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端午
五月初五,端午節當天,謝秋琅從天津寫來的家信正好趕着送到了,還送來了兩大箱子的東西。都是給一大家子送的表禮,人蔘鹿茸等是給謝晉的,阿膠燕窩等是給趙氏的,給楊姨娘挑了些珠寶首飾,還有親手縫的一件長褙子。一直在作養着的宛姨娘也得了東西,還給她肚子裏的孩子做了兩床襁褓。倒都是中規中矩的表禮,但是給這兩個妹妹兩個弟弟帶的卻是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兒,很多都是不大常見的,想來天津那邊出海便利,許是外洋的東西。
謝琳琅也看了那信,謝秋琅出嫁當天賈儒的話雖然沒什麼人在意,但還是有人聽見了的,一個在二門上當差的小廝悄悄跟青杏說了,青杏又回來告訴了謝琳琅,謝琳琅若不因為自己是閨閣姑娘無法,真想上去抽賈儒幾個大耳刮子!小姐的閨名是多麼重要,他無緣無故的跑去跟玉家姑爺說那麼一句,謝秋琅就是沒事,聽在婆家人耳朵里也難免疑惑有事,成親當天就給姑爺添這麼一個大堵,真是不想見謝秋琅好了。
不過,見謝秋琅的信上倒是說姑爺尊重婆婆疼愛,一切都好。也正是因為說得太好,反倒讓謝琳琅更加不放心起來,只怕她是報喜不報憂。
楊姨娘當然並不知道這些事情,謝琳琅也沒敢告訴她,沒的讓她擔心。所以她倒是真的高興,端午節當晚全家人聚一起吃飯時,她便將謝秋琅送來的那件褙子穿上了。楊姨娘平時穿的衣裳不是石青就是灰藍,直把她襯得老了許多歲,今兒穿的這件褙子是妃色鑲了金線牙邊兒的,上面綉了深紅色梅花,頭上戴了一支碧綠的翡翠簪子,倒是比平時看上去年輕不少。她雖然不是容色極好的,卻也是十分耐看。
因着是家宴,也沒有外人,便就不拘什麼禮數了,一家子大大小小,連同姨娘也都上了桌。就連一直沒露過面的宛姨娘也大着肚子來了,她上來就要俯下身去給謝晉請安,她身後的一個丫鬟就架着她,其實也並沒有蹲下去,謝晉卻忙站起來扶住她,道:“你如今有着身子,用不着行這樣的虛禮。夫人寬和,不是也一直都免了你請安嗎?就坐下吧。”
宛姨娘嬌聲答了個是,又笑着看了趙氏一眼,道:“既然老爺如此說了,那卑妾就不給夫人請安了,還望夫人不要怪罪卑妾才是。”
趙氏面上功夫一向做得好,笑道:“這是說得哪裏話,哪裏就說得上怪罪呢?妹妹如今身子重,越發要小心些才是,所以前些日子,我才囑咐人好生照顧,讓妹妹在院子裏養着呢。今兒是端午,老爺這才讓妹妹出來,也是讓妹妹和妹妹肚子裏的孩子沾些喜氣的意思,也望着妹妹能給老爺添一子,老爺和我才越發高興呢!”
宛姨娘前段時間裝了幾回肚子疼,原是為著拉謝晉去她屋裏,沒成想倒讓趙氏鑽了空子,找了個大夫來,硬說她懷相不好,讓她在院子裏靜養,不許出去走動。如今她憋了一肚子的氣,正想找補回來呢,此時又被趙氏當面提起讓她靜養的事,心裏不禁越發憤恨,面上卻是不顯,笑道:“那就承夫人吉言了。”眼睛又看到了坐在一旁的謝琳琅,又笑道:“哎喲!這就是二姑娘吧?卑妾常聽人說咱們府里原先的夫人容色出塵,又是極寬厚的脾性,今兒一見二姑娘,不愧是夫人生的,果然出色!卑妾這些年見過的嫡女里,竟沒一個能比得上的!”說著就瞟了一眼坐在謝琳琅左側的謝芳琅。
謝琳琅就笑着道:“姨娘過贊了。”
謝芳琅最不耐煩這些言語官司,直愣愣的就道:“說著二姐姐,你看我幹什麼?”
宛姨娘當即就笑了,“三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卑妾竟聽不懂,難不成三姑娘覺得卑妾身份低微,竟連看都不能看三姑娘了嗎?”
謝芳琅就道:“你可不是身份低微怎地?一個唱戲的罷了!要不是爹爹今天破例讓你們這些個姨娘也上桌吃飯,你還得在娘身後站着伺候呢!倒裝什麼主子款兒!”
