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1)
幾日的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就到了太后壽辰之日。壽宴定於酉時,所以這日下午,伺候好自家夫君穿衣冠發之後,路凝落這才坐到菱花鏡前,為自己描起妝來。彎彎月眉、香腮似雪、輕點口脂,烏髮盤起、釵寰點綴,凌紗裙外罩雲羅衫,綉着雙蝶戀花的翹頭履遮住一雙瑩巧玉足。望着鏡中的自己,路凝落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這樣盛裝打扮倒是有些久違了。
鍾離珏柔情萬斛地注視着梳妝的女子,嘴邊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待她妝畢,他走上前去,執起嬌妻的素手,半是扶着她往外頭走去,致遠、擎蒼和一眾仆婢跟在後頭。
一路上,下人們低聲斂氣的卻也忍不住偷瞧幾眼。儘管前幾日張源已經向他們通過話了,但失蹤的王妃突然不聲不息地回了王府,怎能不讓人好奇?至於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靜樂縣主又要如何安置也不是他們該操心的事,他們只知道王妃回了府,王爺高興了,他們的日子自然也就好過了。
兩人剛出瓊華居沒多久,就見葉君灝領着青霜迎面過來。葉君灝見到路凝落之時微愣了愣,她本就有沉魚落雁之貌,裝扮起來更是美麗不可方物。不自覺地微紅了臉,葉君灝佯作如常的樣子,說:“雙,王妃這樣子,真是讓在下意外。”
路凝落則是衝著葉君灝大方一笑,突然身邊就傳來一陣刻意的輕咳聲。抬眼望去,卻見身旁的男子非常明顯地擺出了一副不悅的姿態。路凝落眨了眨眼表示不解,鍾離珏在別人面前怎麼會如此情緒外露?
鍾離珏顯然明白路凝落的疑惑,卻不做解釋。葉君灝救了路凝落他自然感激,只是他對着阿落臉紅做什麼?勾起個若有若無的笑容,他對葉君灝道:“葉公子對愛妃的救命之恩本王銘記於心,改日再好好答謝公子。”
要答謝我,你們相認這麼幾日了也沒見個動靜,眼下說得倒像他是邀功來了。這恆親王實在是小氣,小氣!葉君灝忍不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臉上卻堆起滿滿的笑意,回說:“在下不急不急,不過呢,當日王爺圍場中毒也是在下救的,這事兒王爺可別忘了。”
鍾離珏倒是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心道這人倒是有些意思。他對上葉君灝的眸子,說:“公子的事,本王記得很清楚。”
這話讓葉君灝一時沒反應過來,似乎是話裏有話啊!見鍾離珏若有深意地揚了揚嘴角,葉君灝冷不丁地覺得後背一陣發涼,怎麼有種魚兒落網的感覺?
兩個男人在那兒“劍拔弩張”的,這頭青霜正熱絡地握住路凝落的手在說話了。瞧見路凝落一身華服,風華萬千,青霜倒是看起來比她還高興。路凝落笑吟吟地看着青霜,青霜的性子活潑純真、開朗愛笑,很多時候,她很羨慕她。
鍾離珏轉頭瞧見路凝落與青霜相“談”甚歡,不忍心打斷,遂只在一旁靜靜等候,噙着笑意溫柔凝視。葉君灝頭一次看見鍾離珏這般溫情柔和的樣子,不禁汗毛豎起。他略是驚恐地看向致遠,卻瞧見對方一副早就習慣的表情,好似再告訴他,沒錯,我家王爺變臉的速度就是這麼快!
察覺到似乎耽誤了些時候,路凝落趕忙與葉君灝和青霜作別,與鍾離珏攜手離開了。只留葉君灝仍在回味鍾離珏那個變臉的瞬間,至於青霜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他一概不知道了。
兩人行至大門,檐下已有一道杏色的纖細身影佇立等候。似乎是聞見響動,她徐徐地轉過身來,儘管努力掩飾,但在看到相依而立的一對璧人之時,眼神之中仍是充斥着哀傷。那雙緊緊交握的手,刺眼得讓她已覺乾涸的眼睛疼得又要流出淚來。伴着疼痛,她的思緒飄飛到那個明媚得讓人憂傷的午後。
那天應是路凝落與鍾離珏相認的第三日。由於路凝落的身體大不如前,又因為鍾離珏那晚一時衝動也未顧及她的身體,所以這兩日說什麼也不肯讓她沾地。路凝落向來拗不過他的,聽話地在榻上待了兩日,看着他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心情自然也是好的。
這一日,鍾離珏如常坐在床邊為路凝落餵食,別說腳沾地了,連手也不願讓她動一下。路凝落小口小口地吃着,有些心不在焉。鍾離珏見了,手中動作不停,柔聲說道:“有何事你便說吧,我盡我所能答應你就是。”
聽見這話,路凝落莞爾淺笑,開口道:“我想…見一見…綺晴。”語速雖然還是慢了些,但許是因為解開了心結,她現在覺得要說話並沒有那麼困難了。
