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二章 命運與星光

稍早時候，姬羽梁見齊雲御獸諸元嬰絲毫不顧及自己這個大周書院巡察使在場，直接一呼擁捲走了碧湖宮案嫌犯楚無影，趕緊略交待聞心等僚屬幾句后，緊追而去。

「兄弟鬩於牆則外不能御其侮，縱為此界之主，威嚴亦快掃地了。」

千年東方巡察使生涯，沒有人比他更能清晰真切地感受到大周書院統治力的日漸衰微，哪怕是齊雲、御獸這兩個頂級門派，在距今僅兩百餘年前的白山開闢時期，還都不至於如此怠慢。

素喜戲謔的他，此時也有些暗自神傷了。

身為此界頂級執法元嬰，他遁速自然極快，可只略耽擱了那麼一會兒，卻已感應不到田無常等人的行跡，只好暫做懸停，以秘法追蹤分辨。

很快，感應到剛隨田無常等人消失的喀爾紹從遠處某座低階山門騰空，又匆匆往圍捕楚無影的區域迴轉。

「把整塊地多翻幾遍！仔細搜撿！」

喀爾紹先對在外圈立陣靜候的無數御獸門低階修士大聲下令，督促他們將剛才楚無影藏身之處周圍地表掘開進行地毯式搜索，然後才對處於茫然狀態的楚神通、陸、藍、蔡、聞心等外來修士抱拳笑道：「各位道友，既然兇嫌順利成擒，此間事便已了，大家也可鬆快些了，這樣，暫且先隨我回九星坊閑敘，也讓本門盡一番地主感激之情如何？」

這位御獸門化神家族元嬰性格強勢，親自半請半趕地將楚神通等又一股腦拉往九星坊方向。

御獸門修士便圍成個大圈子，由外而內掘地三尺的大肆尋找起什麼來。

姬羽梁趁機按下遁光，在喀爾紹來的那處山門降落。

「嗯？」

輕鬆穿入護山陣法，姬羽梁立刻發現了不對勁，首先，這處山門應無宗門家族長居，神識掃過，峰頭上下所有殿閣建築美則美矣，但幾乎全是空的，花木靈植鮮有修剪侍弄的痕迹，好像根本沒修士在此生活。

在頗詭異的空寂環境中肅立片刻，他掐個法決，身形只一閃，便又闖過數道禁制，出現在一處佈置極為精妙的地底甬道外。

「哈哈哈，姬兄果不負東方巡察使盛名！」

那元嬰靈獸‘老種"已變化成個裹着獸皮的毛茸茸人形，談吐能力也上佳，「不過還請稍待，此獠涉及我御獸門和齊雲城一些秘密事，您行個方便，讓裏面先詢問幾句可好？」

他嘴上客客氣氣，身子卻將甬道入口擋得嚴嚴實實，擺明了不想讓人進去。

「楚無影涉及黑手組織和碧湖宮案，書院有監押提審之權。」

姬羽梁皺眉，「我知他身上也有貴門和齊雲派的案子，種兄不必擔心，我先旁聽審訊就行。」

「欸！且慢！」

他話音剛落，身形便再次瞬閃，可惜老種反應也快到巔毫，一人一獸，兩位元嬰存在無聲無息鬥了次法。

沒分出勝負，老種單掌前推，依然擋在前路。

「若是料理規程不合，日後有楚無影本家親族質疑起來，豈非反而壞事？」

御獸門和齊雲派什麼手段不會，姬羽梁很怕他們搗鬼，比如私下串供，或者乾脆用秘法魘惑楚無影心智，使其只招認兩家想讓其招認的東西憑空栽贓，又或者先行搜魂，回頭只留下個痴傻廢人給自己。

