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大結局(上)
黑暗之中他瞧不真切,將玉雕握在手掌里反覆摩挲,心中酸澀難言。他不敢發出聲響,甚至連動一下都是提心弔膽。只是心裏嘶嘶抽痛的厲害,綿綿的痛,像無止境一般。他不願意去想,但是望着漆黑的帳子頂,腦瓜仁卻分外清明,那種苦楚如潮水一般湧上來,幾乎淹沒了他。手腳僵硬,他覺得自己可能要永遠的失去他的皇后了。
單是這樣想一想,就覺得痛難自抑,他控制不住,略抬起身,轉過頭去看皇后。只這樣一點輕微的動靜,她卻忽然醒了過來,先時迷惘,待看清是他,立刻坐起身,揚手沖外頭一比,冷聲道:“你走!以後這坤儀宮不許你踏進半步!”
他知道她是氣極了,趕他走也是應當,但是他屁股沉得厲害,完全沒有要下床的意思,垂着眼低聲下氣道:“是我對不住你,但是西北軍已經將屍首都搶了回來,一一拼對,有的雖面目不清,但是暫時還並沒有發現阮年的,或許他還活着也說不定。我已經命人在全力搜查了,但凡有一絲線索都會快馬加鞭的遞迴來。你別急,再稍等一等,左將軍石墨手底下有一支精兵,皆化成戎羝人的裝束混了進去,如今已經搜到了西牙谷,這兩天就會有消息了。”
她眼淚潑潑洒洒的湧出來,如果阮年不在了,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原諒他。
蕭宥見她痛哭,頓時手足無措,要上手給她掖淚,被她一把格開了,依然冷着聲氣,哽咽道:“我與你夫妻緣盡,你明日就下旨廢后罷!這個后位有多少人暗中盯着,我不得而知,但是我不能再因為別人的野心而害了我的家人。”
蕭宥被她嚇了一跳,他幾乎已經是哀哀求告了,她竟還拿這個來威脅他!廢后?廢了她能去哪裏?還能離開這宮掖么!他心頭篤篤的跳,皺了眉恨聲道:“你還要怎麼樣?你想去哪裏?我已經下旨賜死濯盈了,連同溫家也一個都沒有放過!”他突然就覺得萬分悲涼,他不是寡情之人,濯盈與他的六年陪伴之情豈是說放就能放下的?他下了這樣的旨意,心中傷痛也是在所難免。可是對於皇后,他虧欠她的,他會盡量彌補,但是她連這樣的機會都不願意給他!
他凝眉看着皇后,睫上還掛着淚珠,紅紅的一雙眼,他感覺心都在顫抖,心裏隱隱想着她是他的皇后么,在她跟前也不必要什麼臉面,靦着臉想過去抱住她,皇后的話卻句句戳他心窩子。
她寒聲道:“如果聖上慈悲,願意放我出宮的話,我自當感激不盡,日後兩處分守,各不相干!”
他被她氣得厲害,胸口急促起伏,想找個發泄的宣口,發現手裏只緊握着那個玉雕,捨不得摔,便回身一把將床上的幔帳扯下來,狠狠的摜到地上去。憤然道:“皇后還想着出宮?果然異想天開的厲害!就是廢了后位,你也要一輩子都待在這宮掖里!”他瞪着眼睛,“只要我不許,你就哪都不能去!”
皇后登時就從床上站起來,要下床去,一面對外高聲喚人進來掌燈,說她要更衣出宮!
她脾氣大得厲害,從小就是如此,如今嫁作人-婦了還不改!蕭宥張手就將她抱回來,簡直拿她無可奈何。
崔尚宮帶着幾個宮女從外頭匆匆進來,因為不知道內中情由,崔尚宮急得滿頭是汗,生怕皇後有個閃失。
皇后讓她準備大毛衣裳來,她剛應了個是,就聽聖上冷着聲音道:“都滾下去!”
殿下眾人被嚇得跪倒一片,忙蹲身退下去了,崔尚宮一步三回頭,不放心皇后,也只得從外頭將殿門關好。
皇后脾氣倔,極少哭,此時卻在他懷裏幾乎哭得失聲,她手上明明沒什麼力氣了,卻還要掙扎推搡他。他心疼得無以復加,她不想見到他,他又執拗着不肯走,最後還是不得不放手,像是丟了魂,又把崔尚宮叫了回來照顧她,才回福寧殿去了。
之後的幾天,他日日都到坤儀宮來,皇后不肯見他,他就立在外頭猛拍殿門,皇帝的臉都讓他丟凈了。有一回還發了火,罵得宮人們個個噤聲,頭都不敢抬,他隔着門扇高聲道:“皇后不見朕也沒關係,只要你還是朕的皇后,就一輩子別想出這宮掖去!”
朝政事務他不能耽擱,上頭又沒有太后,連個規勸她的人都沒有。有時候灰了心就想,不如索性撂開手,省得自己疲累,又令她生厭。可是奇怪的很,以前並不覺得,如今坤儀宮就像是安了一塊巨大的磁石,他就是個鐵疙瘩,管不住自己的腳,有事沒事愛往皇后宮裏溜達。
他們之間的狀況沒有改善,靖海侯府又傳來噩耗,靖海侯夫人沒了。
蕭宥當時正在朝乾殿與幾位閣老議事,高良慌慌張張的跑進來,上階陛時被絆了一下也顧不得,就匆匆進來,顫聲道:“回萬歲爺,皇後娘娘急命人預備鑾駕,就要出宮去!”
