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七章 棄事形不勞
楚雲峰內,尋找描述契約鬼、公正之鬼相關典籍未果的齊休又回到了靜室之中,此時顧嘆剛將外海情報發來。
酆水化神出手襄助,元嬰魔蛇毫無波瀾地被鎮壓,灰飛煙滅。
沙諾果然活了下來,他本命天賦對邪魔之物有鎮壓效果,人無大礙。
後續歸古歸儒搶奪爭鬧,姬孝淵叫破沙諾本命之物,歸儒歸古後續安排,沙諾本人、秦長風、姜煥、刑劍等各方反應等一應細節,顧嘆皆無遺漏。
「龍華古鐘?」
齊休放下傳訊玉簡,陷入沉吟。
關於修士本命的知識,皆由描述本命之物的觀命書籍記載,自從得楚紅裳青眼相加,南楚門鼎力支援后,楚秦門擁有的命書便是抄自楚家傳承齊雲派的頂級道門經典,齊休多年在白山搶奪來、搜買來的駁雜命書中,無一物能超出那本命書的已知範圍。
唯有當年南宮止贈予的那本【萬獸識注】內,多了些楚家命書內未記載的稀罕變異獸種。
沙諾的未知古鐘本命能被姬孝淵一口叫破,大周書院擁有的命書應該比齊雲楚家傳承廣博,這事倒也不奇怪,但姬佳芊也是出自大周書院,她和沙諾往來多次,同為大周書院元嬰,她辨認不出沙諾本命齊休是知道的。
可卻被姬孝淵看出來了?
還是說大周書院內部的命書傳承也互不一致?
又或者,姬孝淵乃是詐語,單為了勾起蹉跎大道七十年的沙諾貪婪之心,騙他背叛楚秦歸古,投效歸儒陣營?
齊休當甩手掌柜多年,顧嘆的傳訊僅作如實彙報,但不會一一請示如何辦理,他字裏行間評價姬孝淵在爭奪沙諾過程中表現得甚為‘嘎調",就說明他也對姬孝淵的行為有所警惕。
沙諾知道的秘密太多,如果反水……
齊休猶豫了會兒,終於還是將手中玉簡收起,仍決定不回應。
沙諾的問題,他相信顧嘆和姬佳芊他們會處理好,沙諾是奪舍之人,以其精明,也應不至於做出投靠歸儒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至於仍會繼續被誘捕姜炎一事虛耗時日的秦長風、展劍鋒等人,一樣,個人緣法在個人罷。
「我的大道根本,還是在修行,被那‘契約鬼"干擾得心亂如麻,好不容易調整回來,實在也沒時間再跑出去為解決沙諾之類手尾雜事而奔波。」
於是念了幾句收攝俗世塵心的經文,再度盤膝閉目。
灰白墨色的識海中回歸平靜祥和,本命猴子也學他在閉目打坐,齊休倒轉六識禪槍,化筆繼續描摹。
經過這些年的摸索,化神級別的全知神宮腦紋繪製大業已登堂入室,槍尖紅蓮業火筆鋒到處,順利描出道蜿蜒曲折的紋樣。
剛起了個頭,齊休神識一墮,又回到了熟悉的深淵地宮上空。
「哎!」
齊休不去看下方棺木巨骨,微微嘆了口氣,將明己心稍作流轉,便從容脫身。
然後專心致志繼續繪製。
不知不覺,額頭開始見汗。
危險總是伴隨着收益,自着手描摹這腦紋以來,齊休修為增漲速度也隨之加快,隱隱間,似乎開始通過這紋路觸摸到天地玄妙的邊邊角角了。
這點他能清晰的感覺到。
不談別的好處,單是鬥法時自身對靈力的掌控,便比閉關前要高妙許多。
也合該是題中應有之義,衝擊元嬰之路,不正是修士道法威能躍出驚天一步的過程么?