他並不奢求能先審到人，便用楚無影親族做借口與對方掰扯。

「沒事，田家人在裏面，此獠那齊雲本家哪會管他……」

老種應傳音找幫手了，正說著，裏面又出來位齊雲城元嬰狐詡，笑嘻嘻的也幫忙拖延，說一千道一萬，就是不讓進。

幸好此界還算遵循大周書院的秩序，齊雲御獸這種等級的元嬰，姬羽梁不擔心他們翻臉動手，但也很明顯地感覺到了他們的決心，今天勢必無法逼其改變私下審訊楚無影的主意了。

自己先動手更不可能，再堅持往裏闖，代表大周書院和對方撕破臉鬧將起來，說不定又會挖出家裏歸古歸儒各支持一邊的秘密，最後損失威信的，往往必定是此界之主大周書院。

那便只能先虛語應付着，乾等。

實際上，他知道愛徒聞心曾在楚秦門卧底期間教導過楚無影，若非察覺到聞心方才快掩飾不住的情緒波動，若非記得楚無影主家，無論楚秦門還是南楚門，都曾滿門菁華荊楚，血灑外海抵禦魔災，他根本多餘一路追蹤至此。

此界越來越動蕩，哪家高門大派背後不是一堆蠅營狗苟的齷齪事，破不了的案，解不清的陰謀太多了，楚無影一介金丹能牽涉到的案子，破與不破又能改變什麼呢？

長長甬道的那邊盡頭，再穿過座極為森嚴的陣法，一處地宮中除了楚無影，只有四位元嬰在場，分別是白山御獸門的摩雲城主和那隻神目蒼鷹，以及齊雲城的田無常和馮甄。

天生克制影遁，專從御獸門總山調來的變異神目蒼鷹遒勁雙爪已將楚無影從肩頭到琵琶骨牢牢鎖住，居於陣法之中，摩雲城主和田無常分居兩側負責審問，馮甄則將身姿臉蛋藏在寬大的斗篷和兜帽里，縮在角落陰影處安靜聽着。

「楚無影，我先好言問你，此地，你還記得否？」

楚無影自被擒后一直是清醒的，外間狐詡和老種又不知能攔姬羽梁多久，田無常打出道療傷靈力，抓緊時間審問。

楚無影當然記得，此處雖被大力改造過地形地貌大變樣，但畢竟自己在此躲藏修行多年，毫無疑問就是當年‘老兄弟"風息歸土獸報恩安頓自己，原屬於一直斑豹的洞穴，離重土之地和楚秦門眾人圍殺血刀邪修的所在都不遠。

被神目蒼鷹鎖拿之處骨頭俱碎，內傷也極重，但傷口已不再流血，他勉力吐了口帶血的唾沫，垂首不答。

「你在此地修行過，對嗎？」田無常又問。

當年那隻元嬰巨鱷突然殺到時，很粗暴地破壞了自己佈置的簡陋洞府，導致自己的佈陣器具等私人物品隨着洞穴塌陷留在了此處，也許對方就是根據那些器物，才發現自己曾停留過的。

