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 年
初見他時,碧草青青。他正將街角的乞兒扔進湖裏,大聲嚷着:“有手有腳,不去討份勞工,在這騙吃騙喝的當大爺呢!”
他一身價值不菲的玄裝,想是哪家玩劣的公子。
“得饒人處且饒人,公子家資蔭厚,為何不收了他去!”她說著,已遣隨行的家丁,把那乞兒拖上岸來。
他回眸望她,痞笑道:“這位小姐,倒是有副好心腸。這普天之下乞兒甚多,難不成我都要收了去!那我衛國豈不成了乞丐窩窩!”
她嗔怒的微微抿嘴,無言以對。
“罷了,這人本小姐收去做個侍童,省得再讓你欺負去!”
她甩袖急步離去,沒有看見身後那痴纏的目光。
第二日,太子太傅便招她去書房,花白鬍的老頭,一定是用腦過度才加速的衰老,“茹兒,今日喚你來是想告訴你,大將軍府上來人提親,爹已經應允了!”
“不嫁!爹爹莫不是書讀多了,怎如此迂腐!怎麼說我娘也是當朝天子的親姐姐長平公主,雖然她已不在了,但你也不能讓她的女兒下嫁已步入暮年的老人吧!”
“非也,是大將軍的長孫,官從六品昭武校尉秦允之。且他父輩都是朝中權貴,以後必成大器,你嫁給他都算高攀了!”
“不嫁!不過是個仗着祖輩紈絝子弟!”
“由不得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不從!”
是夜,她逃婚了。
還是第一次入夜後在街行走,白日喧鬧的街道了無人跡,北風擦過耳畔留下嗚嗚的空鳴。她壯起膽子,往城門急急奔去。卻忘了入暮城門已關,忘了已是宵禁時分。
“站住,鬼鬼祟祟,意欲何往?”巡羅的兵將將她攔下,她身着男裝,不便開口。
“不說話,定是他國的姦細,搜他身!”
“啊,不要!”她驚呼,“呃,那個……我只是迷路了!”她挪揄出聲,吶若蚊音。
“你們去別處巡羅吧,這人是我的隨侍,找他半天,原來迷路在此呢!”
她抬頭,看見了踏月華而來的他,正是昨日戲耍乞兒的年輕公子。
“咋日見你,還是個閨閣小姐,今夜怎成了落魄公子?”
她皺着眉頭不語。
他低頭淺笑,“我護你回去,這幾日宵禁,入夜後不要隨意走動。還有以後不要扮做男裝了,乾乾癟癟的一看就知道是個女人!”
她把胸往前一挺,兩個小山丘撐得青墨色的錦袍鼓鼓的,“你才幹乾癟癟呢!”
他的神情一愣,面色泛起紅潮,“我……我不是那意思,你的耳墜,忘摘了!”
緩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羞憤的恨不得找個地逢鑽進去。
“我送你回府!”他說罷,以前行幾步。她在後面垂頭跟着,心想夜色正美,也並不那麼可怕。
突然傳來箭矢破空之聲,他眉頭緊皺,回身望她,“你先行離去,我有要事要辦!”不等她回話,眼前已失了他的身影。
她心頭空落落的,幾日宵禁,必有緣由。願他全身而退。
從小門回府的時候,她知道逃婚失敗了。
夜更露重,雜草上露水打濕了她的褲腿,濕氣綿延的順着腿窩向上爬去,她冷冷的打個顫。
“哎喲!”
她踉蹌的摔在地上,和着凝露擦了一臉的泥土,顧不得臟,她爬起來就向前跑去,心裏只想着為什麼這麼晚要出來,白日找個機會再走也行呀。
急急推開房門,喝下大口的茶,值夜的丫頭被她偷下了葯,睡熟的很。她也無了顧忌,換下以前偷偷訂製的錦袍,入手的卻是一片溫潤,充盈在鼻腔的血腥味,低頭而見是鮮紅的血液,驚的她退後幾步,想起剛剛絆到的物體,似是有着人的體溫,難道……
她顧不得擦拭,忙原路返回,希望受傷的不是他,不是他……
“你沒事吧!”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容貌,卻摸到健碩的胸膛,被血浸濕的衣服,還有折斷的羽箭。
“你受了箭傷?你還能走嗎?我拖不動你!你能說話嗎?你莫不是死了吧?”
她探在他鼻間的手被拍了一下,受傷的男子悶悶的“嗯”了一聲,藉著她纖弱的肩膀,踉蹌的站了起來。
“你好重哦,比福伯養的大黃狗還要沉!”她口中埋怨着,卻還是奮力拖着他前進。
不遠處有個以前傭人住的倒座院,自從母親離世,太傅府也開始敗落,傭人也被辭去多半,這地方也算荒廢了。正好將他安排此處,也不會被人發現。
“你會武功嗎?你為什麼會中箭?你在抓什麼人?”她喋喋不休的問着,少有的話多,“你家中還有什麼人?你父母健在嗎?”
男子並未答話。
她繼續說著,只是有些氣喘,額間冒着大滴的汗珠。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能!”頭上傳來低低的男音:“你話真多!”
她委屈的扁扁嘴:“書上說失血過多的人,會想睡覺,睡過去后便再醒過來了!就像我娘一樣,睡了一整天後,再沒睜開過眼睛。我與你說說話,你便不會想睡覺了!”
“嗯!”答過一聲,男子再未開口。
好不容易拖他到了偏遠的一間屋子,打開門一股嗆人的霉味撲面而來,她草草用衣袍抖了抖床鋪厚厚的塵灰,小心的扶他躺下。
用隨身的火摺子點了桌上的油燈,她端着油燈去看躺下的他。
“你不是他!”油燈傾斜,濺了她一手的油,紅了一片。
眼前這個男子,英眉劍氣,比她大上幾歲的年紀,白色蒼白,胸口插着斷箭,血還在不斷滲出。“你叫什麼名字?”
“麟國,裴世元!”
“麟國人?來衛國作何?”
“尋葯,衛國秦府老夫人種的雞骨草,用以救治吾國新生皇子的黃疸病!”
“當真?”
“當真!”
“那你怎會受傷?”
“我拜帖秦府,他們不見!事態緊急,迫不得已才去盜葯,卻被他們當做姦細……”咳咳咳咳……
她微一思稱,看見他從懷中掏出小葉柄短,花小,長約6毫米,聚生於花序總軸的短枝上;花梗短;花冠淡紫色的草藥,她已信了他。
“怎麼救你?我去尋葯?”
“別……”他有氣無力的說著,“助我拔箭,我這有療傷的葯!我恢復了力氣,會自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