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鐘錶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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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禮當晚,朱謙濼與太太蒙氏更衣洗漱,兩夫妻一同睡下之後,蒙氏才與丈夫說道:“阿濼你可知,今日丞公太太與我提了一句……我打量着,她的意思是,想將他們家延樂說給我們家阿新。”
“說給阿新?丞公太太當真是如此說?”朱謙濼沉默了一陣,說道:“她是否不知,我們阿新之前曾與老丞公家的菁娘議親?”
蒙氏道:“怕是知的。只是……你也知曉,如今是新丞公在任了。……她家延樂與我們家阿新,其實倒也堪配。”
蒙氏說這些話的當中停頓了好幾回,有些猶豫,不過也把話都說了出來。兩夫妻心裏其實都是明白的。世上有句話叫“人走茶涼”,老丞公若是還在世,自然輪不到謝華德家的延樂考慮朱兆新,但如今是謝華德掌握丞公之位,他家裏的女郎身份自然水漲船高,也能選擇更好的婚配對象。
朱兆新並不是這代輔公之子,但他是輔公朱氏的一代嫡長子,這身份配丞公嫡長女是很不錯的。再加上大傢伙兒都有眼睛看的,朱兆新年頭才考中了武舉第二名,如今入軍就領八品實職,前程遠大,正是金陵大小世家眼中的乘龍快婿之一。
而且老丞公逝世,老丞公家的子女都要守孝到後年,這期間並不能議親,在這期間,朱兆新訂了別家女郎,其實也是很正常的事嘛。
朱謙濼道:“她怎地有這般想法?還是打量着我們家是那等趨利之人?你萬萬勿要應下此事,阿新是什麼性子你也是知曉的,說了要定謝七便是謝七。便是流出點兒風聲來,阿新怕也是要大怒的。若是鬧得大傢伙兒都曉得了,就傷和氣了。”
蒙氏也是嘆了口氣,說道:“也不是我想要叫阿新改主意,只是當時老丞公還在的時候,我們家請了人去提,老丞公是說還需略作考慮。實則我們家並不知他們家是如何作想。也不曾寫下婚書,若是我們阿新等了兩年,他們家給謝七另擇他家,又如何是好。”
而且朱家人也都知道,謝華邵很快會帶着一家人遷往江州,不在金陵,那變數可就更多了,不寫婚書,口頭協議不論說得多好,總還是能撤銷的。
朱謙濼道:“夫人也勿憂。這樣罷,這兩日我找個時機遣人去,悄悄地再問一問華邵的意思。華邵有君子風度,是個信人。所謂長兄為父,只要他願給親妹應了,這樁親事就能成。再等兩年阿新也不過十七歲,大丈夫何患無妻,不必太過着急。”
“謝家邵郎也是能人,他如今是才二十二三歲罷?掌起一個謝氏大房,也是有模有樣的了。”蒙氏說道。
“老丞公是後繼有人,教的長子極好。”朱謙濼道:“你且看着罷,我們這幾家年輕人里,能比他更出色的也沒有幾個。”
“論起來,其實謝家邵郎也是庶子……我曾見他數回,也覺他是格外上進的年輕人。”蒙氏說。
“若是出色,嫡庶之分便無意義。”朱謙濼沉聲道:“夫人也需時時記着,我們家孩兒不能嬌慣。日後我們這一支,家業也只傳與最出色的孩兒。”
“是,妾身並不敢忘。”蒙氏趕緊應了,笑道:“我們家大郎、二郎日間進學、習武都是極乖的,有爹爹是他們的榜樣呢。”
……
十月初一日,宜喬遷。僕役們忙忙碌碌往外搬着箱籠,在離府前,娘子們一道將丞公府轉了轉。從前院到後院,從校場到清涼湖,從瀾園到芍園,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回憶。也沒有溜達多久,鳳娘就派人來催促啟程了。於是一家人再無話,登車啟程。
一家人先搬往城西的一座五進宅子暫居。這偏宅也是大房祖上傳下來的,五進倒是不小了,住下一家兄弟姐妹綽綽有餘,只不過宅中園景佈置完全不能和丞公府相比。