楚無影依舊不給任何回應，對今日之下場，他早已做好心理等各方面準備了……

還需要點時間，把一切計劃得盡量周詳完善。

「我且問你，你當年來時，可從此地取出過什麼東西？」

田無常的第三個問題令楚無影一愣。

東西？當年來時……

哦對了，洞穴里是有一些飛劍斬擊和火系道法痕迹，當時古熔和燕南行帶人陪同楚秦一眾來重土之地尋找展仇，難得深入一次未曾開發的醒獅谷，他倆帶人曾在周邊大肆搜掠過……

如果有什麼東西，應被他們早搜走了罷？

「給你提個醒，一枚紅色長釘。」

田無常見他露出思索神色，換成傳音補充。

長釘？

算了，死志已堅，又何必再給古、燕兩家朋友帶去麻煩。

楚無影抿嘴搖頭。

雖然不知對方跟腳，但他們根本未曾提及什麼田家嫡系築基的事，明顯只是個借口罷了。

「好賊子！倒是個角色！」

摩雲城主見他死挺，厲聲逼問：「你從南邊何處來？走的什麼路線？蠻荒那邊誰在接應？這邊，又是誰在接應！？說！」

一連四問，換回的依然是沉默。

「你只有這一隻得自我家後輩的儲物袋，你自己的呢？你自己沒儲物袋么！？」田無常又在他眼前掂了掂搜到的儲物袋。

「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自己選的！」

摩雲城主沒什麼耐性，見狀和田無常交換了個眼色，兩人同時抬掌，撫向楚無影天靈蓋。

「掌門師叔，永別了……」

楚無影腦子裏閃過已似血色魔胎般，失卻神智，在人面紋蛇囊中左衝右突的趙瑤形象，也來不及再多想什麼，心中暗暗悲鳴了最後一聲。

「混蛋！」

「這是！？」

隨着田無常和摩雲城主的雙雙喝罵，楚無影背後竟現出黑白雙色雲團虛影。

「不可能！」神目蒼鷹更是驚詫莫名，「我明明……」

他明明已將楚無影制住，但后話已來不及說了，地宮之中狂風大作，此處低階靈地里的靈氣像龍吸水般直灌而入。

「你竟已走到了最後一步！？那何不……」

在場元嬰都是何等人，田無常看着楚無影怒極反笑，「哈！蠻荒之中尋不着結嬰地……對嗎？」

「此子果然悍戾，劫雷要到了！」

摩雲城主一揮手，將還在兀自生氣的神目蒼鷹虛攝到身邊，「我們先避一避！」

在這種低階靈地，人類修士不可能結嬰成功，但劫雷乃玄之又玄的天罰，只能獨自對抗，近處越多高階存在威力就越大，他才不願意陪區區一介金丹神魂俱滅。

「進來做什麼！都出去！」

狐詡和老種這時卻沖了進來，摩雲城主只得對他們厲喝。

劫雷果然轉瞬便至。

獨自留在外面的姬羽梁抬頭，望向烏黑劫雲以及其中糾纏旋轉的黑白龍捲，微微嘆了口氣，正轉身欲走，卻又感應到北方……

白山上空，長庚星又亮了起來。

「哼！慌什麼！」

這時裏面再生變故，最沒存在感的馮甄卻不緊不慢的冷哼一聲，她除下兜帽，一閃便到了楚無影近處。

此時楚無影已被神目蒼鷹棄於地面，軟綿綿側躺着，看上去已不省人事了，連對抗劫雷的打坐姿勢都無法保持，那麼等下的第一道劫雷，就能要了他的命。

山門上空的劫雲中，已開始隱隱有電光浮動轟鳴，在這極為危險的時刻，馮甄卻極為鎮定地念叨着將楚無影攝得半坐而起，纖纖玉手化爪，就這麼重新撫上了楚無影天靈蓋。

其元嬰存在見狀，便在甬道里打了個盤旋，又回到了地宮之中。

「米粒之珠，焉放光華……」

馮甄說的輕鬆，雙頰卻又現出緋紅，細密汗珠也在額頭凝結開來。

而他手中的楚無影則明顯現出被搜魂時的痛苦表情扭曲得極為猙獰，渾身顫抖不休。

「師妹！快！」

她竟還在搜魂！田無常和狐詡雖無比信任她，但眼見劫雷時刻可能降下，還是緊張得連聲催促。

「上絕天地之機，下斷陰陽之系……破！」

馮甄真叫藝高人膽大，待楚無影再度軟倒在地后，便化爪為刀，帶起玄奧的道門正宗陰陽之氣，伴隨着一聲斷喝，掌刀在楚無影上方橫着虛斬一記。

只一擊，灰濛濛的命運大道之力便填滿了地宮。

所有靈氣龍捲，黑白雙影，劫雷之威，統統隨風散去。

姬羽梁趁此機會，也折了回來，終於闖入地宮之中。

一切不過數息間事爾。

「哈哈哈！馮道友這一手，老朽真投地，拜服拜服！」

摩雲城主撫掌大笑。

田嘗、狐詡乃至老種、神目蒼鷹，也大樂不止。

地宮中歡聲笑語剛起，觀察楚無影的姬羽梁卻突然雙目一凝，抬頭看向地宮穹頂。

那邊好像有一點星光先閃了閃，然後滿室大亮。

「誰！？」摩雲城主驚呼喝問。

餘音尚裊裊，室內所有生靈，已全都沐浴在好像無處不在，有形有質的星光之中，再生不起一絲相爭之心。

白山之主來了！

姬羽梁隨眾人被壓伏在地前，腦海里只剩這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