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聚陣迎聖尊

中行雋簽下名號，微笑着將手中毛筆遞給了靈木盟博林城主，以示白山惡鬥了數十年的兩大陣營從此彌合關係，和睦敦善。

其餘各家主事之人也默默上前簽字。

排位也不講究，有白山之主監督，儀典安靜而莊重，顧嘆鄭重寫下真名，立刻感覺好像被人看破了內心深處所有秘密般，靈魂悚然一驚。

他將筆又遞給青丹門韓平，然後信步踱到肅立角落的空問和尚處。

「阿彌陀佛。」

‘人樣子"空問為躲何歡宗諸男女騷擾，一直在低調觀禮，見顧嘆過來，雙手合什宣了聲佛號，「惟願白山從此太平喜樂，再無生靈塗炭之苦。」

「亦我所願也。」

顧嘆澹澹一笑，直到這最後一刻，他才確認白山大和解已成事實，只是，這樣一來……

齊休率九名練氣弟子南下，二百餘年間苦心經營，楚秦門拓地無算，擁有仙城一座，修士萬餘，位列白山頂級宗門之一。

而傳到自己手中后，這和議一簽……

化神壽元太過悠長，縱自負滿腹智計，能落子博弈的棋盤卻沒了，不得不去做個守成之主……

思慮及此，他眉頭微微擰起，失了談笑的心情，將目光落到山下遠處。

「看着點！」

此時的楚秦門駐地，正熱火朝天的搬運陣法器具，門中被徵召人，分得被包含在這兩儀星陣內的一部獨力陣法，佈陣器物全由摘星閣負責出，他家還加派修士教導楚秦門佈設法陣，以及行使押陣之責。

不過摘星閣相比白山各大宗門要窮得多，各家遠來，牽引承載陣法石柱的巨型馱獸不便運輸，多少無法齊備，摘星閣補充的馱獸既不怎麼好用，數量也就勉強夠。

這不，石柱剛被摘星閣修士放到馱龜背部，卻因這隻馱龜年幼氣力不足，石柱傾倒，差點砸着人。

把正好站在馱龜附近的一名年輕趙家馭手給嚇了一大跳，他心有餘季地沖操縱力士的摘星閣修士罵道：「沒長眼睛嗎你！」

這一幕當然逃不過總覽全局的展劍鋒注意，「休得無禮！做你的事去！」

縱使大道艱難，近年指揮戰陣、負責門派防衛，修為又已築基大圓滿的他，在楚秦門金丹以下弟子中威信早立，一句話便將那發脾氣的馭手喝閉了嘴。

「換一隻來吧。」

旁邊的趙家家主趙時趕忙打圓場，幫忙搬起地上的陣法石柱擺放妥當，又安撫那位摘星閣修士，「這隻實在不堪用。」

「好吧。」

摘星閣素來中立，從未參與過各家相爭，在白山，確實沒大周書院在此界的地位。由於白山混戰多年交通斷絕，他家又失掉了一部分身具星辰本命，家財充裕到能由遠地投奔而來的修士補充，現在低階一輩里人丁凋敝，見識、素質等各方面都不太行。

幸好沒沾染太多白山修士的刁鑽女干猾氣，心性都算純良，那名摘星閣練氣恭敬地答應一聲，老老實實驅使差點闖禍的馱龜迴轉山門。

「我看他家修士，是不是也不熟悉這套陣法？」

展劍鋒問趙時。

「此陣高古，不知在他摘星閣大庫中吃多久的灰了。」

趙時揮袖，將旁邊玄奧難解的陣盤紋路上薄薄浮灰拂散，「可能比掌門師叔的年紀還大。」

「嗯。」

展劍鋒也認同這個說法。之前說是指導楚秦修士佈設陣法，實際上連那些本該負責教人的摘星閣築基，他們也不過是拿出來相關陣法玉簡，和楚秦修士相互研讀印證，一起邊學邊做，顯然連自己都不熟悉此陣，「這麼看，顧師叔的判斷是對的，摘星閣這次召各家那麼多人來，就是為了在那位白山之主眼皮子底下演武一番，做個團結景象，就當補上慶賀其晉階化神的典禮了。」

「應該是這個理。」

趙時點點頭笑道：「兵戈頓消，總之是好事哇！」

這時又有爭吵聲傳入兩人耳中，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在遠處響起：「他摘星閣的人也配來給我們押陣？！我聽說當年在外海，都是大周書院修士為我楚秦押陣，後來山都之戰，反倒是我楚秦押他南楚的陣呢！」

