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血仍未冷（二）
白人警官腆着大肚子，舉起電喇叭用生硬的中國話吆喝道：“遊行的學生們！你們必須掉頭回去，聽清楚了嗎？是必須！否則我們將使用武力了！”
他擋在路上，很有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豪情。
學生們有些驚訝，隊伍里發生了小小的騷動，還有不少人交頭接耳在商談。前排的幾個人看起來應該是學生們的領袖。
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從隊伍里沖了出來，義正詞嚴的道：“你憑什麼攔住我們？”
白人警官從上往下打量着女孩，那種色迷迷的眼神幾乎是好不掩飾。
“小姐，你還是回家吧，前面是法租界，我作為法租界的總探長有義務保證租界的居民不受到干擾。”
女孩被他那種猥褻的眼神氣的漲紅了臉，氣呼呼的道：“這裏是中國人的地方，我們又沒有進租界，你沒有權利阻攔我們！”
唐毅在路邊看得清清楚楚，這個白人探長也太猥瑣了！自己當年也不過是能做到眼中有碼，心中**而已，這傢伙居然能做到眼中有衣，心中無衣！都快趕上六祖慧能的“菩提本非樹”的那種境界了！
不過這個女孩也真是挺漂亮的！峨眉淡掃、朱唇絳點，目如朗星、齒若編貝，尤其是那種青春少女特有的半透明粉嫩膚質，讓人有種上去在她鵝蛋臉上擰一把的衝動！
“哎呦！”唐毅驚叫道。
安娜不動聲色的在他手臂內側最敏感的地方狠狠的擰了一把，然後佯嗔道：“達令，保持風度，看到美麗的女士要注意素質，請不要流口水。”
流口水了，不至於吧？唐毅趕忙用手背在嘴邊一抹····乾的？又被她給耍了！
安娜吃吃的笑，蔣經國也在一旁偷着樂。
法國探長看着女孩，裝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道：“好了，你們都回去吧！”
女孩堅決的道：“我們不回去！你沒有權力阻止我們。”
法國佬見她絲毫不退讓，也收斂了笑容，臉上的橫肉抖動着道：“如果你們不回去，我們就要動武了！”然後一招手，拎着警棒的越南巡捕戰戰兢兢的湊了過來。
兩個男學生從隊伍里衝出來，將女孩拽了回去。
法國警官得意的微笑着，嘴邊修剪精緻的小鬍子也翹了起來。
令他意外的是，學生們不但沒有退隨，而是手挽着手肩並着肩整齊的向前走。儘管速度不快，但是每一步都是那麼堅決。
他們往前一步，越南巡捕就後退一步。
隨着女孩的手一揮，口號聲再次響起。法國警官也笑不出來了，臉色煞白，開始往後步步退縮。
從法租界的方向傳來一陣怪聲怪調的喊叫聲，越南巡捕回頭一看，登時就哆嗦了。成群結隊的日本人也朝這裏趕了過來，為首的是一群腰裏插着雙刀，腳蹬木屐的浪人。
這些人的數量也不少，起碼也有上千人，踢踢踏踏的木屐聲和尖利的叫聲讓空氣為之一冷。這些日本人大部分都是在上海做小生意的僑民，平日裏見人就點頭哈腰，彷佛是背上裝了彈簧。可此刻，他們的眼睛裏滿是兇橫，舉着木棒、鐵棍、日本刀喊着口號。
“懲膺暴支！”
“關東軍萬歲，天皇陛下萬歲！”
看到這些日本人來了，遊行的中國學生也是有些慌亂，但是更多的人則是眼睛冒火，拳頭攥的緊緊的，手臂挽的更結實，口號聲也更加響亮。
路邊的店鋪一看兩幫人都彙集到了西藏路，急忙關門上板，膽大的則從門縫往外邊偷看，一邊看一邊低聲罵這些忘恩負義的東洋蘿蔔頭。他們剛到中國的時候，一個個衣衫襤褸叫花子像，可憐巴巴的見人就鞠躬，拖着鼻涕的孩子見了吃的東西就不想走，都不曉得餓了多久，不少心善的上海市民看他們可憐，送個饅頭送件孩子穿不上的舊衣服，多多少少還曾經接濟過他們，沒想到現在翻臉就要咬人了！
遊行的中國學生和日本僑民都在向前走，兩幫人寸土不讓，把法租界巡捕的空間一步又一步的壓縮。一群神頭鬼臉的越南巡捕背靠背站着，快成了夾心餅乾。法國警官朝兩邊不提停的吼叫，可是卻沒有人理他。
