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且望浮雲蔽白日
這一日，天空陰沉，似有雨勢卻久久不下，天氣很是沉悶。兩個小丫頭一邊打掃收拾着院子，一邊扯着閑話。這時，其中一個滿是好奇地問道：“你說，這好幾日晚上都有人瞧見浮香閣里的那位進了王爺的小院，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這我哪裏曉得！你說王爺的院子哪裏有其他女人進過？自從王妃死……哦，不見后，王爺更加冷酷起來，怎麼現在轉了性了？！”另一人顯然也是好奇得很，說著又是興奮起來。
“我聽府里的大丫鬟說啊，浮香閣的那位，她的聲音和王妃有七分像，王爺又思念王妃，這才讓她鑽了空子！”
“真的呀？！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呢，我說我們王爺怎麼……”
不願再聽二人的議論，路凝落悄步轉過身往院外走去。本來在外頭散完步想回來歇息，卻不想聽到了這一番話。
怪不得她第一次見到綺晴就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原來她的聲音竟與自己那般相像。想到綺晴，這幾日王府里的談論猜測又是闖入腦海。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以鍾離珏的性子來說，那些所謂謠傳只怕是事實了！抬首望了望沉沉的天幕，沉重的壓迫感只讓路凝落覺得胸口積壓着揮之不去的陰霾。
“怎麼了這是？你最近越發愛發獃了！”溫和的聲線在身旁響起，路凝落驀得回神，就見風度翩翩的葉君灝立在身側。
微微搖頭，路凝落往葉君灝四周看了看，未瞧見總是寸步不離的青霜，心感奇怪，遂向葉君灝投去詢問的目光。
葉君灝心領神會，笑了笑，說：“千芙姑娘這幾日都不在府里，她覺得無趣得很，我便讓她去辦些事。”
路凝落一笑，表示瞭然，隨即回身。葉君灝見狀也不多話，轉過身與路凝落並肩站着，一同望着那一方陰天，陷入沉思。
這一處兩人各有心事，在旁人看來卻是格外刺眼。鍾離珏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瞧見兩人似乎相處得很是融洽，還有一種不用言說的默契，心裏頭就似有名為嫉妒的藤蔓在瘋狂生長，刺得他整顆心疼痛不已。
他很想不顧一切衝上去將那個女子藏到自己身後而不被人窺視，卻終究生生忍住了。因為他知道，眼下並不是最好的時機，他要等。
想着，鍾離珏緊握的拳頭方才鬆開，深深望了一眼婷婷而立的佳人，閉眼默了好一會子方負手離去。背影漸遠，衣袂上染着的血漬也漸漸瞧不見了。
這夜，滿天的烏雲黑沉沉地壓了下來，樹枝被大風吹得不住搖擺，一霎時，“嘩”的一聲，大雨鋪天蓋地從天空中傾瀉下來。風夾着雨星，東一頭西一頭地亂撞着。雨勢很大，濺起了一層縹緲的雨霧，雨點斜打在地面上，激起朵朵水花。
鍾離珏一人立在窗前，窗門大開，全然不在意夾雜着濕氣的大風撲面而來，額上已有些濕糯的感覺。大雨中，有兩道身影迎着風雨快步而來，看身形，應是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
過了不久，兩人好不容易走到屋檐下，少年收了傘，將少女恭敬地請進了房裏。只見少女解下斗篷，發上沾了不少水汽，有些狼狽，但在燭火之下卻襯得那張面容愈發楚楚動人。
鍾離珏收回遠望的視線落在了少女身上，隨後低聲道：“致遠，你退下吧。”
“是。”致遠的語氣里透着不情願，卻也只偷瞟了一眼害羞靜立的少女便退出房去，閉上了房門。
房門閉上不久，室內的燈火便滅了。致遠獃獃站在原地，心裏五味雜陳。他不明白他家王爺為何突然會做出如此舉動，問擎蒼他也是一臉木然，隻字不答。但要說鍾離珏變了心，他又是一萬個不相信。他自小跟在鍾離珏身邊，雖不怕他，卻敬他、重他，所以他仍舊相信王爺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即使不情願，他仍是遵照吩咐，一日一日將綺晴送來瓊華居。
只是……
回頭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室內，致遠不由得嘆了口氣。王爺，您究竟在做什麼？您這樣要讓王妃如何是好啊？？
風雨如磐，洋洋洒洒地飄灑了一整夜，直到天將破曉，才漸漸止住。雨後的清晨，空氣中浮動着氤氳的濕氣。綺晴身感有些發涼，將半濕的斗篷往身上裹了裹，想添上些許暖意。
