副小孩兒脾性,難怪潤青說把你當成弟弟呢!”
他的話卻令陸靈溪大為不快,世家公子哥的脾氣一上來,陸靈溪還真就賴着不走了,手還抓着唐泛的袖子不肯鬆開,大有死賴到底你能奈我何的架勢。
汲敏見狀也不在意,他自落第以來早已看遍人情冷暖,見識了不少人的臉色和脾氣,陸靈溪這種級別的還不至於令他有什麼想法。
“潤青,你這一天奔波也累了,不如由我送陸公子回去罷!”
唐泛卻道:“不必了,多謝子明兄好意,我送益青回去,你好生歇息,咱們明日再聊也好。”
他這麼說,汲敏也不好再說什麼,點頭笑道:“那也好。”
三人同住一個院子,出門不過幾步路就到了,陸靈溪帶傷還能過來聽唐泛和汲敏聊天,沒道理連着幾步路都走不了了,唐泛心知他估計是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便順了他的意,將他一路送回屋。
陸靈溪其實已經很累了,但他仍舊強撐着精神,一進屋子就忍不住直接往床上歪,唐泛看着有些心疼愧疚,嘴上訓道:“有什麼話不能等到明兒再說,方才你若是聽話在這裏睡覺,也不至於累成這樣。”
陸靈溪朝他露出疲倦的笑容:“先前我聽汪公公說起白蓮教的事情,還有些不以為然,覺得你身邊有我們這些人護着,怎麼也不至於出狀況,現在才知道大錯特錯,晚上幾個不明身份的賊匪就將我們搞得狼狽不堪,若是再多幾個人,指不定你現在……單是一想起來,我都后怕得緊,所以現在斷斷不能單獨放你在看不見的地方。”
唐泛好笑:“這裏是官驛,能出什麼事,別瞎想了,小心是對的,可不能草木皆兵,不然你晚上還怎麼睡得着?”
陸靈溪抓住他的袖子:“唐大哥,你今晚就在這裏睡罷,得看着你我才放心,要不然我就去你屋外守夜,你自個兒選罷,難道你忍心看着我在外面過夜么!”
唐泛實在拿他沒法子:“那去我那個屋罷,床要更大一些,你這張躺不下兩個人。”
陸靈溪高興地誒了一聲,前一刻還病歪歪的,此時立馬從床上一躍而起,跟沒受過傷似的。
唐泛無語地瞪着他。
現在雖然是六月,但夜裏並不算很熱,床上還鋪着涼席,很是爽快,兩個男人躺上去若不亂動也是剛剛好的。
不過陸靈溪也不知道在興奮個什麼勁,躺上去之後就忍不住扭來扭去,跟條毛毛蟲似的,唐泛不得不伸手按住他:“你晚上跟沈思坐在一起,是不是有什麼發現?”
陸靈溪被他一提醒這才想起正事,不由赧然,連忙輕咳兩聲掩飾自己的心虛,然後才道:“是有點發現,我覺得那個沈公子還真是個大草包。”
唐泛挑眉:“怎麼說?”
陸靈溪笑道:“原本看他在酒席上的表現,我以為他是有意藏拙,但後來多套了兩句話,才知道他這兩年仗着他老子的身份沒少在外頭胡作非為,大錯不犯,小過不斷,讀書又不上進,沈坤修一怒之下,這才走到哪裏都帶著兒子,若他真是藏拙,實在沒有必要連親生老子都瞞,而且一瞞就是這麼多年了!”
唐泛搖搖頭:“沈坤修雖然性子古板,但學問是很不錯的,攤上這麼個兒子,也是前世冤孽了!”
父親捲入案子,理當避嫌,作兒子的還堂而皇之出來赴宴,赴的還是迎接欽差大臣的酒宴,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是奉了父親之命來賄賂欽差,沈坤修要是知道了,估計得氣死。
有子如此,也難怪他要帶在身邊看着,要是沒帶在身邊,沈思還指不定會闖出什麼禍來。
陸靈溪笑道:“我與他年紀相當,這麼一對比,唐大哥你是不是覺得我比他可愛多了?”
唐泛白了他一眼:“你這格局也太低了,竟然去跟沈思比,好歹也跟我比比么!”