法國佬一頓足道：“這裏不是租界，巡捕撤退！”
聽見命令，冷汗通身的越南巡捕如蒙大赦，立刻跑到路邊，躲在商鋪的屋檐下。
唐毅在一旁看的心驚肉跳，學生們都是赤手空拳，而這些日本人不少都帶着傢伙的！這要是打起來，學生肯定要吃大虧！
兩邊遊行的隊伍距離越來越近，腳步也同時放緩，只是眼睛都死死盯住對方，到了最後，幾乎是鼻子碰鼻子。
一個矮粗的日本人一擺手，示意日本遊行隊伍後撤，中國學生則留在原地，雙方拉開了不到五米的空間。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日本人從東北滾出去！”
不曉得是誰喊了一聲，所有的中國人一起喊起了口號，旗幟也漫天翻飛。
矮粗的日本人眉毛又黑又短，像是臉上爬了兩條黑蟲子，看着讓人噁心。他腰間插着雙刀，粗糙的手緊握刀柄。
他趁着口號間隙，吼叫道：“支那人，給我讓開！”
中國學生的隊伍里，一個女孩脆生生的喊道：“日本人，從東北滾出去！”
日本人獰笑道：“滿洲自古就是日本人的土地，我們大和民族的祖先就是從滿洲遷移到日本的，滿洲是我們北方民族的土地！我們天皇的誕生地高天原就在長白山！”
唐毅在路邊聽的清清楚楚，這不是扯淡嗎？日本人篡改歷史的習慣看來是早有先例了！
中國學生的隊伍里不曉得是誰喊了一嗓子：“你們的祖先是武大郎，你們天皇是從陽谷縣搬過去的。”
中國學生們哈哈大笑，還有促狹鬼打趣道：“是啊，要不然怎麼弄個燒餅旗！”
“怎麼沒有炸死那個老鬼子？可惜啊，可惜，雖不中，亦不遠矣！”
一個學生拿腔拿調的說道，更是讓很多人笑的噴飯。唐毅看他們笑的前仰後合，一腦子霧水，不曉得他們為什麼那麼開心，莫非這句話是有典故的？
這些日本僑民都在中國多年，多少知道點武大郎和潘金蓮的故事，一個個氣的七竅生煙。尤其是那句“雖不中，亦不遠矣”把這些將天皇視作神明的日本人氣壞了。這句話是有出處的，年初的時候，裕仁天皇在東京櫻田門閱兵之後坐車返回，結果被跪在人堆里的一個朝鮮人刺殺，向他扔了兩顆炸彈。上海的《民國日報》第一時間就刊登了這個消息，估摸着那個作者瞧日本人不順眼，字裏行間中滿是惋惜的意味。中國人看了很是解氣，卻把日本人給氣壞了，這不是詛咒我們天皇嘛！
那個腰插雙刀眉毛像黑蟲子的看樣子是他們的頭，他咬牙切齒的道：“八嘎，你們竟敢侮辱我們天皇陛下！”
中國學生則哈哈大笑，紛紛作出惋惜狀：“雖不中，亦不遠矣！”
日本浪人哇哇怪叫，臉上趴着兩條黑蟲子的日本人惱羞成怒，倉郎一聲抽出雪亮的長刀。
中國學生也不再笑了，滿臉凝重的怒視他們，手挽手的往前走，用胸膛迎向日本人的刀鋒和棍棒。
日本人開始向人群中丟木棍和石塊，不少人被打中了頭部，鮮血直流，卻依然半步不退，隨着隊伍高喊着口號前進，日本人也被震懾了，他們則開始後退。
唐毅心急如焚，這學生們一腔熱血固然令人欽敬，可是做法卻顯然不智！這種非暴力的抗議，要看用在什麼地方！聖雄甘地在印度，倡導非暴力，那是因為他面對的是印度的土兵，儘管他們為英國賣命，可畢竟都是血脈相連的同袍，不會真下死手段，而眼前則是窮凶極惡的鬼子啊！
日本人退了幾步之後，發出一陣陣讓人骨頭髮酸的喊叫，然後發瘋般衝進遊行的隊伍中，用棍棒、石頭、刀背沒頭沒腦的追打中國學生。
學生們依然堅定的喊着口號前進，男孩子將女孩圍在當中保護，大學生將中學生推到隊伍中央。他們繼續前進，口號聲絲毫不見減弱，反而喊的更響了。
圍觀的中國老百姓恨的牙根痒痒，可是卻身無寸鐵，拿這些暴徒沒有辦法，只是不停的咒罵：天殺的蘿蔔頭！
唐毅心急如焚，恨不得拿機槍把這些小日本都給突突了，可是實際情況卻是身無寸鐵，只能幹着急，旁邊的蔣經國也牙齒咬的嘎巴巴響，攥着拳頭，身體不曉得是害怕還是過於興奮，不由自主的顫抖，只有安娜一臉的平靜，但是眼睛卻目不轉睛的盯着遊行的隊伍。