葉君灝早前也與鍾離珏說過,路凝落喉間的傷早已好了大半,體內雖有餘毒,但並不影響她開口說話的能力。她覺得不能開口,多半是自己心底在抵觸的緣故。所以看見路凝落的轉變,鍾離珏自然是高興的,但如果她說的不是這個,他應該會更開心。
對於想要介入他們之間的人他是不願她去見的,只是她既然這樣說了就必是有她的考慮。輕嘆一口氣,鍾離珏見碗已見底便將它置於一旁,用絲絹為路凝落拭了拭嘴角,然後妥協說:“知道了,午後你休息過後便尋她來。”
路凝落是肯定鍾離珏會答應她的,但當他應允時,她仍是止不住喜悅。這個男人愛她、疼她,最難得的是他願意尊重她!目光盈盈地注視着面前的男子,路凝落環上他的脖頸,然後覆上了她柔軟的唇瓣。
佳人送吻,鍾離珏自是滿意。他一手將她帶進懷裏,一手扣住她的後腦,反客為主加深了這個吻。唇齒間的交纏廝磨宛如情人之間的低語喁喁,滾熱且甜蜜。
申時的時候,路凝落才在午睡中悠悠轉醒。睜眼瞧見鍾離珏一手支額看着自己,俏臉一紅,衝著他嫣然一笑。
鍾離珏憐愛地用指腹摩擦着路凝落的香腮,寵溺道:“睡得可舒服?”見她頷首,眼底儘是滿足的神色。低頭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鍾離珏這才起身,穿上外衣,再扶着路凝落坐起身來。
路凝落靠着枕墊坐好,才要說話,就聽鍾離珏略帶無奈地說:“一會子就來。”見鍾離珏對她又是無奈又是寵溺的樣子,路凝落忍不住輕笑出聲。
果然,沒過多久,擎蒼就將綺晴領了過來。
綺晴有些猶豫地踏進了房裏,環視着四周,心想,原來他們是在這裏生活的,原來他就是在這個房裏每日每夜地思念他的心中所愛。
當日綺晴聽信萱兒的話,欲用混合了渙神散的催情香迷惑鍾離珏,誰知就在她要貼上他冰冷的薄唇時,身體某處一麻,便動彈不得了。感覺到鍾離珏的氣息不似之前那樣起伏急促,她抬眼一看,便對上那雙再清冷不過的眸子。他的黑眸平淡如水,卻藏着絲絲的鄙夷之色。就是這個眼神,讓她瞬間如墮冰窖,羞恥、懊惱和不堪的感覺席捲了她的腦海。
不多時,鍾離珏應是確認了什麼,解了她的穴道一個反手就將她推開。她受不住他的力道猛地跌到地上,她垂着頭不敢看他,眼淚控制不住地往外流。鍾離珏甚至沒有與她說一句話,只當她不存在一般起身就回了房去。
她坐在那裏流淚不語,被撞到的地方瘀青破了皮也忘了疼,連自己是如何被人帶到暗室的也不知道。她就木然地在那個暗室里獃著,時日好像都記不清了,直到這日鍾離珏身邊的侍衛將她領了過來,她似乎才恢復一些對外界的感覺。
陷在自己的思緒里,綺晴都沒注意到鍾離珏從裏間走了出來,直至他走過她的身側,冷冷留下一句:“別忘圖傷害她,否則莫怪本王手下無情。”
綺晴倏地反應過來,轉頭一看,只能瞥見一道素色的背影出了房去,隨之不見。這是她第一次見他穿白衣,母親說過他向來愛穿素色衣衫,只是他的王妃不在後就再也沒穿過。等等,他說別讓她傷害的女子是誰?!
綺晴似乎幡然大悟又不可置信,她提起裙裾疾步向裏頭走去。當瞧見床榻上的那個女子時,她頓時停住腳步。
那是一個很美麗的女子,應是她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面帶些許病容,只是簡單素雅的衣衫,依舊掩不住她的風華絕代。日光照進來投在她周圍,恍若仙子。他的心裏住的是這樣一個女子,怨不得,怨不得……
路凝落見綺晴似乎心緒紛亂,只衝她淡淡一笑,並不說話。好半晌,綺晴似如夢初醒一般,抬眼看見路凝落淡然清冷的神態,顫聲問:“你,是恆王妃?”
不出意料地瞧見她點了點頭,綺晴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是了,能讓他視若珍寶,放在心間的女子還能是誰,自己何苦多此一問?
路凝落並未注意,撫着被衾光滑的緞面,緩緩說道:“我尋你來…只想告訴你…一件事。”
“你的嗓子?”聽見路凝落說話,綺晴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問道。
“受傷而已…無礙,”路凝落對上綺晴帶着驚慌的眸子,幽幽問道:“你可知…你為何…能住進…恆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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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淺小備註:1、翹頭履,我國古代鞋子款式都鞋頭上翹,故稱,唐代多以羅帛、紋錦等面料為履面。其適用於重大節日,隆重的場合,婚宴等,搭配漢服穿着彰顯華夏服飾之美。
2、“人生自是有情痴”出自歐陽修《玉樓春·尊前擬把歸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