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遺 物(下)
黃昏的暮靄漸漸籠罩在小城的上空。
景寒像一隻靈敏的小貓,在洶湧的人堆里穿街走巷,雷漠心想,每天放學之後,她就是這樣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遊盪在這座城市裏的,就像他每天這個時候遊走於夜市酒吧的塔羅密室之間,等待那些想預知自己或者別人秘密的人。
李度恩習慣性地和他們保持一定的間距,以便覺察靈異的動向。他的工作通常從午夜十二點開始,那些髒東西從來不會在午夜之前現身,只要是度恩管轄的範圍,他們絕不敢輕舉妄動。薩滿都是獨行俠,度恩算是個例外,有時候他也會帶上幾個學弟一起捉鬼,但每次都會把那些學弟嚇得半死,因為,膽敢在度恩地盤上撒野的,多半都是道行極深的惡靈。
夜行的路,從人影綽綽變成了形單影隻。
肖俊的住處距離明致中學似乎很遠,他們走了大約四十五分鐘,還尚未感覺到目的地已近,景寒步行的速度極快,人多擁擠的地方似乎總讓她感覺很不自在,只有走進小弄堂里的時候她才會放慢腳步。景寒有着“夜行動物”敏銳的嗅覺,雷漠直到與她並肩同行的這一刻,才真正感覺到她是他們的同類。
景寒在一排矮平房前停下了腳步,左顧右盼了一會兒,似乎有些不太確定。雷漠和度恩環顧四周,這一帶都是幾百年前就該拆遷的低矮陳舊的老房子,一棟接一棟緊緊地挨着,外牆和屋頂因為日久失修而顯得殘破不堪,屋頂的水管暴露在屋檐下,時不時就會瀉下一灘污水,水泥地坑坑窪窪高低不平,損壞的路燈只剩下幾處極微弱的餘光,他們不得不小心看路,否則隨時可能會摔倒。
“好像,是從這裏進去才對。”
景寒指着兩棟平房中間,那條狹窄到只能一個人通行的小弄深處。
“你確定么?”
度恩很懷疑。
“我確定,就是這裏,走到頭,就是肖俊母親的牙科診所,亮燈的那棟房子就是了。”
雷漠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處特別明亮。
“誰會把診所開在這麼一個根本就找不到的地方?”
“他母親的技術可好了,聽說,以前是大醫院的牙科主任,因為和領導合不來就辭職出來單幹了,很多都是跟了她多年的老病人,所以,生意應該還不錯。”
景寒邊說邊往裏走,雷漠和度恩緊隨其後。
“診所的燈滅了。”
度恩忽然叫了一聲,景寒停下腳步,和雷漠一塊兒抬起頭,特別明亮的那一處果然不見了,只剩下半盞路燈忽明忽暗地掛在那裏。
景寒繼續往前走,雷漠感覺四周的空氣忽然變得比剛才要潮濕很多,就連腳下的水泥地也有些不太對勁。
“等一等”他忍不仔住了他們。
“度恩,點火看一下地面。”
度恩從口袋裏掏出一隻打火機,蹲到地上查看。
“雷漠”
景寒聽見度恩叫了雷漠一聲,也轉身走了回去。
“怎麼了?”
只見他們兩個面對面蹲在一起,打火機的火苗不停地在地上轉來轉去。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泥巴?”
度恩小聲問雷漠,雷漠沾了一點泥放在鼻子下聞了聞,然後,在指尖上小心地揉開。
“沒有硫磺的氣味,但是,這水泥是熱的。”
“天哪”
景寒這才發現自己腳上的那雙co女erse帆布鞋已經沾了厚厚一層粘稠的爛泥。
“剛才我們走進來的時候,水泥地還是硬的,怎麼到這兒就全爛了?”
