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姐姐的死亡日記
湯小白時不時的來看她,雖說倆人心裏都將對方視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但卻從未越過那條防線,不是他們不敢,而是因為愛,小心翼翼,身怕傷了對方。
眼看已是六月中旬,天氣十分熱了,午後的日頭有些毒,晃得人睜不開眼,空氣很悶,街上許多女孩子已是迫不及待的穿上了弔帶熱褲,賣弄風騷。在一個適合的時節適合的環境**辣的小露一把性感,誰說風騷不是風度呢?李婉心裏總有種廉頗老矣的感覺,小姑娘露的是風度,倘若她李婉露,就是矯情攪混了。
雖說很熱,也很悶,但李婉的心情稍稍輕鬆了些,因為她終於向單位正式辭職了,意欲開她的中醫診療所,半公益性質,有着半買半送的味道。店面已經看下來了,就在她媽媽家樓下,之所以選擇在那裏,最重要的一點是因為她媽的一句話:“我就想離你近些。”
在這邊轉悠了些日子,卻不曾進過娘家門,終歸是缺乏勇氣。今日忽然來了,兜里啥都沒揣,就這麼空着手一步一步走進了屋。屋子的空寂伸出的荒蕪令她六神無主,心無所依。許久不來,家裏已是佈滿了灰塵,李婉媽是最愛乾淨的,倘若她還好,這種情況是絕不可見的。李晃也是個愛乾淨的人,這一點深得她媽的遺傳,只有最小的李婉有些懶,不太會做家務。當初李婉媽不無憂心的說:“這小婉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哦!”當媽的擔心是不無道理的。你想啊,一個女人,她沒錢沒勢,她至少得有一雙勤勞的手,她除了要把自己拾掇得好,還得把男人的心拾掇好,換句話說,就是用勤勞去慣着他。因此,李婉媽對小女兒的婚姻特別實際。她心裏的這個女婿,須得是不大講究(在吃穿方面),樸實,會做家務,還得愛自家女兒。因此黃小坡一出現,這李婉媽眼睛就亮了。她和李晃輪番教育李婉,說李婉的眼睛不要長在屁股上了,能嫁到黃小坡這樣的人,這可是她李婉將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啊!人家黃小坡不嫌棄你好吃懶做就算阿彌陀佛了。
現在想起那時當媽的那副急切的樣子,還有她姐捋衣袖的模樣,李婉總忍不住想哭。
姐姐李晃失蹤已好幾月,李婉總希望能在夢裏見到她,可她姐卻從未出現過,這是屬於她李晃的格調,走,便要徹底。
那間屋子的門還一直關着,一扇門,沉重如山,在它面前,李婉失卻了力氣。可究竟還是要打開它,讓陽光曬碎這滿屋的陰翳,若是李晃在,她是喜歡這樣做的。精神好時她最愛拉開窗帘,趴在窗台上看天空,瞧着陽光細細碎碎的灑進來,灰塵在光與影里舞蹈,這時的她總是面帶笑容。李婉總覺得那時她姐才是鮮活的一個人。
輕輕地推開門,一切都鮮活如初,書桌旁的那張翹腳椅依然靜靜的躺在那裏,等待着它的主人。看着它,李婉的淚瞬間蹦落,時光回溯,似乎姐妹倆還在為那張翹腳椅爭搶着,像是都瘋了。這張翹腳椅,是李婉奶奶的奶奶的奶奶輩傳下來的,黃花梨材質,做工精緻考究,椅子模樣跟躺椅差不多,下面特意留出一個空處,用兩根木條一上一下撐着,方便翹腳。李婉媽本來要將它放在客廳里的神龕下擺放,後來拗不過李晃的軟磨硬泡,放在了她屋子裏。李婉媽是心疼這老閨女,總是找不着個好人。安排了無數次的相親,都被她給嚇跑了,這閨女一見面就告訴人家自己有抑鬱症,當媽的罵她:“你就這麼老實?你就不能說點別的?”李晃一笑,“媽,我不想撒謊。”“這樣你一輩子都找不到。”哪有男人願意娶回一個病人啊?李婉媽心裏難過。“我當你的老閨女照顧你一輩子不好嗎?”李晃總是這樣說。那些昔日的歡聲笑語宛若還在屋子裏流淌。
李婉摸了摸翹腳椅上的那張毯子,那是李晃繡的,深褐色的底子,淺黃色的花紋,毯子上還有一股香味,也是她最喜歡的。書桌上放着一本《卡耐基的成功之道》,是李晃用來激勵自己的書。因為責任,她始終掙扎着,努力着要走出心靈的陰霾。“我不能讓別人欺負我媽和我妹。”她總是這樣對自己說。可是這種與生俱來的孤寂與悲觀在血液里緩緩的流着,就像無數只蟲子蟄伏在暗處,渴了餓了就嗖嗖地亂爬,咬着,啃着她的身體,甚至每一寸肌膚,實在難受的緊,她就吃粒葯,雖然她最討厭吃藥。