宛姨娘之所以稱宛姨娘是因為她原本是個孤兒,並不記得自己姓氏,後來被一個戲班子的班主收養做了養女,因本朝養女過戶名極其繁難,也就沒去戶部上名,便沒有冠姓,只是叫着宛容罷了。後來入了侯府做了姨娘,便稱為宛姨娘了。她雖是戲子出身,那班主對她卻也是當作女兒來疼的,身邊也是有兩個丫鬟伺侯着,此時聽謝芳琅這麼直白的說她身份微賤,又哪裏肯罷休,當即便掩帕子哭道:“卑妾雖然沒有三姑娘高貴,不求三姑娘尊重,但也不想三姑娘竟這般踩踏着卑妾!且不說卑妾這些年伺侯老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況且卑妾現在肚子裏還懷着老爺的孩兒,竟就這般當眾給卑妾沒臉!”說著就嚶嚶嚶哭起來。
今天本是想一家子歡歡喜喜的,沒成想來這麼一齣兒,謝晉雖然覺得謝芳琅言語不妥,但總不好因着姨娘而倒說女兒的不是,便沉下一張臉。
趙氏見狀,忙道:“妹妹如今懷着身孕呢,可不要哭了,倒對孩子不好。”卻一句不說謝芳琅的不是。
宛姨娘還想再說什麼,但看謝晉臉色不好,就悻悻的閉嘴了。
謝琳琅倒不大關心宛姨娘和趙氏的首尾,她平日裏也難見和謝安琅好好說一會子話,這會兒便抓緊着時間,問謝安琅的功課和騎射。謝安琅雖不喜讀書,對習武騎射卻是極有興趣。這一個月來,竟是十分勤謹,日日一大早起來就去襄國公府,就連趙氏想攛掇着他偷回懶兒竟也沒成。謝晉看着也很是高興,還特意去襄國公府拜訪過幾回騎射師傅。
謝安琅長相上更像母親,尤其是高高的鼻樑和薄唇,簡直和他母親如出一撤。謝琳琅也是更肖母,只是她是眼睛和臉形隨了母親的。謝安琅還是不大肯親近他這個嫡親的姐姐,倒是對趙氏生的謝芳琅和謝全琅更親近一些。謝琳琅也知道此事急不得,只能慢慢來。
趙氏看她和謝安琅說話,連忙道:“安哥兒可是餓了?飯還要等一會兒才好,要不你先吃兩塊點心墊墊肚子罷。”
不等謝安琅答話,謝琳琅就笑道:“想來是夫人今天忙累了一天,一時不察才說了這樣的話。父親和夫人都等着傳飯呢,他一個做小輩的怎能就先吃了?需知規矩都是從小教起來的,如今就讓他這樣的不知規矩,長大了可怎麼好改?安哥兒又是侯府的嫡長子,以後出去了,別人還不是得說爹爹的不是嗎。”
趙氏就道:“也是我疏忽了。我也只是怕安哥兒餓着罷了,倒引得琳姐兒說了這麼一大篇子話來指我的不是。”又轉向謝晉,帶了委屈道:“我也是一片疼愛安哥兒之心,竟被人誤解了去,還望老爺知我一片苦心才好。”
謝晉便道:“琳姐兒也不是責你不是,你對安哥兒也是好的。”他夾在女兒和夫人中間,也有些為難,不想就此事多說,便問謝安琅,“你如今在你舅舅府上學功夫,可還認真?學得如何?”
謝安琅一聽他問這些,立馬就有了精神,道:“師傅極是厲害,他還會使槍呢!昨個兒師傅教了表哥槍法,還說等我把這套棍法練好了,便也教我!表哥還給了我一匹棗紅馬,很是威風!”要是往常,說到興奮處,他早就眉飛色舞的拍桌子了,只是在襄國公府時,他被表哥狠訓過兩回,才長了記性,如今說話時,竟也有了穩重的樣子。
謝晉很是滿意,又道:“你要多謝謝你表哥,你表哥如今是指揮使,他給你找來的馬,必然是極難得的。你要好好學,才不枉你表哥一番心思。”
謝安琅便站起來,點頭答應了。
謝晉瞧着他最近規矩也比以前強,心裏更加高興幾分。
趙氏因着不能將謝全琅也送去襄國公府,早就心中不滿,如今又見謝安琅比以往出息,心裏直恨得滴血一樣,倒還要裝出一副關心謝安琅的模樣,道:“我瞧着安哥兒最近越發瘦了很多,每日又一大清早的就趕去國公府,豈不疲累?如今安哥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耽擱了。現下又是端午節,外面又是划龍舟又是辦燈會的,安哥兒倒不如歇幾日,出去好好玩一玩!”
聽到划龍舟,謝安琅眼睛果然一亮,但又想起表哥說明日就要學馬上耍花槍,相較之下,自己還是更想學花槍一些,便道:“划龍舟年年都能划,今年就不去看了。表哥說我現在瘦了是因為我在長個頭兒呢,將來定能像表哥長得一樣高!”如今表哥衛長玉已然是他的偶像一般了。
趙氏倒沒承想說不動他,只怕他以後跟襄國公府越來越親近,那自己這些年的心思豈不是都白費了?若是他出息起來,自己的兒子還有什麼出路!心裏迅速的盤算着,定要想個法子,還得是個釜底抽薪的法子才好!
謝晉又跟謝安琅說了會兒話,廚房那邊便來回話,說是可以傳飯了。一道一道菜傳上來,一家子便就開始安靜的吃飯了。因着是端午節,所以特地又上了粽子,豆沙餡的,棗泥餡的,花生餡的,還有鹹肉的,甜的鹹的,不一而足。
吃完了飯,照例,大家也沒有立刻就散,而是又坐着說話,等喝上兩盞茶再都各自回屋。就在這時,外面一個丫鬟急匆匆的進來傳話,謝晉見她一臉急色,便問:“何事?”
那個丫鬟也不敢耽擱,忙道:“剛剛慕王府里傳來消息,王妃娘娘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