回到浮香閣，剛踏進屋裏，身後就傳來一道陰冷女聲：“去得一次比一次久，我原以為你捨不得回來了呢！”
綺晴嚇了一跳，回過頭就瞧見一張似笑非笑的面龐，不安地攥着手，顫顫說：“昨夜風雨太大，所以回來得晚些。”
“哼！怎麼，他倒是對你憐香惜玉起來了！？”音調陡然高了，女子猛地湊上前鉗住綺晴的下頜，一手將她推至門上，咄咄逼視着她，又說，“你可別忘了，他不過是把你當做另一個女人的替身而已，別痴心妄想！”
綺晴像一隻被驚嚇的白兔，微紅着眼眶，怯生生地回道：“我，我知道……”
“哼！”女子甩手鬆開對綺晴的束縛，背過身去進了內間。才走幾步，又偏過臉來，冷冷問道：“我讓你每晚給他下的葯，你都照做了？”
“……嗯，”綺晴垂頭應道，轉而又似想到了什麼，猶猶豫豫，終是開口問道：“那葯……當真不會傷害到他嗎？”
“怎麼？你在質疑我？”挑了挑眉，女子面色陰沉地看向綺晴，見她害怕地搖了搖頭才說，“你放心，那葯自然是他最想要的。”
說著，女子伴隨着幾聲刺耳的冷笑走進了內間，只剩下綺晴留在原地暗自心悸，冷汗涔涔。
那日一場瓢潑大雨後，一連幾天都是晴空萬里，驕陽當空。鍾離珏此時坐在廊下悠悠地品着茶，一抬眼卻見歆陽神色嚴肅地疾步過來，致遠和張源想要制止卻擋也擋不住。放下茶盞，施然起身，向致遠和張源遞了個眼神，繼而神色自若地向歆陽一禮，問安道：“侄兒見過皇姑母，姑母安好。”
歆陽猛然停住腳步，平復下來，理了理袖子，姿態大方道：“珏兒不必多禮，姑母今日過來只是想談一談綺晴的事。”
“嗯？表妹在浮香閣住得好好的，身體也調養得不錯，出何事了？”鍾離珏語帶不解，但望向歆陽的眼神卻帶着若有若無的挑釁之意。這樣的鐘離珏讓歆陽既是熟悉，又感陌生。
歆陽驟然逼視着鍾離珏，瞟了眼四周，壓低聲音說：“你不要告訴我你不曉得王府上下和外間現在傳的話有多難聽！你就這般不顧綺晴的清譽嗎？”
歆陽的惱怒並未讓鍾離珏有一絲退讓，他一聲嗤笑，道：“姑母當日將表妹留在侄兒府里怎就未想過今日之事？再說，侄兒不過做了姑母希望侄兒做的事，姑母難道不滿意？”
鍾離珏笑容深深，似乎在說一個極為好笑的話題，但那一股輕蔑之感卻是顯然易見。歆陽氣極又震驚，指着鍾離珏怒目而視，不可置信道：“你，你，你何時居然變得如此冷血絕情，一絲情意也無！？”
“呵，侄兒一向並非善類，姑母難道不知？”鍾離珏的反問讓歆陽登時說不話來，她顫抖着垂下手，低頭想了好一會子，才頹然說：“是，是我做錯了！可是，綺晴她是無辜的，你就不能看在她對你一片真心的份兒上娶了她嗎？如今她的名聲，她的清譽，我……”
說到這處歆陽已然哽咽，當初一時心軟造就了如今的局面，終究是她錯了！鍾離珏漠然看着，平靜地說：“表妹的身體調養得差不多了，若是姑母思女情切，大可將她接回長公主府去承歡膝下。”
鍾離珏的話讓歆陽赫然抬頭，怒道：“你對她做了那些事居然不願負責嗎！？想讓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傳得人盡皆知嗎！？”
“哦？”鍾離珏清冷的眼光掃過，沉聲說：“本王倒不知，姑母對本王府里的事情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歆陽心頭一驚，忍不住瑟縮一下，轉身避開鍾離珏的視線，隱隱慌亂。鍾離珏見了，並不追問，淡淡說了一句“侄兒身有不適，表妹去留與否，姑母請便”，就邁開步子離去了。
歆陽在廊廡下佇立許久，直到張源小心翼翼地來喚她方如夢初醒。她簡單交代幾句，就準備離去。行至王府門口時，歆陽堆起一臉笑意與張源寒暄作別，似乎對王府之行很是滿意。張源自然乖覺，如常地將歆陽送上了轎輦。
轎簾垂下，歆陽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憂慮和難平的怒意。眼下她不能在風頭上就如此帶綺晴離開，更不能對鍾離珏表現出任何不滿，否則豈不坐實了那些流言蜚語？
華麗的轎輦載着歆陽漸漸遠離了恆親王府，只是她不知道，她的這個決定又將會是一個更大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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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淺小備註：“浮雲蔽白日”出自《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