不過一家人也都沒有什麼怨言。原來的榮耀來源於父親,而父親已經庇護了他們許多年了,教了他們那樣多的東西。接下來活成什麼樣,都該靠自己。
六七八-九和鳳娘、柚娘的大件嫁妝在這幾日裏,已經陸續搬往城外屬於大房的莊子存放。那裏有幾房家人子看守洒掃,都是過了壯年之後退下來的族兵,忠誠、警醒和武力都是有的。
丞公府佔地極廣,除了養了大量仆婢之外,人數最多的其實是安置在府邸一側的五百族兵。如今新丞公上任,願意繼續留在丞公府的有大半,也有小半希望追隨大郎兄弟左右的,視其意願,被大郎分別安排到了城內外的祖產去,或是帶在身邊做為侍衛。丞公府中的仆婢就幾乎都帶走了,仆婢與族兵不同,算是主人家的私人財產。
華德一家子也不會立即就遷進丞公府去,他們現在也是居住在城中的偏宅,還要過上旬日左右,選了好日子,將家居佈置、喬遷酒席諸事準備妥當,再行搬遷。不過這就與大郎一支沒有什麼干係了,日後他們再去丞公府,就是去做客了。
……
一行人到達的時候,新居已經佈置得差不多了。華苓和八娘分了最後一進院子,按照排行,八娘住正房七間,華苓是東廂七間,西廂安置下兩人帶來的其餘侍婢嬤嬤,倒也十分寬裕。
不過是個暫住的地方罷了,華苓也沒有太多閑工夫關注周圍,進了書房,叫碧微取出未畫完的座鐘草圖,繼續工作。她與晏河約定好了,在初五以前將第一稿的圖紙完成,中旬進行第一輪試製。設計只是第一步,還要挑選合適的金屬材料,指導工匠把零件加工到能用的精度也不容易,省下來的時間是越多越好。
碧微在一旁侍候筆墨,她好奇地看着華苓用硬炭筆、自製圓規、尺子在三尺方圓的厚紙上畫圖,說道:“娘子畫的圖好生深奧,婢子竟一點兒都看不懂呢。”
華苓笑了笑,心道如果你看得懂就不會讓你在這裏了。她做這件事並不打算與家族扯上關係,所以只是私底下與大郎提了一句而已,大郎最近極忙,幾乎是日日在外,知道她想要與晏河折騰些小東西,也沒有說什麼。
“娘子,七娘子來尋娘子呢,金瓶姐姐請七娘子在正廳坐了。”碧浦來稟告。
“知道了。”華苓讓碧微將圖紙收收攏,洗了洗手,轉到正廳去見七娘。
七娘坐在剛剛佈置好,鋪上了秋香色椅墊的高椅里,手裏捧着一盞茶,是在出神。
“七姐?”華苓坐下來,細細看了看七娘的臉色,並不是太高興。她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七娘抬起頭,朝華苓笑了笑,說道:“沒什麼大事。小九在作畫嗎?上回說好了畫給你的畫,還沒有完工呢。”
“不要緊,慢工出細活嘛。”華苓彎彎眼睛:“我一點兒也不介意你花上一旬日、兩旬日給我畫畫兒。”
“你這丫頭總是促狹。”七娘瞪了華苓一眼。
華苓托腮靠在椅背上,微笑道:“好罷,好罷,廢話不多說。七姐是有什麼話想倒出來就倒罷,若是也不願叫我告訴別人,我定然是不說的。——碧浦,碧喧,到茶水間去瞧瞧,看看還有什麼漏的,好報給嫂嫂去請她安排。對了,再請金瓶姐姐幫我們煮一碗甜湯。”兩個侍婢知道這是支開她們呢,趕緊退下了。
七娘放下了茶盞,兩手疊在膝上,怔怔的又是好半晌沒有說話。
“屋子不舒服嗎?還是想出外轉轉?”華苓看了看自己的屋子,雖然也堆錦鋪綉,擺設起來也是十分富麗堂皇,但和丞公府的雅緻是不能比的。丞公府當年是大匠花了十來年才建成的,這偏宅頂天了兩年。她說:“這裏確實沒有我們原來的家那樣大……”
七娘嘆了口氣,搖頭低聲說:“不是那些事。”
華苓微微挑眉。
“那日祭禮之後……”七娘說:“小九你那時候不在,應是不曉得罷。車太太她與輔公太太提了提,她們家延樂未定親。”
車氏就是華德堂兄的妻子。華苓皺起眉道:“她什麼意思?不要告訴我,是我想的那個意思。”爹爹不在了,就有人看上了他們家的好處?還是車氏,車氏這主意打得太叫人生氣!
