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忙碌的大二
那時大學裏流行着這麼一句話,“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四年不認爹娘。”
升入大二的我,的確和大一時那個小姑娘不一樣了。和入校的時候相比,我豐滿了許多,舊時的衣服都穿不上了,媽媽照着時髦的服裝雜誌給我做了很多新的衣服。我媽媽心靈手巧,縫紉針織樣樣在行,我的大部分衣服都是媽媽的傑作。走在路上,我常會被一些阿姨攔住,仔細打量我的衣服,詢問做法。
已經適應大學生活節奏的我開始尋一些新花樣兒來玩了。
可以參加的社團很多,我選擇了參加我們系的合唱團。
其實,我最想學的是打鼓。只要不下雨,物理系不僅每周都會在系裏的院子裏舉辦舞會,而且請了一個校外的樂隊來演奏。我們二年級的三個班就輪流值班,賣門票,收門票,外帶煮咖啡賣。我常常在閑着的時候守在鼓手旁邊,聽着那揮灑自如的鼓點,我覺得血液奔流,手腳都會跟着動起來。
我還真的提出拜那個鼓手為師,不過被人家拒絕了,說女孩子打鼓太累了,體力受不了。怕我不信,那個鼓手站起來讓我看他的褲子。哎呀,真的不假,全濕透了。我自忖體力難支,不得不打消了學鼓的念頭。
其實轉念一想,合唱團也挺不錯的,還有音樂系的專業老師來指導。
我們系是全校文藝社團和文藝活動搞得最多最好的一個系,因為有一個愛好文藝的系領導。繫上每學期都有專門的經費劃撥下來,到音樂系請專業老師來教學。領導說,這個系本來功課就重,要是業餘生活再不豐富,學生們恐怕都要神經衰弱了。
同寢室的梅和靜參加了舞蹈隊,曉、蓉和我都參加了合唱團。我同梅開玩笑說,“懶人才參加合唱團,不用動身子,動動嘴就行了,嘴都不想動的時候,還可以出人不出力,濫竽充數呢。”
其實我從來沒有干過濫竽充數的事,我本來就喜歡唱歌,屬於越唱越來勁兒的主。可是我一見到梅一本正經的樣子,就忍不住要調侃幾句。梅是那種做什麼事情都特別認真的人,很少開玩笑,大概是從小受正統教育的緣故。
哎,我也從小受的正統教育啊,怎麼我就老覺得自己身上有反骨呢?難道是天生的?
據說在兩歲多的時候,我就有了叛逆行為。一天下午幼兒園放學的時候,爸爸還沒有來接我,我藉著其他小朋友的家長來接孩子的混亂時機,偷偷從大門溜了出去。我逛上了不遠處的鐵路,一直沿着鐵路往遠方走。幸好那時民風淳樸,一路人見我一個小孩子獨自行走,就關心地問我家在哪裏?我那麼小,居然還能說出家的位置,就被那個好心人送回去了。我爸爸媽媽嚇得不輕,從此放學都不敢晚接了。
小學低年級的時候,我還時不時夥同幾個鄰居家的男孩子一起逃學,最後因為一次在花叢中玩被蜜蜂給蟄了,導致東窗事發。那幾個男孩子回去被家長一陣暴打,從此更加不好好讀書。我還好,我媽當時只顧着給我治傷,沒打我。一番對比之下,我對我媽心懷感激,從此改邪歸正,不再逃課了。
從小學到中學,老師給我的評語都是:“聰明好學,成績優異,個性強。”因為成績好,老師喜歡,也就由着我的個性強了。我的獨立自主和桀驁不馴就在這種寬容的氛圍里被培養起來。我不像其他同學那麼怕老師,只要我有不同看法,就敢於提出來。
記得初中的時候,班上一個男孩子頑皮,班主任老師很生氣,就把全班同學都留下來陪罰。我認為老師這樣做是不對的,誰犯了錯就該罰誰,為什麼要株連到全班呢?這是賞罰不明。於是我就當著全班的面站起來和老師理論,弄得老師下不來台。後來老師召見了我媽,要她配合老師調教我的處事方式,意見可以提,但是發表意見不能這麼不分場合,太過簡單直接,人情世故還是要學學的。
然而,我好像天生缺乏世俗的智慧。道理我懂,可是再遇到類似事件的時候,我依然熱血沸騰,非得暢所欲言而後快,屬於孺子不可教的那種頑劣之人。
所以,到了高中,我還是沒被改造過來,依然是率直,果敢,風風火火的個性。