“噓,別出聲”
雷漠在景寒的耳邊低語,緊接着,度恩的打火機就啪地一聲熄滅了。
銀幣微微顫動了一下,瞬間又安靜了下來。
雷漠走到景寒前面,伸手從口袋裏抽出一張牌——
是一張空白牌。
塔羅沒有任何感應與信息,他忍不住回過頭去看李度恩,度恩也搖搖頭,他脖子上的龍骨項鏈也沒有絲毫的動靜。
於是,他們決定繼續往前走。
終於,看到了那塊寫着“馮靜一私人牙醫診所”的門面,診所里關着燈,似乎沒有人,連着診所隔壁的是一間重新改建翻新過的小房子,門口停着一部小摩托,牆角還斜靠着一輛山地自行車。
景寒走到小房子前面抬手敲了敲門。
“有人在么?”她對着窗戶輕喚。
“馮姨,我是景寒,你在裏面么?”
還是無人應答。
景寒回到玄關上,摸索到門前的開關,按了下去,玄關的燈立刻就亮了。
雷漠下意識地往地面上看,屋子和診所門前的水泥地上漂浮着一股尚未散盡的青煙,他們的雙腳都陷在爛泥之中,腳底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剛剛才被融化掉的溫度。景寒轉動了一下小房子的門把,門被鎖上了。度恩獨自轉身走到診所門前,再次點燃了打火機,檢查診所的門框,赫然發現,門框上佈滿了紫色絨毛狀的菌類植物,幾乎封住了所有空氣可以進入的縫隙。
“雷漠是羅波娜青苔”
雷漠立刻迎上前去,沒錯,的確是羅波娜青苔。
“這裏剛剛有人來過,景寒,退後一點,我們要把這扇門撞開。”
景寒立刻退後,並感覺到心臟已經跳到了喉嚨口。
雷漠用盡全力把門撞開,頃刻間,一股黏濕腐臭的氣味撲面而來。
屋裏漆黑一片,度恩再度拿出打火機,卻怎麼也點不起來,景寒在這個時候突然越過了他們的身體,衝進了屋內。
雷漠還來不及叫,燈就在一瞬之間全部被點亮了,緊跟着,他便聽見景寒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
度恩的臉色頓時煞白,他們同時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診所內一半的傢具和醫療器材都被融化的水泥給淹沒了,地上、牆上、屋頂上佈滿了已經變異的紫灰色羅波娜青苔,它們和融化的水泥糾纏在一起,八爪魚一般地向四面八方扭曲、攀爬,直到穿透整個圍牆,順着八爪魚粗壯的爪須一路向上延伸,一個披頭散髮身穿白大褂的女人被羅波娜的毒刺荊棘五花大綁地牢牢鎖在屋頂的左上角,她渾身上下都被尖銳的荊棘給刺穿了,鮮血淋淋地懸挂在那裏,一動不動。
“她已經死了么?”
景寒渾身顫抖,完全無法動彈了。
雷漠立刻抽出一張寶劍七,合掌封牌——
阿哈,瑪塔,卡嘛,努哈
塔羅牌旋即從雷漠掌中飛出,七把風怒寶劍在紙牌的飛速旋轉中逐一射出,飛快地切斷了女人身上的毒刺,女人支離破碎的身軀從牆角剝落,度恩在屍體下落的一瞬之間,點燃了幽冥火。
一團紅色的怒靈從女人的身體裏脫殼而出,幽冥火立刻將怒靈團團圍住,定在半空中。
度恩默念咒語,怒靈的元魂逐漸現形。
靈魂狀態的女人,瀕臨死亡前的雙眸,赫然被驚醒。
她掃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三個人,目光驚慌失措地停在了雷漠的身上。
女人的嘴唇焦急地蠕動着,一遍又一遍,重複着那句話。
她想要說什麼?
度恩目不轉睛地看着被懸挂在空中的女人。
雷.......漠......快......走......
“雷漠,快走”
就在度恩脫口而出的一瞬間,滾燙的銀幣,火焰般躍出雷漠的胸口,怒靈在銀幣之火的焚燒下魂飛魄散,與此同時,紙牌、祭壇、連同景寒的畫筆全都被吸到了半空中,緊跟着,一陣劇烈的天搖地動,地上的水泥頃刻間蛇妖般地扭動了起來。
“雷漠——”
景寒驚恐地大叫一聲。
雷漠低頭一看,來不及了,腳下迅速融化的水泥已將他的四肢捆綁,他感到後背一陣奇癢,羅波娜青苔瞬間從背後竄了出來,攔腰將他拖離了地面,整個身體被死死地釘在了牆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