七娘雙手緊緊地按在膝上,將漂亮的鵝黃色薄緞都按皺成了一團。她有些惆悵地說:“小九,你曉得嗎,雖然明白過去了便不能再回頭,但我如今真後悔。”
“為甚?”
“那晚上,爹爹問我,在周家子與朱家子中,我可有看中的。那時心裏慌,我不敢說。但後來想了許多回,我心裏是願選朱大的。雖然他為人暴躁、無聊又易怒,但心地並不壞。”七娘說:“他亦願選我,這是很難得的。原本我可以應承的。但我沒有說。”
“我怎的總是等事情過去了才來悔呢。”七娘難過地說:“原本,原本我可以是由爹爹親自定下親事,卻因為些細枝末節的想法耽擱了。”
華苓看着七娘,心想人與人真是不同。七娘有一點很好的,就是遇事不疑,願意信任人。遇上一件事,如果說她需要十分鐘去思考利弊對錯的話,七娘大概只需要十分之一的時間。她還在衡量猶豫的時候,七娘已經往前邁步了。
不過是那時候沒有應承下來,是女孩子,那樣的時候都會猶豫的,七娘的反應很正常的。若是她,錯過了便是錯過了,後面大概不會承認自己做錯了事,但七娘會。七娘這樣坦然。
她曾經聽過這樣的看法,認為人能否做成一件事,有三個影響最大的因素:天賦,心性和運氣。天賦是爹媽給的,運氣是老天爺給的,這些都重要,但是也很難改變。但是心性不同,人通過努力,總能提升一點。
只是,努力得到的是他人生來就有的本能,又怎麼能不羨慕這樣的人。
“朱大如今不在金陵……”華苓想了一陣說:“他的駐地是在杭州還是泉州?你等着就好,我去尋大哥問問。”仲秋節以後朱兆新就不在金陵了,才剛剛上任,也沒有立刻趕返金陵參加丞、相二公祭禮的道理。
“小九要作甚?”七娘不明就裏,她急急地站起來說:“如今我們要為爹爹守孝,怎能議親。這對爹爹太不敬了!我是心裏有些難過,才想與你訴說一二,並無他意的。”
“我也並無他意呀。”在為親人守孝的期間大肆遊樂、定親、成婚這些都是大不敬的作為,只有那等最不講究的人家才敢如此,江陵謝自然不會允許族中子弟這樣做。
華苓笑嘻嘻地挪過去按住七娘,擠在一張椅子裏坐着。“只是問問,也沒有干係罷?親事是結兩家之好,總要兩家都心甘情願,兩人也都心甘情願才好。這事應該問清楚朱大的想法,朱家家長的意願,他是願意等還是不願意,總有個結果的。如今我們家是不能訂親事,但他們家來提親,爹爹之前未曾明確回絕呢,如今給對方一個明確的回話是很應分的,這是禮貌,對罷?”
華苓繼續說:“而且,七姐,我以為呢,若是朱大自己情願求娶你,這婚事才好,若是他自己已經改換了心思,我們家也沒有必要糾纏不清,是嗎?”
華苓一邊說一邊在心裏嘀咕,她是完全不明白朱兆新那種人的想法。之前與七娘關係一直不好,吵吵鬧鬧的,還突如其來就來提親了?說到底,朱大也就是個十五歲的熊孩子而已,年少輕狂嘛,誰知道他能熊成什麼樣子。如果他是在耍着七娘玩,是想報復,華苓是不會讓他好過的。
七娘覺得華苓說得有理,應當如此辦,但想到朱大也許會改換心思,又覺得有些難過,一時就沒有說話。華苓將她從椅子裏拉起來,笑道:“府里都在整理,大哥今天一天都要進進出出的,等晚食之後再去問他罷。來,給你看我這兩日在忙活的東西。”
……
“這是什麼?”七娘驚訝地看着華苓讓碧微一張張攤開的圖紙,全是用均勻的細筆觸畫出的小型結構,多數都是齒輪,還有些別的部件,每一個旁邊都仔細標出了具體參數。“小九是要制什麼?長兩寸,寬兩寸,高三分……是要將這些都打造出來,然後拼在一起嗎?”