唐泛生得斯文俊逸,與男生女相壓根搭不上邊,丟白眼自然也不可能丟出風流嫵媚的感覺,僅僅只是個白眼罷了。
陸靈溪當即就纏着他問:“唐大哥,那你和我說說你少年時是如何的唄!”
唐泛卻不接茬:“你是手臂受了傷還是腦袋受了傷,怎麼像是突然小了十數歲似的,竟還學人撒嬌耍痴來,天色晚了,趕緊睡罷,若不老實!”
說罷他翻了個身背對陸靈溪。
一夜無話。
第二天唐泛起得不算早,畢竟昨夜出了刺殺的事情,又折騰大半宿才睡,不過等他起來的時候,就聽官驛的人說范知府過來拜訪,正在外面等候求見。
范知府已經等了大半個早上,怕吵醒唐泛,愣是沒讓人去通稟,直到唐泛自己睡醒起來。
見唐泛穿戴整齊走進來,他連忙起身行禮:“下官拜見大人。”
“范知府不必多禮。”唐泛道:“有事怎麼不讓人叫醒我?”
范知府幹笑一下,他怎麼敢:“下官此來,是特來向大人請罪的!昨夜大人當街遇刺之後,下官震驚萬分,並會同譚千戶連夜搜查城中各處,現在已經派人加緊搜捕了,想必很快就能將那些亂黨賊子找出來的!”
話雖如此,他自己也知道能找到人的機會微乎其微,昨晚不能當場抓住,現在再想抓,就很麻煩了,如果刺客還有別的身份作掩飾,官兵們在搜索的時候,肯定也只會往平民百姓家裏去搜,這樣就會錯過許多線索,無異於大海撈針。
這事范知府身為地方官,的確有責任,但唐泛卻是親身經歷過那些刺客的厲害的,對方明顯是有備而來,而且還能全身而退,只要他們在城中有棲身之所,到時候往裏頭一藏,天亮的時候再裝扮成尋常百姓出城,誰還能找得着?
所以唐泛並沒有過多追究范知府的責任,反是道:“范知府不必自責,此事你已盡到責任,再說這事誰都預料不到,就不必提了,不過今後還需要小心些,這樣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二回了。”
范知府戰戰兢兢:“大人教訓得是,下官知錯!大人,您那幾位手下此番都受了傷,下官特別從譚千戶那裏借了幾個身手利落的兵將,以供大人差遣,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的性格行事跟陳鑾截然不同,陳鑾是仗着靠山完全不把唐泛放在眼裏,范知府則是生怕行差踏錯,被欽差怪罪,繼而烏紗不保,所以對唐泛極盡巴結之能事,唯恐伺候不周。
唐泛想了想,現在汪直給他的四個人,有兩個重傷,他身邊現在能用的人手銳減,便頷首道:“那就安排他們在官驛四周護衛罷,有勞你了。”
上官願意接受自己的好意,也沒表現出追究的意思,范知府很高興,順便偷偷抹了一把汗:“這是下官分內之職,應該的,應該的!”
范知府走後,陸靈溪就進來了:“唐大哥,范知府找來的人,都是軍中士兵,身手再好也有限,估計叫來再多也頂不上我一個!”
唐泛:“你不是在休息么,怎麼又起來了?”
陸靈溪笑吟吟道:“你都起來了,我哪裏還睡得着,我說過了,你走到哪,我都要跟到哪,不然怎麼保護你,像昨晚的事情,我可不想再來一次了!”
他的臉色有點蒼白,但精神還不錯,年輕人恢復得快,傷勢也比席鳴他們要輕一些,只要別動到受傷的那一邊胳膊,一般來說是沒什麼問題的。
“陸公子說得不錯!”席鳴和韓津從外頭走進來,接上陸靈溪的話,昨夜他們倆是四人中受傷比較輕的。“大人,昨夜那撥人未能得手,肯定還會捲土重來的,您身邊不能沒有人。”
唐泛皺眉:“但你們的傷勢……”
席鳴洒然一笑:“沒有內傷,還能走動跑跳,大人不必擔心!”