高中時我當過一段時間勞動委員,負責安排值日和做清潔的同學,附帶打考勤。每天早上早讀的鈴一打完,我就開始記遲到的同學,哪怕是晚幾秒鐘進來的,我都不放過。遲到的同學下午要被罰掃地的,所以遲到的就想來找我通融一下。無奈我剛直不阿,毫不動搖,絕不循私,遲到的只好認罰。那幫調皮的男生好像挺怕我,在我面前規規矩矩不敢造次。他們私下給我起了個“電線杆”的綽號,一者是因為我瘦,更重要的是因為我的性格——又直又硬。
那時候班上已經有些人早戀了,和我要好的莉就和班上一個男生偷偷在約會。她告訴我從男朋友那裏得來的消息,說有幾個男生喜歡我,她還想告訴我他們是誰。我不想聽,也不許她告訴我。我說如果不是我喜歡的人喜歡我,大家在一起玩的時候,我會覺得不舒服。我寧願什麼也不知道,這樣大家相處要自在點。
高三時,我因為是遠視眼,所以個子雖然小,但還是高風亮節,把前面幾排好位子讓給了近視眼們,我坐到了最後一排。
“同排的他”是一個儒雅的書生,有點兒玉樹臨風的氣質。那時我們都住校,我和他隔着一個窄窄的過道,朝夕相處了整整一年。他說話的方式,他的小動作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我特別喜歡的是他每天晚自習時吹的口哨,潛移默化之下,我也學會了吹口哨,很長的曲子都能吹得悠揚婉轉。
我們曾經一道違反校規晚上偷偷出校去公園的英語角練口語,然後深更半夜潛回大門已關的宿舍,扒門縫把自己硬塞進去;我們曾經一道躲在乒乓球枱下躲避來抓我們回去上晚自習的班主任。
雖然高考壓力重重,但那些忙裏偷閑的時光還是非常快樂的。
大一時,我們成了一對筆友,然後……。這算是我正式的初戀吧,嘿嘿。沒有一個高中同學相信我喜歡的居然是他這一款的。後來想想,我對他更多的是崇拜吧,他有着我墊着梯子也夠不着的聰明,學習上的事兒問他什麼都不會無解。
不過,我們的戀愛關係沒多久就慘遭夭折。他來信說,自從談戀愛,那份內心的悸動讓他無法安靜讀書。清華的競爭太激烈,學習壓力太大,他不敢掉以輕心。家裏對他的期望值很高,希望他以後出國留學,他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他沒有別的選擇,必須全力以赴。他希望我能原諒他,長痛不如短痛,及時剎車對大家都好。雖然他曾說過讓我們一起去追尋生命的綠洲,可現在我們得各自去追尋自己的綠洲了。
當然,我傷心難過了一陣。好在大學活動不斷,不會讓我長時間地陷入小女子的哀怨里去。
合唱團的人可真多。分聲部時,我選擇了高聲部,因為我發現大部分時候,高聲部都是一首歌的主旋律,容易唱。低聲部呢,大部分時候是和聲,配合著高聲部唱,很容易被別人帶着唱跑了調。
那時候合唱團最喜歡唱的就是革命歌曲,什麼“黃河大合唱”、“紅軍不怕遠征難”之類的豪邁激昂的歌,很合我們那幫時不時想要大吼大叫的熱血青年的胃口。在上完晚自習的洗漱時間,我們的女生宿舍和對面的男生宿舍里都會傳出高亢的歌聲,唱得就像當年的革命戰士一樣鬥志昂揚。
另外,我還發現j也參加了合唱團。我想,這個深沉的人也會參加集體活動,也來唱和他氣質一點不配的革命歌曲,看來還不算太孤僻。
大二的時候,我曾經當過班上的團支部書記。我喜歡看報刊雜誌,上大學后,為了及時方便地閱讀,我自己訂了《世界知識畫報》、《小說月報》和《上海譯文報》。有一次,我在《上海譯文報》上看到篇報道,說國外很流行一種新的娛樂,叫“卡拉ok”,被人們稱為勇敢者的舞台,就是有伴奏的情況下,勇敢的人自己上台唱歌,展示自己。
我覺得很有意思,就向輔導員申請元旦前夜我們班組織一個“卡拉ok”的晚會,輔導員同意了,並且批准我們使用小教室到午夜。這個小教室很特別,在門衛室的旁邊,一個門朝物理系的大樓里開,一個門朝物理系的大樓外開,是對系裏影響最小,使用起來最方便的一間教室。
那天晚上,我從系裏借來了電子琴和音箱,並找了高年級一位擅長彈奏的同學來伴奏。