“這是時計,跟漏刻一樣的,但它將會用擺子來驅動,不必像漏刻那樣添水。”華苓解下腰帶上繫着的玉佩,左手舉着,右手推了一下,玉佩左右擺動。“這是簡單的擺子。你看,它可以保證在一段時間裏,來回擺動一次的耗時是相同的。”
“可是這很快就停止了。”七娘不解道。
“這是示範而已,綢帶太軟,很不穩定。實物是要用銅和金來做的。”華苓收起玉佩,慢慢將圖紙上的結構給七娘都解釋了一遍。鐘擺左右擺動,以齒輪結構傳遞動力,帶着鐘面上的指針轉動,就能報時。
“小九真是厲害!”七娘勉強聽明白了,讚歎道:“這是比漏刻更好的東西。”
華苓說:“我會和晏河合作建一個廠子,就造這個。我現在畫的是裏面的結構,成品會很漂亮的,等技術成熟些,那時候七姐也應該快出嫁了,正好制一個特別華麗的給七姐添妝。鐘面和鍾外都可以鑲滿寶石。”
“八字還沒有一撇的,就想到那般遠。”七娘很開心,但還是說:“還是造出來了再說罷。這物件兒這樣精巧,造起來一定很難,若是你誇下了海口,到時候造不出來,可不要怪七姐笑你。”
“不會的。”華苓微笑道:“機械嘛,整個用金屬做成的東西,比人穩定多了。今晚上就能把圖畫完了,明日送過去,若是順利,十月底就能帶你去看了。”
“人誠然善變,但你這話聽着真怪。”
“對了,七姐,圖只給你看,不可以告訴別人噢。這些圖紙送過去之後,對外會說是晏河手上坊的出品。”
“這樣精妙的設計,為甚不告訴別人是你做的?”七娘說:“這通篇都是你的想法,若是默默無人知,竟是十分可惜。”
華苓認真地說:“這個鐘錶作坊的產品,將來我分到的利錢是要拿來養惠文館的。開頭利潤小還無所謂,誰也不會在意。但後面若是收益不錯,會有許多人把它放在眼裏。我不求名,可以省掉無數的麻煩。人在利益跟前總是不太可靠。”
七娘怔了怔,看見華苓表情認真,不由笑了。“但你會相信晏河公主。雖然早就知道你與她關係好,但我也不知道,原來你這樣信任她。”
華苓說:“是呢,我相信她的。誠然她在私生活上有些叫人詬病的地方,但其實,一個人能做成什麼事,還真與她的人品關係不大。她是很厲害的,在我眼裏,她並不比王磐、衛二郎、朱謙濼這樣的人差。”
這樣的說法讓七娘下意識的就有些排斥,皺起了眉。
華苓微微笑了笑,說:“我們自然是都喜歡與人品好的人交朋友,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總是與狐朋狗友混在一處,自己也容易被帶壞,即使不被帶壞,在旁人眼裏,也很容易一樣壞了,是這樣罷?”
“當然是這樣的。”七娘說:“我不喜歡她,是因為她明明可以活得正經些,又為甚要那般離經叛道。她是比我們還大一輪罷?她也養孩子,我只問一處:她是否願意自己的孩子,日後也如她那般。為人父母便是要以身作則,她自己不學好,就是要把孩兒往壞了教。”
“你說得也是有理。”華苓嘆道:“七姐是明白的。所以她那人看似風流,過得其實也不完全舒暢。但論壞,又有多壞。頂多是喜歡享受,養面首都是花錢買的,公私分明,好聚好散。七姐,朋友不止一種的,看見一個墨點就否定整個人,是不是太武斷了。”
七娘搖搖頭說:“小九,你是想叫我喜歡她。不用說了,我是不願的。不是同道人,說不到一處去。”