無為則心自安,他將所有精神都放在控筆之上,一筆一劃絕不會出錯,因為一旦出錯,這化神級別的紋樣反噬之力,是金丹後期修士之身的他無法承受的。
修行不知歲月,某日,他剛將紋樣繪得初具雛形,身心極度疲累,手摸向懷中,正打算服枚丹藥稍事休息,忽然眼前一花,不知多少次地又瞬移至深淵地宮上空。
許是因為正處於人最脆弱也最無防備的關口,明己心並未及時將他神識挽回,人筆直向下墜去。
「小友,你來了……」
棺中骷髏眼內鬼火燃起,蒼老平和的聲音不知有什麼魔力,直誘得人想繼續聽下去,「可想清楚了么?」
齊休緊閉雙眼,咬牙不答,只奮力催動本命天賦,苦求脫身。
「你應該有所覺悟吧?作為負責監督此界無數修士之間所訂契約的公正之鬼,必須時刻監視此界一切人和事的一切細節,並……有所作為。那麼我所修的,自然也是……全知現在大道。」
這鬼物並不刻意賣弄什麼玄奧手段、高深言語,只平鋪直敘地說著:「我快走了,也該走了,在離開此界之前,我這一身所學,也該找個人傳承下去了……」
他果然也走的全知現在大道!
是啊,除了全知現在大道,又如何能擁有公正處理此界一切契約的偉力呢?
該走了?
此界似乎沒有化神以上修士的消息,他果然已超越化神,到該離開此界的時候了么?
這是何等強大的存在!
一身所學,全傳予我?
如果真能走此捷徑……
真有這麼好的事么?
代價是什麼?
齊休眼皮又開始顫動,幸虧明己心護着靈台一點清明,否則恐怕當場就張口對那鬼物探問起心頭種種疑惑。
絕對不能交談!如果這是心魔幻覺,一旦開始和他交談,可能就意味着靈智徹底淪陷!
從此受其奴役蠱惑,甚至墮入鬼道,再與大道無緣。
鬼物也不驚擾他,繼續說道:「其實從你結丹應劫時,我就注意到你了……」
這麼早么?
海門島豐緒稱讚我丹論做得有元嬰氣象,看來果真是真心之語咯?
難怪當時我丹成之後,招來的是和你一樣的鬼物!
「明己心剝奪!」
齊休差一點點就下意識回了句‘哦?"之類反問,生死一線間,他陡然驚醒,厲聲暴喝,終於利用明己心等天賦抽身。
睜開雙眼,閉關之地還是如常靜謐。
汗出如漿!
「呼!棄事則形不勞,無為則心自安,恬簡日就,塵累日薄,跡彌遠俗,心彌近道,至神至聖,孰不由此乎?」
取出丹藥吞服,心頭湧起一陣后怕。
南口關外。
由於白山御獸門追兵被白山化神晉階的天地異象打了個岔,楚無影獲得了更多的騰挪時間,他往南退卻,在蠻牛荒原一處戈壁沙漠下挖了個洞窟,暫且安身。
「我本命說是黑白雙影,但此物事真名,實際一直不知。」
某夜,烏雲遮月,他趁機飛上地面,繼續望向白山方向。
那邊晉階化神的天地之威,已只剩一點點難以捕捉的餘波,但他仍貪婪地悉心體悟,「都說其乃世上難尋之物,是以掌門師兄代我祖楚慧心傳授詭代之法……」
他手腕一翻,那座從不離身的詭代影閣現於掌中,他望向漆黑影閣,心頭自語:「可這東西,只能詭代我那雙影本命中的黑影,而白影則棄之不用,我修行順遂,一路到打算結嬰,這白影……」
他又抬頭望向北方,「這白影,怎麼我感覺和白山的氣息有些冥冥之中瓜葛呢?」
本命,詭代之法,大道三者之間,他想不明白,但自見識到那位白山新晉化神的心性威壓后,他有如野獸般的直覺卻已另有所悟。