山都決戰時，楚秦修士確實大部居於三楚后陣，齊休本人和一些楚秦修士也確實臨時負起了押陣阻止三楚修士棄幡潰散之責，但這種話楚秦門修士可不配說，喪良心。

不知道門中是怎麼傳的把事實傳成了這樣，展劍鋒聽罷心中來火，飛過去抬腳便給說話之人踹了個大馬趴，「什麼話都敢混說！」

一樣是位不知愁滋味的少年練氣，被嚇得伏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也不知從哪學舌的胡言亂語！押下去看管起來，待回山門再嚴加審問！」

軍陣事務總是繁瑣的，但展劍鋒早已能處理得井井有條，渡過了初時的混亂后，楚秦所部這套不算複雜的古陣很快立得七七八八，陣幡也發到了各持幡修士手中。

忙到入夜，此處無數螢石光芒亮起，簽完和議的金丹修士們也陸陸續續下山，回歸各家本陣，空問和尚又是第一個早早開熘的，天引寺只有他一個光桿，於是和桑章率領的桑海人與楚秦部湊在一處。

「瞧，江南宗好像頂了連水盟的位置。」

摘星閣督促各家挑燈夜戰，令十數個獨力陣法往中樞方向移動，準備進行下一步的聯合操演，於是少，多則一萬的各軍陣領命開拔，轟隆隆的腳步揚起漫天煙塵、加之修士呼喝、獸類嘶鳴、旌旗獵獵，近七萬人緩緩靠攏，不論紀律如何，氣勢上逐漸不輸給當年外海開闢時大戰前夕的盛景了。

於是空問攜楚秦門裏關係最好的展劍鋒與宋仲謙倆築基，立在楚秦軍陣邊緣觀看閑聊。

桑章也湊了過來，他最懼怕差點弄掉他掌門之位的江南宗，目光時刻不離姜家修士，靈木、離火、銳金、厚土自然而然填在了最靠近中樞位，獨缺的一行，由姜家金丹老修率領江南宗修士填補了。

「連水元嬰油燈在他家手裏，連水盟舊地被他家佔據着，由他家填補，原也應該。」宋仲謙說。

不過江南宗只來名修士，而另外四行盟皆有七人，楚秦眾人繼續冷眼旁觀，只見司空壽飛在空中一通調度，將九星坊八家修士以及白山劍派人併入，這才差不多能和其餘四行盟人數相抵。

白山劍派本就是四行盟盟友，這個安排甚為妥當，最喜研究戰陣佈置的展劍鋒默默點了點頭。

而幻劍門七人居北，也是個大方陣，不過相距最遠，隔着許多陣法看不真切。

「嗯？」

眾人正指點議論，空問忽然眉頭大皺。

「怎麼？」

兩人在酆水開闢時結下的過命交情，展劍鋒在他跟前不用太注意修為尊卑，隨口問道。

「看。」

順着空問手指方向，展劍鋒看向大陣中樞，那邊此時已立起了一座寬闊的氣派高台，由二十來只馱龜馱着，台上又黑色石柱，柱上繪製的陣法紋路同樣古意盎然，又夾雜着一閃一閃的光點，好似滿天星斗。

但空問要他看的不是這個，提醒道：「那些密宗僧眾拿着的法器。」

許多頭戴紅色雞冠僧帽的密宗和尚手執鼓、杵、幡、旗、盞、號等法物，正口誦經文排隊登上高台，然後按照某種佈置，盤腿繞着中心位置端坐，始終誦念不絕。

「好像都是人皮人骨製成的。」空問說。

「噢！？」

展劍鋒吃驚不小，趕緊聚目觀察，但畢竟沒研究過這個，「也許是獸皮之類吧？看着……有點像人類的而已。」

空問搖頭，「我打算過去質問一番，你們為我做個見證。」

「這……好吧！」

空問素來持正，雖然那邊行事處處透着詭異，但多年好友，彼此都清楚對方是什麼樣性格，展劍鋒、宋仲謙沒選擇開口相勸，當即壓低聲音答應下來。

但空問還沒來得及過去，一聲厲喝突然在上方炸開，「還敢不尊諭令！」

恐怖的元嬰威壓覆壓而下，隨後十多個人影被從半空擲落，噗通噗通摔在中樞高台上，「你們身為白山金丹，早有徵召，還要耍滑！下次再范，定斬不饒！」

摘星閣元嬰司空宙法相大現，盯着對那十餘人喝罵。

應是躲藏在白山各處的金丹散修被揪了過來。

實際上，自從混戰開啟，不管各家勝負如何，數十年下來，各家之間的邊界越來越清晰，白山散修的生存空間越來越被壓縮是大趨勢，各家都不能再無視這些散修戰力，或收買，或裹挾，現在大約只剩一些犄角旮旯或敵對雙方反覆爭奪拉鋸的地區，比如楚恩城以南周邊等地有散修活動。