華苓微微一笑,也不再說。
……
晚食之後,七娘不肯挪動,華苓便自己去書房裏尋了大郎,揮退了侍婢,偷偷摸摸地問他道:“大哥,七姐的親事不能就這樣耽擱罷。”
“行了,大哥明白你的意思。”大郎一聽就笑了:“七娘臉皮薄,倒是你這小古怪靈精什麼話兒是都敢往外掏。周家次子早已經遞了話來,是要另聘別家了。也是恰好,今日輔公也問了我一遭。”
“他是怎麼說?”華苓立刻來了精神。
大郎挑眉道:“朱家也是信人,並不改志,願求我們家七娘。朱兆新此人前程不錯,我已經與他們家說定,待後年出了孝便定親。”
“……應下了。”華苓斜眼道:“大哥真是威嚴。”
大郎含笑道:“不然是如何?你當大哥沒有眼睛,朱大是願求七娘的,郎君心中有誠意,將女郎迎回家才肯捧着她過。朱大爹娘也是同意親事的。長遠看,朱大比周二要好得多。”
華苓展顏笑起來,從前院跑回後院,將七娘請到了大郎跟前。
七娘有些害羞,但很快抬起了頭,斂容福身道謝:“小七多謝大哥關顧。”
“應分的。”大郎笑道:“有爹的遺命在,大哥怎敢輕忽了事。嫁妝上妹妹們都不用擔憂,後年陸續出嫁,當哥的自然還為你們厚厚添上一分,絕不叫我們家女郎受委屈。”
“多謝大哥。”兩姐妹一起道謝,都覺得十分安穩。兒郎家中頂樑柱,有大哥在,確實是萬事不愁。
……
又過兩日,廢寢忘食地忙活,第一份座鐘設計圖完成了,於是華苓與長嫂說了一聲,親自將圖紙封起來,送去了大長公主府,在內室里親自交到晏河手上。
晏河將厚厚的一沓圖紙翻閱完,暗暗驚訝。她至今弄不清楚謝華苓到底曾經是做什麼的,但這人做什麼都很有模有樣,毫不含糊,給人一種感覺,她說出來的事都能做到。
圖紙畫得很精確,用的也是目前大丹的長度標準,每個零件的尺寸都標的很清楚,完全可以立刻嘗試生產。這種合作者還真是叫人心情愉快。
“你當真不署名?”晏河問。
“不了,賺點銀子罷了,不必牽扯那些。”
“如你所願。”
華苓彎彎眼睛。
晏河也很罕見的心情愉快,笑着說:“這些零件都很精細,第一批便由工匠慢慢一個一個打造,預計第一批零件需要十日才能準備完成。”
“試製若是並無大問題,以後一些大零件,像大的齒輪、外殼都可以考慮用銅範熔鑄。”華苓想了想說:“嘗試批量生產,鑄成型再行打磨,應該能省不少功夫。銅合金配比要好些,避免生鏽。這些你的工匠比我懂,就不多說。零件形狀一定要合格,若是與設計偏差太多,即使能運轉,也會因為磨損問題很快壞掉的。不要打馬虎眼。”
晏河驕傲地道:“我手下的人別的都很糟,但準確這一點是花大力氣□□過的,這你可以放心。”
有了可用的圖紙,到此,兩人才議定了一份完整的協議書,將兩方的責任,以及即將組建的鐘錶作坊的主要細節確定下來,簽字蓋章按手印,各持一份。
華苓親自將協議書捲起來,裝進精緻的綢袋裏,由衷地說:“果然還是喜歡這樣做事,一切都擺在面上,清清楚楚,分分明明的。”
“經商不要牽扯感情,不然也做不了大事。”晏河點頭道:“這樣很好。再過幾日,等工坊里準備好材料,我派人叫你來。”
“沒問題。”華苓笑了笑,站起身來。“出來也不短時間了,我該回去了。”
晏河面色淡淡地送華苓出外,忽然道:“你當真願意將這裏賺的錢全都投在那圖書館上?”
