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陌生的男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個陌生而帥氣的男人。
他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如同寶石般清澈剔透。
他長得很高,目測大概在一米九以上。
和他面對面地站着,年小春感覺自己突然變得很渺小,就像是從矮人國里走出來的一樣。
視線相交的那一刻,男人抿着嘴笑了。
溫和的笑容,為他剛毅英挺的五官平添了一絲柔和,年小春一時看愣了神兒。
男人也看着他,從喉嚨里溢出一聲輕笑,這才把他的魂兒喚了回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年小春羞愧不已,假咳了兩聲才問:“你是誰?你怎麼在這裏?”
男人只是低頭瞧着他,卻不說話,嘴邊始終掛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年小春被他盯得怪不好意思的,故意加重了語氣,“喂,問你話呢!”
男人被他逗得一樂,嘴唇張合了幾下,慢慢吐出幾個字,“徐……霽,我,徐霽。”
“你叫徐霽?”見男人點頭了,年小春又問,“你怎麼會在這荒山裡?你是從哪兒來的?”
“摘,葯。”徐霽晃了晃手中的一把草藥。
“哦!”年小春做瞭然狀,然後看了看四周,“你在山裏呆了很久嗎?你見到過一隻老……”話說一半,年小春怕嚇到了他,又急急改口,“一隻個頭稍微有點大的貓么?”
徐霽點了下頭,嘴裏卻吐出一個“沒”字。
年小春被他弄傻了,不禁提高了音量,“你到底是看見了還是沒看見?”
徐霽的語言表達能力似乎不行,沉思片刻,一邊比劃一邊艱難地開口,“我……”抬手指着這片大山,“呆,很久。”接着擺手,“沒見,大貓。”
“你是說你在山裏呆了很久,沒看見我說的大貓?”年小春感覺和他說話很費力,還必須自帶肢體翻譯能力,重重地嘆了口氣又說,“沒看見就算了,我自己去找。你快點下山吧,天快黑了,這山裏面有很多猛獸,隨便來一隻你就應付不了。”
年小春朝他揮了揮手,抬腳就準備走,可腳還沒邁出去,就被一隻大手抓住了手腕。
年小春詫異地回頭,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幹什麼?!”
見年小春受到了驚嚇,徐霽連忙鬆開了手,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沒、惡意。”隨後把草藥用手碾碎后敷到他脖子上那塊被蝙蝠咬過的傷口處。不經意間,又發現他手心那道深深的划傷,眉頭輕輕一皺,勻了些草藥,直接握住了他的手,便不再放開。
脖子上和手心處同時傳來清涼的感覺,原本火辣辣的痛感倏地一掃而空。年小春驚訝地瞪圓了眼睛,完全沒留意到自己的手正被徐霽緊握在手中,而是將思緒全放在那神奇的草藥上面,“這是什麼草藥?你在哪兒採的?跟太上老君的靈丹妙藥似的!真是太厲害了!我竟然一點也不覺得疼了!”
徐霽笑了笑,答非所問,“很難采。”
年小春也不知道他是嫌說話費勁而懶得說,還是怕自己知道了草藥的名稱、功效、摘采地點等有關信息去分一杯羹,總之對他的回答很不滿意。撇了撇嘴,一臉的不屑,“小氣吧啦的,我只是問問而已,又不會和你搶。”
徐霽好像並不介意他這樣的態度,相反還露出一副好笑又無奈的樣子,目光落在他的臉上,瞧了一會兒后,低頭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以後采了,給你,全部。”
徐霽雖然說話很不利索,但語氣卻十分真誠。年小春聽后,心中突然莫名的悸動了一下。扭頭便對上了一張放大的笑臉,兩人離得那麼近,他完全能感覺到對方呼出的氣息,噴在臉上痒痒的、熱熱的,就像有隻蟲子在爬來爬去一樣。
年小春從來沒和誰靠得這麼近過,更何況與他臉對着臉的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一股彆扭的感覺油然而生,他立刻向後退開一大步,接着抽回手,特別傲嬌地哼了哼氣兒,“你自己留着吧,我才不會要陌生人的東西。”說完,又覺得自己有些不太友善,不由得放柔和了語氣,“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畢竟你把草藥全給我用了,害你白忙活了一場。”
徐霽凝視着他,輕輕搖了搖頭,笑得還是那麼溫和,“沒關係。”
年小春被他眼中隱約流露出的溫柔弄得很不自在,伸手指着前方,“我要去那邊找我的大貓,你呢?下山的么?”
徐霽嗯了一聲。
“那你就快下去吧,我走了。”
徐霽點頭,腳卻定在地上,像扎了根似的。
年小春見他沒有任何想走的意思,不免有些心急,“你老看着我幹什麼?你不走,我可走了。”
“記、住……”徐霽似乎想交代什麼,可只說了這兩個字,便低頭做思考狀,嘴巴微微張合,眉頭揪了又揪,卻還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年小春被他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說話方式徹底擊敗,總覺得他有語言交流障礙。既然他說不出來,那就只好自己瞎蒙。想了想,露出一副瞭然於胸的神色,“你是想讓我記住你么?放心,我會記住的!你快走吧!”
聽了這番話,徐霽先是一怔,隨即嘴角上揚,挑了挑眉。就像是聽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一樣,嘴裏竟然還溢出了一串低沉的笑聲。
年小春一頭霧水,頗為尷尬地撓了撓頭,試探着問:“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徐霽笑着搖頭,丟下兩個字,便轉身朝山下走去。
“走了。”
年小春衝著他的背影大喊,“你直線下山,別到處亂逛,這山裡真的有很多猛獸!”