金丹散修更是鳳毛麟角，難得司空宙短短數日間一下子抓到這麼多。

「各軍陣都準備妥當了嗎！？」司空宙又居高臨下喝問。

怎麼回答？誰來回答？

還是那句話，摘星閣不是大周書院，各家軍陣里修士面面相覷，都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也不知道個具體章程啊！

「何歡宗已準備妥當！」

還得是中行雋，他騰空立於何歡軍陣上空，雙手抱拳，這次不再扭捏作態了，中氣之足的朗聲應道。

「離火盟已準備妥當！」古熔第二個飛出來。

「靈木盟……」

「厚土盟……」

「銳金盟……」

隨着各家主事陸續應命，顧嘆急忙忙過來問展劍鋒，得到肯定的答覆后也當即飛起，「楚秦門已準備妥當！」

「好！」

司空宙抬手一指：「那各家便相請老祖降臨罷！」

話音一落，各家陣中便燃起豆大油燈之火，鳥鳥青煙一線，再隨風暴漲，膨脹成巨大的人形虛影。

何歡宗兩位元嬰，靈木盟兩位元嬰，離火老祖，厚土老祖，青丹門韓天青……

星星點點，一個又一個元嬰法相俱面向白山，垂首盤膝端坐，如若神佛。

白山諸元嬰們，齊現世間！

親眼見證此番盛舉，各家修士情緒終於被帶動起來，鬼哭狼嚎般的震天歡呼響徹夜空。

只有楚秦門軍陣上空尷尬的漆黑一片。

顧嘆瞥了眼曾被楚問一斬兩段的厚土盟元嬰那稀薄得接近透明的虛影，摸摸鼻子降下遁光。

「白山之上，竟不止各家這些元嬰？」

郭澤才結丹不久，驟逢此等大事，自然好奇不已。以金丹之靈覺，他敏銳地注意到中樞那些密宗僧眾處竟也門派不明的青煙燃起，巨大法相隱隱約約，但並未升空現身。

「當然了，難道那些金丹後期散修進山後無一人結嬰？那更不合理。」

顧嘆想起齊休在自家跟前回憶當年楚秦思過山大戰時，有人在山上刺殺靈木盟元嬰柴冠肉身之事，二人當時分析出手之人應不在白山各家元嬰老祖之列，那麼剩下的可疑元嬰，很可能就在中樞高台里的之中。

齊休雖未轉告曾與思過山大戰前拜託大周書院歸古派援手的秘密，但不影響顧嘆做具體分析，那名元嬰當年出手刺殺柴冠肉身，客觀上算幫了楚秦生死大忙，足可謂有存續之恩了。

說不定自己可借這個機會，和此人建立聯繫，引為外援？

顧嘆心中暗暗思忖。

不過眼下肯定不方便，各元嬰法相聚齊，司空宙也轉向面朝白山，然後懸在半空中跪倒，「恭迎聖尊！」

密宗僧眾們便吹響疑似人腿骨製成的鑲金法號，蒼涼而又詭譎的烏烏號子如懸絲般悠遠綿長，在數萬軍陣之中鳴起。

「恭迎聖尊！」

諸元嬰法相也隨之跪倒。

長庚星應聲亮起，光華播灑，落在陣中每一個人身上。

白山這位化神老祖，真的回應了！

不知多少年來頭一遭。

顧嘆頓時生不起抗拒之心，攜熊十四、熊甫亭、多羅森、郭澤等楚人齊齊跪倒。

「恭迎聖尊！」

離火那邊的古熔也激動得熱淚盈眶，攜古鐵生等，與陣中數萬人一道山呼祝禱，叩拜不絕。

「恭迎聖尊！」

空問和展劍鋒等亦如此。

如是往複，眾人無不覺心頭安寧，似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