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夢 斷
再次醒來時,脖子僵硬,頭頂沉重。我欲起身,卻訕訕跌坐。
“郡主,可是嫌這鳳冠重了?這可是請最好的工匠精心打造的呢,您可真是有福,單是上面的一顆珍珠,就夠我們生活半年的呢!”一老婦人說著扶我起身。
思緒迴轉,我已明自自身的處境。裴耀華的一劑葯汁,竟讓我昏睡幾日之久。聽到外面的喧嘩鼓樂之聲,我開口欲問,卻只叫到呃……呃之聲!
“郡主是口渴了吧,奴婢為您奉茶!”身旁的老婦人陪笑到,“郡主慢着些,可別淋濕了這華美的嫁衣!要說您與裴大小姐的嫁衣同款樣式,可這衣服還是您穿上好看呢!我剛剛去取物件,偷看到了!要說你們官宦家的小姐都跟花似的,適才見您我還以為是下了凡的天仙呢!”
老婦人的衣布粗糙,不像是那對母女手下的婢人,該是臨時喚入府內的吧。府中人大都見過我,喚來陌生人也算她們行事謹慎。
我虛脫無力,身子軟軟的靠在背倚上。那婦人奉完茶接著說道:“裴將軍真是好福氣,得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一個封為郡主嫁給王爺,一個嫁給當朝左相,哪像我生兩兒子,這麼大歲數還要在外討生計……”
嫁給當朝左相!我滿腦子都是這句話,像一個悶雷,炸開我所有思緒,周身的脈絡似火燃燒起來。終於還是改變不了這結局。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外人道歡喜,卻不知車內人悲苦。
送親的隊伍漸行漸遠,嗩吶笛簫的奏鳴聲也被留在了生養我十七年的將軍府。
娘服下藥后睡在我的身邊,面色透白如紙,秀眉微顰。
紅夫人得償所願,終於擺脫了我們母女,再無人成為阻礙。她來看我時面色輕快,連那婦人都輕聲嘀咕怎不像尋常人家嫁女的那般悲切。我差點脫口而出說我本也不是她的女兒。然藥效未過,口不能言。
戰歌幫我退下這大紅的喜袍,我看見她的指尖,密密麻麻的針孔。十指連心,她忍受諸多酷刑,“戰歌,是我對不住你了。”我的聲音嘶啞,扯着嗓子乾裂的疼。戰歌忙斟茶喂我飲下,道:“小姐,不疼!戰歌以後會勤於習武,不會再讓人欺辱小姐和夫人了!”
我閉口不言,默默的從她身側取出常備的傷葯。我一定要變得強大,強大到無力能傷害你們!
入夜,荒郊。
娘親發起了高燒,口中囈語。我譴退旁人,戰歌本想留下,被我趕回搭好的帳中,她也需要療傷休息。
馬車細軟加厚,也算少有顛簸。可是娘親向來體弱,加之先前中毒,折騰一番自然身子吃不消。隨行的庸醫,不提也罷。我到後悔,也許娘親留在爹爹身邊,會得到很好的照顧,如果沒有紅夫人,那該多好……
“允之,允之……”
“娘親,我是七里呀!”
娘親的額頭髮燙,我沾了白酒為她擦試,可娘卻抓住線的手,囈語着:“允之,秦允之……”
這好像一個人的名字,耳生的很,從未聽人提起過。為何娘親會喚此人呢?
由遠而近踏踏而來的馬蹄聲,在靜謐的夜顯的突兀。
我聽見帳外值夜的兵將喝到:“站住,此乃郡主營帳,不可上前!”
來人並未答話,兵將也無了聲音。我忙起身掩好彩漆墨荷屏風,錦黃色的門帘也隨之被人掀起。
月色空靈,光華如注。來人似踏五色祥雲,捧燦爛花枝,翩若輕雲出岫。風吹仙袂飄飄舉,紙扇輕捲簾幔,眉微皺。我的雙眸霧起,霎時朦朧。
那發似潑墨,唇如塗脂,眼若星辰,紫芝眉宇,白衣素潔如雪,像極了畫中的謫仙!但他是公子魏呀!本該洞房花燭的新郎官!
“見過左相大人!”我深吸一口氣,語氣疏離,“左相大人新婚,不陪夫人,來此作何?”
他執扇輕笑,“茹夫人可睡下了!”
音如甘泉凜冽清涼,繞樑久久不去。我回過神,點頭應稱。
心心挂念的人近在眼前,卻是無言。
“左相大人,你來此……”
“七里,喚我楚瑜!”