這個鐘錶工坊生產的鐘,在可以預見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是稀缺商品,一件獲利一千銀還是保守估計。晏河也大致知道如今金陵世家嫁女的嫁資有多少,若是華苓純為攢嫁妝,一兩年內攢出另一副嫁妝何其容易。雖然這些銀子在晏河看來並不很多,但她依然不能理解,華苓為什麼能這樣毫不在乎。依然是在給別人幫忙。
華苓歪歪頭,平平靜靜地道:“為什麼不呢?賺了錢就要花罷了,花在哪裏不是花。我也不需要別人認同我,做了開心就行。至於為什麼願意這樣做,大概是——你看,你現在要養一批合格的工匠這樣難,而我希望再過幾十年,大家做什麼都能再容易一點點。”
“再說,想要錢而已,不難啊,沒有了再賺就是,又不是沒有腦子,去哪裏都餓不死嘛。”華苓說。
“你不要以為能說服我給毫無干係的人掏銀子。”晏河說。
“真摳。活該你長得這樣小鼻子小眼睛的。”華苓嘻嘻笑,又將晏河氣了一回才飛快地走了。
……
一切順利,到十月下旬,相公王家的繼任祭禮之後,第一個鍾完工了。完成品的體積約有兩尺高,重十二斤。第一個成品是華苓親手組裝的,當她推動鐘擺,鐘面后的精巧的齒輪結構一個帶一個轉動,讓鐘面上的時、分兩針轉動起來,在場的幾名老工匠都激動了。
這是一個何等精妙、完美的造物!它由金燦燦的銅打造,有時、分兩指針。鐘面分成內外兩圈,刻出大丹人慣用的十二時辰。鐘面之後是精巧的齒輪結構,推動下面懸挂的細長而優雅的鐘擺,齒輪組就會旋轉,鐘面上的指針就動了。機械運轉時發出清脆細微的響聲,聽在工匠們耳中如同天籟。
當中更有一個激動的朝着晏河五體投地,連連跪拜,高聲道:“公主殿下英明神武!公主殿下!此是全新的時計,此是全新的造物!如此精妙,如此完美!公主殿下!此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發明!公主殿下有此良思,是造福我大丹人千百世啊!”
華苓將發條匙□□鐘面一側的發條孔中,慢慢悠悠地上發條,笑眯眯地看着工匠們各種讚頌晏河。
到底有些受之不武,晏河眼底有些尷尬,聽了幾句就斂了笑容道:“不過是個造物罷了,還有客人在此,如此激動作甚?”工匠們這才不敢再說話了。
趙戈趴在桌案邊,着急地拉扯着華苓長長的袖擺說:“姨姨,姨姨,戈也要玩。”
“好。”華苓叫人將旁邊的一張矮凳移過來,讓趙戈站在上面給鐘上發條。
擰發條的時候,機械齒輪中間有輕脆的咔咔聲音,悅耳極了。趙戈擰的很開心,不小心擰到盡頭了還有些失落。
趙戈兩隻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華苓說:“姨姨真厲害。”趙戈年紀雖然小,但是也很聰明,早就知道這東西是華苓做的,並不是他親媽。
“那是當然的。”華苓彎彎眼睛。
第一批零件並不止一份,華苓作了示範之後,熟手的老工匠們也就能慢慢摸索着裝配了。
“下面我們該談談裝飾和定價的問題。”晏河帶着華苓和兒子,還有曾經幫過華苓建惠文館的掌柜羅定轉迴轉回待客的偏廳。羅定會是接下來鐘錶作坊的大掌事,華苓對他也比較熟悉。
晏河說道:“核算下來,製造一組零件成本約在八十銀。這還是半成品,還得製造一批外殼,將鐘面後半部分遮蓋住,不然不雅觀。”
“若是要賣高價,外殼是要好看些,弄個金燦燦的銅殼子,或者是透明的琉璃殼子,上面鑲銀、鑲寶石應該不錯的嘛。鑲個十二生肖?還是什麼花鳥魚蟲……”
華苓想想那種金燦燦的樣子就覺得好笑,搖了搖頭,朝羅定笑道:“又要好看,又要節省成本,這可不容易,羅掌事,接下來就要多多仰賴你了。定價萬萬不可低了,物以稀為貴,要保證這一點。”
“卑職不敢。請公主殿下、謝九娘子放心,卑職定全力以赴。”羅定看似謙虛,其實十分心喜地應了話。這鐘表作坊,雖然才起步,但眼看着是這樣一個賺錢的物事,前途是大大的。羅定若不是曾經被借調去建惠文館,還不能從同僚們手中得不到這個差事,所以羅定心裏得意得很呢。
……
製造第一批鍾並沒有遇到什麼困難,華苓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了下來,接下來她只要等分利就行,金陵的惠文館運作不虞擔憂,下一步可以考慮在江州辦第二個了。前幾日王磐舉行了繼任祭禮,老相公從容退位回家含飴弄孫,如今大丹的輔弼相丞四公,就已經全是新血。
十月二十六日,時隔兩月,華苓終於得到了率隊前往東北的衛羿的消息,只是,這消息卻是伴隨着新羅人集結軍隊,越過鴨綠水進攻大丹的消息一道到達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