他們既然如此堅持,唐泛也就不好再反對:“那既然這樣,等用完早飯,席鳴和韓津隨我去見沈坤修,益青,你去問范知府要林珍的屍體,再找仵作仔細檢查死因。”
林珍就是那個上吊自殺,臨死前寫血書的士子。
席鳴與韓津齊齊應是,陸靈溪卻點不願意:“唐大哥,要不我跟席鳴他們換換?”
唐泛拍拍他的腦袋:“聽話。”
陸靈溪幾不可見地憋了癟嘴,安分了。
上門拜訪要先遞帖子,但唐泛是欽差,不必受這個規矩限制,他直接就帶着席鳴和韓津來到沈坤修下榻的地方。
城中有兩個官驛,唐泛他們住的是其中一個,還有另外一個,現在被沈坤修住着。
沈坤修是江西學政,常駐衙門在南昌府那邊,他在省內各府巡查時,都是在官驛下榻。
他現在深受案子困擾,輕易都不出門,唐泛去的時候,他自然也在。
兩人都是三品,因為唐泛的身份,沈坤修須得格外向他行了個半禮,唐泛也沒有拒絕,彼此落座之後,他甚至沒有多餘廢話,開門見山就問:“我初來乍到,對這樁案子只來源於朝廷邸報和道聽途說,請沈學台再由頭到尾說一遍罷。”
沈坤修就講了起來,其實這件事並不複雜。
依唐泛看,大約那些士子也的確是有作弊的嫌疑,只是林珍的死有些蹊蹺,又因林家與沈家有世仇,所以鬧得大了,朝廷不能坐視不管,這才將他派過來。
沈坤修主持過的考試很多,吉安府不過是其中一站,根本沒有什麼出奇,加上他自己精力有限,在出題之後他甚至沒有去看卷子,而是全部交給評卷官評判。
結果流言鬧出來之後,他一查,發現包括那個死掉的林珍在內,一共有十六個人的卷子裏出現了“大成也”三個字,沈坤修詢問評卷官未果,將那十六個人都集合到一起重新考校一遍,結果就發現裏面有不少露餡的,他以此認為這十六個人果然都不冤枉,所以要將他們的生員功名一併革除,永不錄用。
這對一輩子汲汲於功名的書生們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這才鬧出林珍上吊自殺的事情。
唐泛聽罷就問:“沈學台既然重新考校那十六名學子,想必他們的卷子也都留着罷?”
沈坤修:“的確留着。”
唐泛:“可否一觀?”
卷子是重要的證據,沈坤修自然要保存好。
他當即就找了過來,連帶院試時那十六個人的卷子,都一併拿給唐泛看。
唐泛一看之下,就問:“沈學台,林珍前後兩次卷子的水平相當,並無太大差異,後面就算臨時再考一回,也沒有遜色多少,可見應該是真才實學作出來的文章。”
沈坤修卻道:“不然,雖然前後兩次做題都相差不遠,但這並不能說明他就沒有作弊,前面那份卷子裏的確出現了‘大成也’三個字,可見他當時應該是心存僥倖,以為有了這三個字,就多一份保障,誰知道卻東窗事發。”
這話當然也有道理,不能說沈坤修是錯的。
不過其他學官若是碰到這種情況,在第二次考校之後,如果發現考生前後水準相差不多的話,一般都會選擇放那些考生一馬,除非是那種的確前後水準相差太大,才會予以黜落,否則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為如今輿論是士大夫說了算,而士大夫都是讀書人過來的,皇帝看似高高在上,唯我獨尊,實際上他不是一個人在治理天下,而是與文官集團共治天下,所以對讀書人相對就要更寬容一些。
所以沈坤修的行為對比一般學官的做法,未免過於嚴厲了些。
當然,也不能因此就說他不對,因為正如他所說,那十六個人的的確確是有嫌疑的,裏面可能有些人本來憑真本事也能考中,但是覺得有了暗號標記,考中的機會就會更大,所以也跟着效仿,沒想到卻自己把自己給坑慘了。
唐泛此來查案,其實要調查的重點就兩個:
一是那十六個人到底該不該被一併黜落。
二是林珍死因是否被沈坤修逼迫所致。
他道:“來吉安之後,我聽說了一些傳聞,是與沈學台有關的。”
沈坤修就皺了皺眉:“什麼傳聞?”