晚會開始的時候,同學們還有些扭扭捏捏,誰都不好意思主動去唱。我便慫恿一位通俗歌曲唱得很棒的女生上去亮亮嗓子。叮叮咚咚的琴聲響起,優美的歌聲緩緩加入,那些愛跳舞的舞棍們可就坐不住了,紛紛邀請女生們旋轉起來,氣氛頓時變得熱烈。一曲終了,喜歡唱歌的同學開始上去搶話筒點歌唱,喜歡跳舞的悄悄溜到下一曲想要邀請的舞伴旁邊,以防舞伴被人搶走。
歡聲笑語飄出了教室,引來許多路過的同學加入。教室里越來越擠,我便與同寢室幾個姐妹們溜出去透氣。
我們跑到被戲稱為總統府的院辦公大樓前面的空地,衝著空曠的夜空大聲地歌唱。我和梅手拉手,歡快地滑動,跳起了我倆最喜歡的華爾茲。
午夜終於來臨,灰姑娘必須脫下水晶鞋了。我們跑回小教室,那裏已經鬧翻了天,門衛室的大爺正徒勞地往外趕那些意猶未盡的同學。哪裏有人肯聽,大家兀自忘我地唱着跳着,根本沒有散場的意思。我趕緊讓樂手停下來,並告訴大家我們的晚會只被允許到12點,要是超時的話,以後可能就沒有機會再借教室來玩了。
同學們雖然不滿地唏噓,但還是停下了舞步。我招呼本年級的男女生幫着收拾小教室,把桌椅板凳拖回了位,然後大家打道回府。
這時候,女生宿舍大門已閉,怎麼辦呢?還是男生們有辦法,幾個男生踩着門道牆壁的小空洞爬上了二樓的平台,然後下面的男生托着女生,上面的男生拉着女生,很順利地就把女孩子們運送回了宿舍樓。
何其快活的一個辭舊迎新之夜呀!
那時,我有一部華夏135手動相機。八十年代末,相機還是比較稀罕的東西,不那麼普及。這部相機是我考上大學的時侯爸爸獎勵給我的。為了不浪費這個獎品,我在大二的下學期,選修了攝影課。
由於有相機的同學不多,這課全校二年級有相機的同學都可以選修。最後,我們系只有兩個人報了名,我和j。
在攝影班上,j雖然是我唯一認識的一位同學,但他是那麼地沉默不語,我也不是那麼地需要社交,所以,一學期下來,兩人是半句話也沒有講過。看起來很有意思,就像高中生有男女界限一樣,明明認識,卻互不理睬,形同陌路。
其實,我也不是那種自以為是或者自我封閉的女生。如果換成是其他的沉默男生,在這種情形下,我保不定會主動去搭訕,友好地邦交。
但是這個j,我怎麼都覺得他是在裝酷,學高倉健,做出一副深沉的樣子來。雖然不說話,可是氣焰囂張,好像女生都會對他刮目相看一樣。我雖然很想找人分享攝影的感受,但卻在心裏暗暗較上了勁兒,堅決地保持緘默。
攝影課的確很有意思,老師先給大家講了凸透鏡成像的原理,又教大家怎樣根據天氣情況調光圈和快門,接下來就該是實踐了。
老師帶着大家在校園裏選景,拍攝一些花草、建築。透過鏡頭,我才發現春天的校園有多麼的美:大校門前的階梯次級而上,襯托出階梯盡頭的“總統府”威嚴雄偉;兩旁的虞美人嬌艷怒放,薄如蟬翼,隨風搖曳,嫵媚動人;香樟樹新發的嫩葉滴滴翠綠,清晨的陽光透過樹葉,被林中的微塵反射出道道柔美的光輝;林中斑駁的光影投射在地上,片片的落葉彷彿也有了溫度;山坡上倒垂下來的迎春花黃燦燦的一大片,鮮艷奪目,肆無忌憚地昭示着春天的爛漫。
我感慨不已,難怪師大被b市大學生評為最美的園子,的確名不虛傳啊。能住在這麼又大又美的園子裏,真是美哉幸哉!
我一邊陶醉,一邊忙着按快門,一卷膠捲很快就照完了。老師帶大家去暗室,教大家如何沖底片。我按老師的指示把膠捲取出來放進顯影盒裏,過了幾分鐘,老師提醒大家看看顯影的效果。在暗紅的燈光下,周圍的同學們發出歡快的叫聲。可我卻傻了眼,自己的底片黑乎乎的,什麼影像都沒有出現啊。
我趕忙請老師過來看是怎麼回事。老師一看,立刻明白了,原來,我在照相的時候,根本沒有捲動膠捲。這下,我只有哭笑不得的份兒了,看來是美麗的院子讓我太激動,完全沒有注意到卷片旋鈕是松的,根本沒有拉動膠捲。
鬧了這種笑話之後,我每次開始卷片的時候都會細細去感覺是否掛上了膠捲,以免類似現象再次發生,浪費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