或者說,福緣到了。
黑白雙影,陰陽太極……
「不,或許並不是陰陽太極。」
他本打算以此論結嬰,現在卻要變上一變了,「白影或許就應在那座白山之內,這麼一想來,此界應該還有座黑山才是……」
他做過一段時間黑手,可從沒在那手眼通天的組織內部,聽說過有哪座能比擬白山的黑山存在。
思慮及此,忽然心中一動,一扭頭,才看到有隻形貌有點像老朋友【風息歸土獸】,渾身灰不熘秋的鼴鼠類靈獸正趁着夜色,無聲無息撲縱過來。
「元嬰存在!」
那隻肋生雙翅的鼴鼠撲到近前,才施展出恐怖的元嬰威壓,雙目卻一直緊閉着,只用鼻子前探,不停嗅啊嗅。
楚無影不及思考,急忙一閃身,避入地底洞窟。
「不好!」
不行,這一舉動是個錯着,那鼴鼠比風息歸土獸強上太多,一對前瓜張開,露出明晃晃的十隻鋒利尖爪,只往下一刨,便如切豆腐般將自己精心設置的防禦陣法、幻陣等所有手段全部破壞!
「該死!」
惶急之間,楚無影祭出影閣,施展影身天賦才堪堪避過這必殺一擊。
「勿走脫那廝!」
這時,北邊才傳來嘈雜的人聲,之前窮追不捨的御獸門元嬰正高聲呼喝。
楚無影心知不好,又使出萬幻天賦,無數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形虛影遍佈於荒原之上。
「果然對得上!此獠乃黑手餘孽!大家小心!」
更沒想到,自己的真實身份也被對方一口叫破,「楚無影!你好歹算齊雲名門正派子弟,奈何做賊!?」
聲音瞬發即至,御獸門元嬰使一柄狼牙棒法寶,一棒便將鬼氣森森立於荒原之上的所有黑影滌盪乾淨。
而那隻鼴鼠早已飛向另一個方向,邊繼續用鼻子嗅,邊將兩對前瓜化作兩柄利刃,勐地向一空出扎了下去。
「呃!」
畢竟是元嬰存在,就像當年無備之下被那隻鱷魚制住一樣,楚無影一聲悶哼,現出身形。
雙肩琵琶骨已被那隻鼴鼠雙爪精準無匹地穿透而過。
「可惜了……」
他再無力逃跑,只看見鼴鼠那張有些可愛的大臉盤子越來越近,「不知是要將我就地正法,還是帶回去審訊一番,若是後者,說不定我還有機會給掌門師兄傳話,讓他結嬰時千萬小心……」
心中倒也不如何害怕,自當上殺手后,刀尖上舔血的事做多了,楚無影其實也預料到自己可能會有這麼一天。
而這一天,終於來了。
死便死爾,何懼之有。
正想到舔血詞句,那鼴鼠也正好伸出粉紅的舌頭,舔舐他琵琶骨傷口流出的血,彷佛那是什麼人間美味一般。
動作間,鼴鼠嘴角的鬍鬚還在楚無影臉上蹭着。
「果然還是要靠老種你出手,在此謝過!謝了哈!」
御獸門元嬰修士一路跟來,竟口呼這隻鼴鼠類靈獸叫‘老種",甚至有些自居其下的意思。
「嘿嘿……」
這‘老種"嘴巴一咧,露出非常人性化的表情笑出聲來,他收起利爪,將楚無影丟落地面,然後用厚厚的肉掌隨意將這個人類獵物撥弄得在地上滾來滾去,當成玩具般戲耍起來。
「種兄且輕點!千萬留他一條小命哈!」
御獸門元嬰降下遁光,「此獠殺了天姥閣田家嫡系子弟,聽說又有舊桉在身,弄死了反倒是便宜他……」
正說著,天空中流動的烏雲恰好散開一條縫,一道月光灑落在楚無影身前。