中國學生的忍耐是有限度，不曉得是誰先喊了一聲：“打日本鬼子啊！”
學生的隊伍亂了，男孩子紛紛沖了出來，用拳用腳，用牙齒和手拿棍棒、武士刀的日本人拚命，不少人被打躺在地，倒在地上的人還抱住日本浪人的大腿狠狠的咬上一口。
路邊的行人也看不下去了，紛紛挽胳膊擼袖子去給學生助拳，一下子就打亂了。越南警察躲在屋檐下哆哆嗦嗦的不敢伸頭。法國警官運氣不好，被天上飛來的一塊半截磚結結實實的拍在腦門上，順着額頭淌血，他氣的用誰也聽不懂的法語大罵，但是從他罵人的時候眼睛看的方向判斷，他罵的是日本人。
學生們一個個的被打的頭破血流倒了下去，他們本來就手無寸鐵，唯一的武器是搖晃的小旗，而這些日本人不少是退伍的老兵，心黑手狠，用刀背、棍棒專門朝雖然不致命卻能讓人感到極端疼痛的地方下手。
西藏路上到處是噴濺的血跡，中國學生的隊伍被衝散了，暴徒們喈喈怪笑着沖向那些驚慌失措的女孩和已經被打倒在地的傷者。用他們沾滿血跡骯髒的手去拖拽那些柔弱的女學生。
唐毅實在看不下去了，看了看路邊找到一根丟棄的木棍，卻方向蔣經國已經衝進人群里輪開王八拳，剛進去就被兩個日本人圍上。
唐毅嚇了一跳，掂着棍子就殺了進去，一棍子不偏不倚打到一個五短身材的暴徒後腦，他回頭看了看唐毅，然後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蔣經國估計是沒有打過架，閉着眼睛掄着王八拳不分敵友的亂打一氣，他對面的一個頭纏白布帶的日本人一腳就把他踹了個跟頭，他躺在地上拳頭依然在瞎舞。
腦袋上纏着帶子的日本人舉起手裏的武士刀，刀背朝下就要劈下去，唐毅趕緊伸開棍子擋住，手裏一麻，棍子落了地。
這小日本個子不高，可力氣不小啊！
纏帶子的日本人放過躺在地上的蔣經國，舉着武士刀劈了過來，長刀掛着風就朝唐毅的腦門過來。
唐毅側身一閃，躲過了腦袋肩膀卻結結實實挨了一刀背，感覺骨頭像是要碎了，左手立刻就沒了知覺。
對面的日本人獰笑着又舉起了刀，還沒等往下砍，突然像被伐倒的木頭一樣直挺挺就躺在了地上。
唐毅驚奇的發現，安娜的身影從他背後出現，依然是笑盈盈的表情，依然是上次放躺下蔣經國的手刀。
“蔣經國，你去看着行李，躲到那些巡捕旁邊。”安娜冷靜的對蔣經國道。
唐毅更是瞪着眼睛：“你快躲一邊去！”
蔣經國啊，你可是我千辛萬苦從弄回來的，老子的前途就靠你了！
越南巡捕躲在路邊擠成了一疙瘩，而日本暴徒也不從他們身邊經過，有些挨打學生比較機靈的，都朝巡捕身邊跑，日本人也不往那裏去追。街邊鋪面的老闆一看到受傷的學生，立馬就關着的門打開，把他們拽進來躲避。
很多日本暴徒都帶着武士刀，可是並沒有用刀刃砍，而是用刀背去劈，看來他們也沒打算出人命。畢竟這裏緊挨着租界，事情弄大了英國、法國、美國人也不幹啊！
他們的目的很明確，那就是把中國人打怕，讓他們從此不再敢反抗，讓他們的血不再是熱的，以後見了日本人就瑟瑟發抖。
蔣經國意猶未盡，但是又有點怕唐毅，只好嘴裏咕噥着朝巡捕們的方向跑去。
唐毅突然發現，那個領頭的日本浪人，正在不遠處獰笑着走近一個女孩。那不就是剛才怒斥暴徒的漂亮女學生嗎？
被打的七零八落的學生也發現了女孩面臨的危險，他們紛紛衝過去保護。日本浪人竟然傲慢的將刀插回腰間，抓起這些男學生隨手一丟就給扔出老遠。
這傢伙是個高手啊！
唐毅熱血賁涌，一時也不顧自己那兩下子是不是對手，用還有知覺的右手撿起木棍就沖了過去。
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日本鬼子的臟爪子粘到她的身體！也不許暴徒碰任何一個中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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