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心如死灰(二更)
三卡車東北軍士兵在離小飯鋪不足三百米的地方啃乾糧，水壺晃來晃去一滴水都倒不出來，都凍成了冰坨子。
一個三十五六歲鬍子拉碴的兵湊到大個子參謀跟前道：“徐參座，咱們能不能也去飯鋪，這天齁冷齁冷的，耳朵都要凍掉了，怎麼也得弄碗熱乎湯水兒不是？”
徐參謀甩手就給他一個耳光，惡狠狠的道：“你他娘不怕丟人你就去！沒長眼睛啊？你瞧瞧人家把咱們東北軍看的連個屁都不如！熱乎湯水兒?連尿都沒泡熱的給你喝！”
鬍子兵捂着臉悻悻的走遠了，嘴裏嘟嘟噥噥的道：“媽拉巴子的，還不是你們這些當官的怕死不讓打！依着老子的脾氣，把那些小鬼子都用機關槍給突突了！”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兵把他拽過來，低聲道：“老班長，你就別絮叨了，咱們徐參座的心裏堵的慌，他弟弟死在北大營，是被小鬼子用刺刀活活挑死的···還真得虧了咱參座啊，要不是他下令讓跑，都他娘的報銷光了！咱們北大營的官都不是人揍（生）的，不讓打還不讓咱跑，就知道讓挺着等死！”
小兵從腰裏掏出個水壺，遞給老兵道：“叔，喝兩口暖暖。”
老兵一聽裏面晃的呼啦啦直響，立刻心領神會，打開一聞是白酒的香味，趕快灌了兩口下去，用袖子擦擦嘴，嘆了口氣道：“孩子，這兵啊不當也罷，哪裏不能混口飯吃！咱東北軍都臭斷街了，你看看北平那些老百姓用什麼眼光看咱們？媽拉巴子的，光屁股的娃娃都拿白眼翻老子！”
小兵也一臉的神傷：“俺爹俺娘都不知道咋樣了，小鬼子都是狼，俺真想回家啊！”
老兵苦着臉道：“回家？回家又多一個人被小鬼子禍害，這個年頭個人顧個人吧，爹娘老子都管不了啦····哎，我家的大妞都十七了，要不是小鬼子佔了遼南，我這會兒正給她辦嫁妝呢！”
小兵突然一指飯鋪的方向，喊道：“叔，你看，那邊有人找麻煩！”
確實有人來找麻煩，劉文典正在小飯鋪吞雲吐霧當他的陸地神仙，其他人則在吃飯，外面亂鬨哄來了一夥子穿黑衣服的警察。這些警察肩膀上掛着一個白布標誌，上面寫着“稅警”倆字。
“有會喘氣的沒有？出來個活的！”一個細脖子上挑着個大腦袋的年輕人斜挎着盒子槍吆喝，他的臉色青灰，眼神黯淡，一看就知道大煙癮不小。
這個小飯鋪就只有老夫妻兩個人，老頭連忙跑了出去應聲：“老總，有人，有人！您老進來喝口水！”
滿臉煙容的稅警撇着嘴不屑道：“你這裏的茶葉沫子是爺喝的東西嗎？老馬頭，繳稅了，趕緊拿錢！”
老頭苦着臉道：“老總啊，這前天不是剛交過嗎？”
“去你媽的，老東西！前天你還吃過飯了呢！今天就不吃了？”
老頭哀求道：“老總，真是沒錢交了！您這次又是收的哪門子稅啊？”
稅警拍拍老頭枯瘦的臉頰道：“老東西，給你說明白，省的你說咱爺們訛你！這不是小日本要打過來了嗎，這打日本人不得買子彈啊！這大軍人吃馬嚼的，不得發軍餉啊！”
老太太扭着纏足的小腳艱難的走到門口道：“老總，這稅都交到民國五十八年了，我這小飯鋪一天也賣不了幾個大子，哪還有錢繳稅啊？”
唐毅、莫鴻、蔣經國還有在場的所有學者、教授同時都楞了？現在才民國二十年啊，稅都交到民國五十八年了，這連孫子輩的稅都提前收了！蔣經國攥着拳頭正要起身，唐毅一扯他的衣襟，使了個眼色，蔣經國會意，咬着牙又坐了下來。
唐毅冷眼旁觀，就想看看這些人到底能幹出什麼來，讓自己也開開眼界。
稅警也懶得理這老太太，伸出手道：“少廢話，今天收的是民國五十九年的！不交就燒了你這個草棚子！”