那個全是英文的藥瓶如今還在床頭放着,李婉隨手拿起來搖了搖,裏面還是滿的,又隨手擰開了瓶蓋,突然心就這麼抖了一下,這葯的顏色和大小怎麼瞧着不對勁?職業敏感促使她又將葯倒出來聞了聞,再仔細辨認,反覆查看,用手捻碎了粉末放進嘴裏嘗了嘗,果然,葯粒非李晃一直吃的抗抑鬱葯,竟全是維c。李婉的心砰砰砰跳得厲害,難道有人將葯換了?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身子打顫,急得臉也白了,愈是急,腦子裏愈是理不出頭緒。
各種想法紛至沓來,如霧,如塵,朦朧混沌,本想細細思量一番,卻倒愈發模糊了,不經意間眼睛盯着書桌的抽屜,上面掛着一把鎖,貼着一張紙條,那是她姐用毛筆寫的,“禁止偷窺”,字跡清晰,是行書體,飄逸,如行雲流水般。
這是她姐的禁地,任何人都不能碰,李婉試過很多辦法,都無濟於事,比如,偷鑰匙,用槌子撬。為了這抽屜,李婉沒少被李晃警告過,甚至打過屁股。這抽屜里藏着她姐李晃的秘密。現在,鑰匙就掛在抽屜上,至於李晃為何沒帶走它,李婉也沒想不明白。
想着她姐或許還在這屋子裏某個角落盯着,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坐在那張翹腳椅上,看着那瓶葯,她有些發獃,眉頭皺了起來,神色嚴峻。在各種理由都被否決后,她有些惱了,抽屜里的秘密緊緊的攢住她的心,讓她坐立不安。“葯是怎麼回事?”她始終想不明白,或許答案就在這抽屜里。如果不是,那她得報警。想着要報警,她的心又開始狂跳。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打開抽屜看看。終於,猶豫一會兒后,手一揮,下了決心。猛地站了起來,手拽住鎖把,一用力,“嘩啦”一聲,抽屜開了。
仔細往裏瞧,空空的,除了一個紫色的日記本,日記本封皮上還散發著一股好聞的淡淡的香水味。李婉猶豫了一下,拿日記本的手在抖,姐姐會有什麼秘密呢?她又以各種有關人品的理由告誡自己千萬別打開,可最終還是沒忍住,翻開了第一頁,突然笑了,上面記着李晃和李婉的趣事,比如李婉唱歌跑調,姐妹倆搶翹腳椅坐,滿滿都是姐妹情深,李婉笑得眼淚流。
翻到第五頁時,文字語氣發生了變化,李婉一下驚呆了。“我幹嘛要吃藥?我早就不想吃了。每次吃這葯我都想自己不如死了算了。每次他都勸我,看着他痛苦的眼神,我又怪自己這樣魯莽。我不知何時就愛上了他,我想,這一輩子我再也好不起來了。我是不能向他表白的,我希望他和婉能幸福,可婉卻並不愛他。他和我說起時,那痛不欲生的表情令我心疼,我恨自己笨,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他在我心裏……”後面的字跡被淚水浸漬得有些模糊,看不清。
第六頁,“想着他的痛苦,我很難過。”
……………………………………
第十頁,“我心中的神轟然倒塌了,知道他會與別的女人恩愛綣綣,這是早遲的事,可我為何會如此難過?是為婉?還是為我自己?在這世上,我只覺唯有他最好,如今這最好的也不過如此,我還吃什麼葯。死便死吧!”
……………………………………
原來如此啊!
姐姐果然死了,只因黃小坡的一句話:“你這雙鞋挺好看,很襯你這個人。”她便留下了那雙紅色歐版尖頭皮鞋。
從她知道黃小坡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時,她就打定了注意絕不讓自己活着。
姐啊,黃小坡他就有那麼好么?難道生你養你的母親和愛你的妹妹竟也抵不過一個黃小坡?強烈的心痛與難過充斥着李婉的心,頭轟轟轟地做響,又漲又痛,像一團亂絮塞住了每個毛孔。坐在翹腳椅上,她痛哭失聲,五臟六腑像是要碎裂開來。除了痛,還是痛。多年後,她曾在心底問過自己,倘若當初知曉李晃的心思,自己會不會成全她?若是成全,結局會怎樣?她自以為黃小坡是斷斷不會愛上她李晃的,終究不過就是一場空,無法言述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