他心頭狠狠的一跳,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住,只交待了句稍後再議,就匆忙趕去坤儀宮。這種情況下他攔不得她,但是他不放心,想隨她一起去。
剛過了西章門,就聽崔尚宮帶着哭腔的聲音:“皇後娘娘您哭出來吧,哭出來或許會好受些,這樣子憋在心裏,什麼人也都要憋壞的!”然後又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哀求:“皇後娘娘,您再這樣,是想讓奴婢去死啊!您一出生奴婢就伺候您,說句犯上的話,在心裏頭早就把您當成自己的孩子了!您要是有個好歹,奴婢真活不了了!”
崔尚宮一聲聲喚她,到極哀痛時便喚她:“大姑娘,你哭出來罷!世子沒了,如今夫人又走了,你要是再折騰出個病症來……大姑娘,你好歹想一想侯爺啊!”
蕭宥只覺得這天與地都不存在了,只有崔尚宮一聲一聲的悲泣傳入他耳中,如同凌遲。他走過去,見到皇后在幕色中靜靜立着,面色慘白如紙,但是一點兒眼淚也沒有流下。
他想起前幾日皇后還在他懷裏痛哭失聲,心裏痛得簡直喘不過氣來。他幾乎不能出聲,半天才啞聲道:“皇后……”
待看清是他,她竟轉過頭來對他笑了一笑,道:“我說我們夫妻緣盡,你不肯相信,此時信了么?我母親病了許多日了,太醫一直囑咐不讓她憂思傷痛,但是這些天以來,她睡着的時候也在流淚。”她看着他,一瞬不眨的道:“蕭宥,如果你不肯廢后,不肯放我出宮,”她側頭看這巍峨的坤儀宮,衝著煌煌藻井比了比道:“等我死了,你還有本事再把我禁在這宮掖之中么?”
她竟存了死志!蕭宥咬牙切齒的強行將她環抱在懷裏,寒聲道:“皇后若敢自裁,朕定誅你全族!”
皇後用盡全力去推他,但是他不肯放手,死死將她箍在懷裏。她鬧累了,才終於狠狠抓着他的衣襟哭出來。她弟弟走了,如今母親也走了,她母親前些日子還在跟她嘮叨,說她弟弟那裏暫時指望不上,催着她什麼時候給她添個外孫。她眼淚一撥接一撥的湧出來,怎麼也止不住,單薄的身軀里,除了悲痛,就只剩下恨。
本朝律例皇后是不能為父母守欞的,但是在他的皇后這裏,什麼規矩都可以不顧,他聲音沉重,道:“皇后想回侯府,我陪你一起回去。”
皇后含淚冷笑,“聖上乃萬乘之軀,臣妾不敢勞動。況且,臣妾的母親也定然不願見你!”
她要跟他擺官腔,他竟不知該如何答言。她推開他獨自往外走,崔尚宮嚇壞了,一步不錯的跟着她。
望着皇后的背影,他心痛又頹然,簡直覺得生無可戀,她現在大概恨透他了罷!他把她困在自己身邊又能如何,他恐怕再也得不到她了。
皇后吩咐步攆出宮門,崔尚宮瞅着話縫兒悄悄勸她,“皇後娘娘何必跟萬歲爺為難?夫人去了,咱們都傷痛,但是夫人這病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侯府也早就備下了,皇後娘娘怎麼能將這過錯全推到萬歲爺身上?奴婢瞧着萬歲爺似是傷心過了頭兒,剛才奴婢回頭瞧,萬歲爺站在西章門上,臉上木脹脹,別是傷心的傻了罷!”她想了個開頭,頓時就收不住了,眼淚也忘了抹,驚駭道:“那可就是咱們大周頭一個傻皇帝了!不得了!”
皇后如今一聲兒也聽不得他,冷着臉讓她住口。
崔尚宮尤自喃喃,突然“咦!”了一聲,一顆拖着長尾巴的掃把星自東向南,倏地沉下去了。
皇后乜她一眼,崔尚宮掖淚道:“今年咱們侯府是犯了小人了,諸般不順,等開春兒有功夫了,奴婢去求一求菩薩,就都好了。”
世間萬眾,都有事要求菩薩,菩薩太忙,哪裏能諸般都顧及得過來。
之後的幾個月,蕭宥幾乎時時都關注着西北的消息,他知道,只有阮年還活着,他才能再與他的皇后重修舊好。西北軍中亦是費了極大的力氣,可是每次都只是無功而返。六月的時候,西北遞了消息過來,說是在戎羝一家商鋪中發現了一個肖似阮年的人,只是當時人多,又不敢暴露行蹤,一晃眼兒,人就找不見了。蕭宥即刻下令命人全力搜查,最後終於將人找到,左將軍親自去辨認,結果竟不是。
皇后不肯相信,硬是命人將他帶了回來,眉眼間酷似,然而的確不是阮年。
接下來便時常有消息傳回來,有時是發現了與阮年相像之人,有時是從旁人口中聽說蹤跡……
五年之後,終於再沒有這樣的音訊傳回來了。
當年阮年親手所植的枇杷樹,如今早已亭亭如蓋矣。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住大家,昨天沒趕出來,太太太太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