老頭嘆了口氣，哆哆嗦嗦的抽懷裏掏出幾張紙子遞了過去：“我們交，交，求老總不要燒我們的鋪子，我兒子也在奉軍當兵，要是沒了這個鋪子，他回來就找不到我們這倆老不死的了！我們這倆老貨挺着不肯死，就是想再見見兒子。”
老頭的話說的在場的教授、學者的心都痛的滴血。
稅警一看紙票子勃然大怒，一把扔在地上，劈手摔了老頭一個耳光，把他打了個趔趄：“老棺材瓤子，你是活悖晦了！敢拿奉票糊弄老子，這能當錢使嗎？”
老太婆壯着膽子道：“這不是老帥發的嘛，收我家的糧食時候給的不都是這個，現在咋又不當錢使了呢？”
稅警喈喈怪笑道：“老帥發的，你找老帥去啊！爺們不認這個，弟兄們，把這破攤子給砸了！”
一群稅警張牙舞爪的要動手，劉文典人雖老反應卻不慢，抄着煙槍就砸了過去，正中一臉煙容的稅警頭子腦門。
一見劉文典動手了，斯斯文文的沈從文動如脫兔，閃電把將稅警頭子的駁殼槍抽了出來，熟練的頂上膛火指着他們道：“我看你們誰敢動！”
唐毅、莫鴻一起掏出手槍，幾個稅警立刻就嚇癱了。滿臉煙容的傢伙磕頭如搗蒜：“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
唐毅又好氣又好笑，把自己當山大王了！不過沈從文一個教授，怎麼玩槍玩的這麼溜？
遠處的徐參謀也發現不對勁了，一個連的東北軍呼呼啦啦跑了過來，“刷拉拉”全是拉槍栓的聲音，稅警更是嚇傻了，見人就磕頭。為首的傢伙抱着老頭的腿道：“老馬頭，馬大爺，我的親爺爺！您替我說句好話吧！”
稅警把頭磕的砰砰響，前額都碰出血來了。
徐參謀一把薅住他的脖領子，狠狠的甩了兩個漏風耳光：“瞎了你的狗眼！誰給你的膽子讓你欺詐良民的！”
稅警皮包骨頭的臉立刻就胖了一圈，徐參謀的手勁可真是不小。
“我的爺爺，祖宗啊！我這也是奉了上峰的命令，小的哪有自作主張的狗膽啊！這不是說小日本要打來了嘛，上面天天派糧派餉，小的也是沒辦法啊！”
飯鋪老闆見徐參謀還要打，也有些不忍心，嘆口氣道：“軍爺，饒了他吧，他說的也是實情啊！”
徐參謀對着稅警的屁股踹了一腳道：“滾！”
幾個稅警連滾帶爬的跑了，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敢，就怕這些瘟神反悔。
老婆子見他們跑了，心裏鬆了腿腳卻軟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這日子沒法過了····小日本來了又能咋？小日本能把稅收到民國五十九年？小日本能拿這破紙片子把咱們家的糧食都搶了去？小日本能把咱倆兒子都拉去當兵？自打這大清改了民國，咱老百姓哪有一天的安生日子過？”
老頭嚇的面無人色，捂着老太太的嘴道：“死老太婆，你不想活了？胡咧咧個啥呢！”
劉文典的臉色陰沉的怕人，衝著徐參謀惡狠狠的道：“你們就造孽吧！這民國都被你們敗壞成什麼樣了，你們死了之後咋有臉進祖墳？”
一百多東北軍士兵頭都垂到胸前，沒有一個敢抬頭對視劉文典的眼睛。
唐毅也無力的將手槍揣了起來，一時間心如死灰，這錦州肯定是守不住了，熱河、平津、華北都夠嗆！真是日本人打敗了中國士兵嗎？只要這些把稅收到民國五十九年的傢伙還在繼續荼毒百姓，中國就必然是一盤散沙，任人宰割！滅了大宋的張弘范、絞殺了南明永曆皇帝的吳三桂，哪個不是漢人？五千年的中國歷史證明了一點，打敗中國的從來都是中國人自己！
這萬惡的舊中國啊，還真不是打兩場勝仗就可以拯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