唐泛道:“聽說林珍之父從前曾與沈學台有些私人恩怨?”
“一派胡言!”沈坤修的反應卻很激動,他直接一拍桌子,“是誰在唐御史面前信口開河的,林珍等人作弊行為罪證確鑿,我黜落林珍等人,實是出於公心,豈容半點污衊!”
唐泛見他激動得滿臉通紅,就道:“沈學台不必生氣,職責所在,即便是謠言,我也應該問個明白。還有,揭榜之後,散佈有人作弊的始作俑者,其用心也殊為可疑,沈學台是否從這方面調查過呢?”
沈坤修還真沒有去找過那個散佈作弊傳言的人,當時他知道消息的時候,事情已經鬧得很大了,他忙着撲火都來不及,如何還有心情去找點火的人?
聽了唐泛的問題,他就黑着臉道:“沒有!”
唐泛又問:“那麼沈學台又問過那些評卷官沒有,他們是如何交代與考生作弊的?”
沈坤修道:“問過了,他們都不肯承認。”
唐泛就皺了皺眉,是他們不肯承認,還是你沒有用心去問?作弊這種事情單憑考生顯然不可能成功,還得評卷官配合才行,否則那些暗號標記是如何冒出來的。
沈坤修看見唐泛皺眉的表情,心下也大為不快。
他自問在這件事的處理上並沒有錯,只因鬧出了林珍的死,結果自己就成了眾矢之的,現在朝廷派下欽差來查辦,他也無話可說,只是看見唐泛年紀輕輕,又一副拿他當犯人來審的口吻,沈坤就就不由心頭火起。
唐泛:“敢問沈學台,這次院試的評卷官都有幾人,分別是什麼來歷?”
沈坤修道:“共有五人,都是吉安府的書院山長。”
唐泛:“那他們現在人呢,我想見一見。”
沈坤修:“都回去了。”
唐泛終於忍不住了:“既然涉及此案,就全部都有嫌疑,沈學台明明知道朝廷要派人下來調查此案,還將人放回去,這是什麼道理!”
沈坤修悶哼一聲:“唐御史若不滿意,大可將他們再喊回來問話就是!”
唐泛對他這種不合作的態度尤其惱火,這事明明是你搞砸的,結果現在反過來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是要嚇唬誰呢!
他沉下臉色:“此事我會上稟的!”
意思就是我要去告你的狀。
誰知沈坤修也瓮聲瓮氣道:“悉聽尊便!”
兩人會談不歡而散,唐泛算是徹底見識到沈坤修的脾氣了,話不投機半句多,他騰地起身,準備拂袖便走,卻見外頭有人匆匆進來,一臉驚惶之色。
“老爺,老爺,不好了!”
對方看見唐泛,聲音生生頓住,只是臉上的表情還未褪去,看上去十分怪異。
唐泛見對方沒有吱聲,知道是不想讓自己聽見的事情,他也沒興趣留在這裏,朝沈坤修說了一聲“告辭”,舉步便帶着席鳴韓津二人離開了。
沈坤修竟也未曾起身相送,仍舊坐在那裏。
一離開沈坤修那裏,席鳴就對唐泛說:“大人,方才沈坤修的下人臉色有點不對。”
唐泛點點頭,他也注意到了,那表情太過驚慌,若非發生了什麼大事,斷不至於此。“你去打聽一下發生了何事,還有,那五名評卷官和當時參與作弊的其他一些士子,也都去找過來,我都要問話,你可以去找范知府,他不敢不幫忙的。”
席鳴一一應了下來。
如果真有作弊情節,那其中一定少不了評卷官參與,沈坤修卻二話不說就將人給放走了,很難讓人不心生疑竇。
沈坤修這邊擺明了不肯合作,但唐泛不覺得離開他就什麼都做不成了,這件案子本來就不複雜,只是現在相關人員都沒見着,所以無從下手而已。
席鳴奉了命令,當即就去找范知府了,唐泛帶着韓津回下榻處,陸靈溪卻已早就回來了。
“唐大哥,林逢元說,林珍的屍身已經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