一望無際的戈壁地表,被月光和烏雲切割成道道光影,如浮海般流淌閃爍。
「你的。」
御獸門元嬰不急不慢地先從儲物袋中掏出幾條肥美的豬魚丟過去,那鼴鼠也不客氣,嬉笑着就地大啖,嘎吱嘎吱吃得汁水橫流。
御獸門元嬰這才伸手,攝向撲倒在地一動不動的楚無影,「咦?」
兩位元嬰存在當面,楚無影的身體忽然像被月光和烏雲的明暗光影切碎了,打散了一般,就這麼原地虛化隱澹,再一閃,忽然消失不見。
行於黑暗光明之間,機在大道變幻之所……
「這!這是……」御獸門元嬰失聲驚呼:「土遁!?」
「影遁吧?」
‘老種"也愣在原地,一臉的難以置信。
數日後,楚雲峰地底。
「師兄。」
楚青玉帶着兩位不苟言笑的齊雲元嬰出現在傳送陣中,然後和迎接的齊雲楚家金丹略作介紹,「兩位前輩是齊雲城的田師叔、狐師叔,請速帶我們去見神通老祖。」
「好的,請隨我來。」
看傳送陣的齊雲楚家金丹老修見楚青玉神情便知出了大事,立刻在前引路,直到喚醒正閉關的楚神通,將兩人送入楚雲峰那唯一的一靈地,才有機會問楚青玉:「何事如此緊急?」
「哎!」
楚青玉頓足一嘆,「我南楚那位牽涉進碧湖宮桉,失蹤多年的無影師兄,聽說不久前在南邊白山御獸門地界露了行跡,還在拒捕途中殺死了一位齊雲城田家子弟。」
「這……」
不提二人在外交談靈地內,楚神通已與兩位齊雲城來客分賓主相坐。
「楚師弟也不用着急,你我都是齊雲一脈的同門,族中也都生息眾多,出一二位不肖子弟,實乃常事。」
田姓元嬰名無常,狐姓元嬰單名一個詡字,見到楚神通,反而都和顏悅色起來,田無常笑道:「此子說起來也是位福緣深厚之輩,竟用一種影遁秘術折騰得白山御獸門的南口關上下雞飛狗跳,到現在還抓不着人。」
「楚無影,影遁?」
楚無影確實已失蹤很久了,楚神通對他這位後輩的感情也談不上有多深厚,「他好像出身我楚家南楚一脈?怎麼兩位師兄不去問紅裳要人呢?」
「欸。」
田無常一擺手,「他南楚門畢竟算分出去的,我等倒不好意思問紅裳要人,終究還是要着落在你家。」
「楚師弟,那楚無影生性嗜殺,田家那位死於他手的子弟性命,我們是必須要討回來的。」
狐詡則直白一些,「按照白山御獸門南口關那邊的說法,他會遁術,但應未墮入魔道,我們也打聽過,當年他還在南楚門生活時,對家門還是看得很重的。我想……由你家長輩出面,說不定能勸動他,自願現身,也好省卻我齊雲城許多麻煩。」
「是的,那樣最好。」
田無常說:「否則事情傳到我家老祖耳中,恐怕遷怒下來,你家也要受些責備,那就不好看了。」
「事不宜遲。」狐詡補充。
「這……」楚神通正思考該什麼回復,忽然外間禁制一動,大步闖進個長發赤足的身影,其人好像剛受了什麼磨難,形容頗為憔悴枯藁。
「這位是……」
田、狐二人非常不悅。
「那逆子!那逆子!」
來人正是齊休,他似乎被楚無影氣壞了,大聲責罵著向兩位齊雲城元嬰行禮,朗聲稟道:「身為座師,教出如此一個為禍世間之輩,實乃我齊休畢生奇恥大辱,他在哪!?我願前往抓捕,管把他押還二位前輩跟前,伏法受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