公子魏,名恆,表字楚瑜。我心中默念,低低語出:“楚瑜……”
他笑的燦若春華,“七里,你可知每次如夢,我都會聽到你淺線的喚我,楚瑜,我送你的摺扇可喜歡?待我應答你時,你卻轉身消失在黑霧裏!我遍尋不得!”
我淚眼婆娑,昔日對他的思慕奔涌而出。“楚瑜,你可喜歡?”
“喜歡!朝朝暮暮,不曾離身!”
“七里,怪我未及時發現紅夫人母女的詭計,讓你獨自承受痛苦!幸好還能補救|,你隨茹大人同我回去可好?一切交給我來處理!”
“可以嗎?”
“不可!”一聲暴喝,驚了林中的鳥兒紛紛乍起。娘亦劇烈咳嗽起來!
半生絨馬,戰場上練就的氣勢不減一分,這不都驚了夜睡的鳥兒嗎?掀開門帘的右手佈滿創疤,步修穩健,中氣雄厚,正是我那將軍爹爹,裴世元。
“裴將軍,深夜到訪,可有要事?”
末等我開口,公子魏已先發制人,聲音也變得清冷。
“既知深夜,不知左相為何又在郡主帳中?”爹爹反問道。雖身為將軍,但又怎不知謀略之術,我替公子魏隱隱擔心。
“恆自是有要事前來,”公子魏翩然朝我一笑,道:“恆的妻子坐錯了馬車,誤當了郡主行至此處。恆特來尋回吾妻!”
吾妻,他說吾妻!
“左相的妻子正在相府,這裏只有鳳陶郡主!”
“爹爹,你這是何意?若不是紅夫人和耀華為娘親下毒,刑供戰歌,七里又怎會代耀華出嫁?”我悠然出聲,想起了娘親呼喚的那個名字,對比此刻爹爹對此事的戀度,道:“爹爹既然保護不了娘親,當初就不該娶她回府,生下七里!娘親身負玩疾,多年未愈。七里不得父愛,況若野草。男子漢頂天立地,卻保不得妻兒,是該羞憤難當吧!何況是位人人稱頌的將軍!”
我看見他的面色驟紅,氣息漸漸穩亂,想是動了肝火。
公子魏沒想到我會出聲,微微一愣。是呢,我做了一個頂撞父親不知矜持的女子!
我努努嘴,眼角偷瞄着他,他卻朝我寵溺的一笑。
“無論如何,左相請回吧!我只知站在這裏的是鳳陶郡主!左相若是怕夜深不敢一人回府,裴某願領精兵護送!”
“爹爹,當真不顧娘親和七里的死活嗎?”
“你自幼聰穎,又有你娘的精心教導,謀略計策非他人能比,前去驍國,可保性命無礙!”
突然眼前這個男人讓我變得陌生,十七載呀,無聞無問的十七載,我默默喚了十七載的父親,就這樣如同廢棄的藥渣,將我們母女拋棄!不值得,為娘親嫁於這樣的人而感不值!
淚花湧出,染花了緋紅的胭脂,“七里若真如裴將軍所說,此刻我娘也不會躺在床上,高燒不醒!七里也不會被人*迫代嫁驍國!可保性命何用?苟延殘喘,不能自我!你身為人父,卻顛倒黑白,曲直是非,何以稱於將軍,受以歌頌,承以愛戴?你枉為人夫,枉為人父,愧於裴家世代良臣忠烈!”
我步步向進,字字慷鏘,*的他不住退後,竟無力反駁!
“七里,靜下心緒!”公子魏適時出聲,好似清脆的鈴鐺,驚醒了仿在夢魘的我。
“裴將軍,恆執意帶妻回府,望您不要阻攔!”
“不可!”他顫巍回聲,竟是蒼滄桑無力之音,“此處只有郡主鳳陶,並無裴氏七里!”
“報!”
帳外兵將喝到:“報左相,老夫人急召回府!”
“等!”
“相……相爺”,外面的聲音帶着哭腔,“老夫人,怕是不行了!”
“什麼!”公子魏急聲道:“不是用了池御醫的葯,已有好轉嗎?”
“這,小人不知!只聽聞老夫人突然嘔血不止,家中大夫說,恐已無力回天!相爺不在府,沒有掌事的人,都已亂了套!”
“管家呢?”
“相爺派他外出,尚未趕回!”
他目光投向我,滿目焦急。老夫人該是他的祖母吧!聽聞他年少喪母,後父親也隨之離去,是祖母將他帶大,感情深厚。
“七里,等我!”
我回已笑容,“去吧!老夫人吉人天相,自有厚德,會無事的!”
垂下的簾幔遮住了月光,亦遮去了他離去的身影。
馬蹄踏踏,漸行漸遠。我心默念,楚瑜,楚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