徐霽擺了擺手,卻沒有回頭,算是給了個回應。
年小春目送着他遠去……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當徐霽的身影完全融入在漆黑的山路里時,年小春才收回了視線。
抬眼望向四周,到處漆黑一片,只有天上的星星從雲縫中透着微弱的光芒。夜風吹過,幾聲不知名的蟲叫聲從前方的草叢裏傳出。直到這個時候,年小春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恐懼。
之前遇到的蟒蛇和蝙蝠應該還在山裏轉悠吧?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中,他能保命就不錯了,又該怎麼去找他的大貓?
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兒,他決定繼續找下去。既然已經來了,哪有退縮的道理?下山的路還很長,如果他真的被其他野獸盯上了,估計也無法平安到家,還不如早點找到喵喵,有隻老虎在身邊做堅實後盾,那還有什麼可怕的?
他開始大聲呼喚喵喵,一邊喊一邊四處尋找,就像不知道疲倦一般。
也許是老天爺可憐他,不忍心看他一個人在着荒山野嶺中毫無頭緒地亂找。就在他因尋不到而焦急萬分的時候,喵喵突然從天而降似的憑空出現他的視野里。
看着那團朝自己奔跑過來的黑影,一直懸着的心“撲通”一聲落了下來,他這才感覺踏實了許多。喊了一聲“喵喵”,輕輕拍手,然後微笑着展開雙臂。
喵喵搖着尾巴飛快地跑來,快要跑到他面前時,猛地一躍把他撲倒在地。
後腦勺直直着地,生疼得厲害,年小春咬着后槽牙悶哼一聲,打算教訓這個莽撞的冒失鬼幾句,可嘴還沒張開,脖子上忽然傳來毛毛的觸感,他抬起頭瞄了一眼,又忍不住翹嘴一笑,原來那隻大貓正在用頭蹭他的脖子。一下一下、左右來回地蹭着,那股親昵的勁頭,就好像他們分離了很久又再度重逢一般,似乎要把所有的熱情全部傳遞給他。
須臾間,年小春感到好笑又窩心,用手揉了揉喵喵的腦袋,假裝一副沒好氣的樣子說:“別搞得這麼親熱,你跑去哪兒玩了一天?這麼晚了都不知道回家!”
喵喵大概知道自己做得不對,拼了命地討好他,蹭完脖子又蹭臉,總之是沒完沒了地亂蹭一氣。
年小春被它蹭得直痒痒,輕輕拍了下它的後背,“喵先生,你蹭夠了沒?如果夠了就請讓開,我快要被你壓死了!”
喵喵乖順地挪開身體,然後畢恭畢敬地趴在他身邊,並用尾巴掃了掃他的小腿。
“你又想讓我騎上去嗎?”
“嗷嗚……”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年小春笑着從地上爬起來,抬腿一跨,騎在了喵喵的背上,接着伸手拍了拍老虎屁股,拉長腔調吆喝,“咱們走吧。”
喵喵待他坐穩了,才邁開步子朝山下走去。
這次喵喵走得很慢,也很平穩,就像生怕他會摔下來似的,一步一個腳印,絲毫不敢疏忽。
感受到它的小心翼翼,年小春反覆撫摸着它的頭,笑意掛滿眼角眉梢,心情一下子變得很微妙。
算算時間,來到這個地方快要兩天了,他從最開始的抵觸到現在的接受其實也沒用多少時間。他原以為自己要經過很長時間的接觸與磨合才能放下心中的恐懼和這隻老虎生活在一起。可動物往往比人更忠誠,不管它有多麼兇猛,只要你真心待它,它就能感受得到,並且還心甘情願地讓你馴化它、駕奴它。在你的面前,它真的會溫順得像一隻貓。
年小春是個孤兒,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沒爹疼沒娘愛,過了十六歲的生日他便離開了孤兒院獨立生活。這些年他一直在外打工,換過不少工作。見慣了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和斤斤計較,他早已對這個麻木不仁的社會寒心了。
他還記得有一次他在一個建築工地做小工,附近的一戶釘子戶養了一隻土狗,那隻狗大概是上了年紀身上毛病太多,所以並不討主人的喜歡。後來它的主人強行阻止道路施工從而得到了許多的賠償,接着一家人開開心心地搬走了,卻把它留在了工地。它一直以為它的主人會回來接它,每天守在一片廢墟里不肯離開,而那片廢墟就是它原來住過的房子。工地上的人見它太可憐,本想把它養起來,給它一個窩,讓它有個安生落腳的地方。可它似乎只認定它原來的主人,堅決不離開那片廢墟半步,始終萎靡不振趴在原地看着遠方,目光渾濁不堪,透露出無限的哀傷與惆悵。
那段時間裏,年小春一看見那個趴在廢墟上孤零零的身影心裏就泛酸。他很想為它做點什麼,可是除了每天喂些吃的給它,再做什麼也是徒勞。即使它的主人已經拋棄了它,它還是會死心塌地的等下去。它就這麼一直等,一直等……直到那片廢墟準備清理重建,有一天清晨大家偶然發現它閉着眼全身僵硬沒了呼吸,怕是在前一天夜裏就已經死去。
出於對它的同情,大家把它埋在了那片廢墟之下。
埋完之後,年小春在廢墟前站了很久,為它耗盡生命卻堅守不放的情義而動容。當時就在想,自己要是有一個如此忠心耿耿的夥伴,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
……
回想起那隻狗,年小春低頭看了看喵喵,發現它目視前方,緩緩地朝前走着,每一步依舊走得那麼平穩。心中突然湧出了一股莫名的感動,年小春俯下身用手環抱住它脖子,然後把嘴貼在它耳邊輕聲呢喃。
“你是我最好的夥伴。”
喵喵仰天長嘯一聲,嘯聲激昂,響徹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