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年後。
一株又一株的草藥被裝進葯簍,柳曉風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來。她身上的傷越來越多,有幾次甚至還威脅到生命,而他只能無止境地默默提供傷葯。
不,他不能再讓她繼續下去了。一年的時間已經足夠了,不管她是否還堅持獨自背負傷悲,他都要帶她回竹屋。
背起葯簍欲回山洞,突然一聲鷹叫劃破長空,一隻老鷹以極快的速度向他飛來,眨眼間已停駐在他的肩頭。
微皺眉頭,他抬起胳臂,老鷹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從他的肩上跳至臂上。
“白鷹,你不是跟着師父嗎?”這隻鷹是他所飼,極通靈性,當日告別師父時他讓白鷹替他看着師父的,如今怎會獨自跑來。
白鷹啄啄翅膀,撲騰了幾下,露出藏於翅膀下的小竹筒。
“師父有事找我?”取下竹筒,不意外發現裏面的牛皮紙。
果然,他就知道師父不會讓他過好日子的。江湖上出現的無塵和尚關他老人家什麼事,亦正亦邪又怎麼樣,他老人家沒事去趟什麼渾水?現在終於出事了吧,還要靠白鷹來通知他去搭救。
“不是讓你盯着師父嗎,怎麼又讓他闖禍了?”忍不住責怪白鷹,卻見它早已將頭藏進了翅膀下,讓他哭笑不得。
唉,師父那邊不能不理,可是月兒這邊他又放心不下,該怎麼辦呢?
“白鷹,你說我該怎麼辦呢?”輕撫着白鷹的羽毛詢問,可惜得不到回應。
是夜,柳曉風叩響一年來不曾叩過的門扉。
夏璇月放下手裏的針線,疑惑地看向傳來聲響的木門,這麼晚了會是誰來找她呢?遲疑着前去打開了門。
“柳大哥?”錯愕地看着立於門口的男子,很多事突然就有了答案。
“月兒,別來無恙。”他笑着,與肩上的白鷹一起繞過她走進屋裏,悠然自得地在桌邊坐下。
知道他無意避嫌,她也不作阻撓,掩上大門便直接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
“怎麼,月兒不歡迎我嗎?”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歡喜的意思。
“柳大哥說笑了。”斟了杯茶置於他的面前,又瞥了一眼落於桌上的老鷹,她才淡淡的開口,“只是平日裏不見柳大哥現身,今夜突然出現難免會驚訝。”
“哈哈哈……”他的月兒果然聰慧過人,“什麼時候發現的?”
輕啜口水,她笑得從容:“柳大哥說呢?”
原本她也只是懷疑,但是剛才看見他,所有的疑惑也就解開了。村民或許熱情,卻不知道她何時缺水缺柴,更不會知道她何時受傷並及時送來傷葯。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她雖在半夢半醒之間遊走,卻不會天真的以為夜夜守護在床邊的人是幻覺使然。更何況,來人身上的藥草味,她並不陌生。
也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她才會安心的在此住下。
柳曉風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兒,這一年她的武功確實精進不少,可也更加的不要命。想到這裏,臉上笑意不再,他不在身邊看着,她可以照顧好自己嗎?
將帶來的傷葯逐一擺放在桌上,他故作輕鬆地說道:“我會離開這裏一段時間,這些你留在身邊。”
“柳大哥要去哪裏?”乍聞他要離開的消息,她的心裏多了一絲慌亂。
沒有回答她,柳曉風撫摸着白鷹兀自說道:“它叫白鷹,是我一手養大的,有事就讓它來找我。”
白鷹緊盯着她,拍打着翅膀,似在向她問好。
學着他的樣子,她也伸手試探地撫摸着白鷹的羽毛,沒想到白鷹卻突然撲騰着翅膀飛到了她的面前,嚇得她驚呼一聲。
“呵呵,看來它很喜歡你。”這樣,他也就放心了。
“柳大哥,其實你不需要為我做這麼多的。”
“這是我應該做的。”想了想,他從懷裏取出當日她留給自己的荷包,“我用你留下的兩顆夜明珠做了一個印章,兩隻指環和幾隻簪子,你不介意吧。”
夏璇月困惑地看着他手裏的荷包:“那是答謝柳大哥救命之恩的。”
“未婚夫妻之間需要這麼客氣嗎?”他嬉笑,從荷包里取出一隻指環套在左手食指上,“那,用這個做定情信物就好看多了。”
“柳大哥,這不是……”
“不是什麼?”他打斷她的解釋,“把手伸過來。”
夏璇月緊抿着唇,不知該怎麼跟他說。
見她未有動作,柳曉風直接拉起她的手,將另一隻指環套進她的手指,緊緊握着:“月兒,我不會去問你不想說的事,只是希望在你受傷的時候,感到累的時候,可以讓我陪在你身邊。等我回來,好不好?”
他現在是在跟她表白嗎?忘記了抽回手,忘記了思考,她只是傻傻地看着他,做不出任何反應。
還是不能接受他嗎?垂下頭,他閉了閉眼,放開了她的手。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他強裝笑臉,“那幾隻簪子很適合你,別總是隨意拿根竹枝來充數。至於印章,我就留着了。還有,懲奸除惡也別拿自己的命去拼,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她只是靜靜地聽着,似有什麼堵在胸口,讓她很不舒服。
“不早了,你休息吧。我走了。”怕自己承受不住她的淡漠,他站起身,只想儘快離開她的身邊。
“柳大哥。”見他要走,她急忙站了起來,“你,何時回來?”
背對着她的身影明顯顫了顫,半響他才回了兩個字“等我”,然後再不見蹤影。
怔怔的看着手上的指環,似乎有什麼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細心地將肉切成一小粒一小粒的放在白鷹的面前,自他走後這隻鷹就一直跟着她,讓她有種被監視的感覺。
“白鷹啊白鷹,你乖乖吃肉,我有事要辦,你不要跟着我好不好?”不知道該怎麼跟白鷹溝通,她只能像對小孩子一樣哄着它。
鷹眼炯炯盯着她,好一會兒才低下頭啄食肉粒,待到一粒不剩時,它突然撲騰着翅膀,向窗外飛去。
驚喜地奔至窗前,她看見白鷹在木屋的上空盤旋了幾圈,然後似箭一般飛進了深山。
原來,白鷹真的明白她的意思。
寂靜的夜裏,紫陽城裏只留下更夫打更的聲音,一抹纖細的黑影如貓兒般靈活的穿梭在城裏的各個角落,很快閃進了今晚的目標——城中首富錢府。
在瓦上輕快的移動,黑影終於在正房上方的一處停下,半跪着掀開瓦片,這間果然是主人房,錢大富必在裏面。
冷哼一聲,黑影站起身來,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此人正是夏璇月。
那日白鷹飛走之後,她便與村長告假了。先前有聽說過紫陽城裏的錢大富乃城中首富,只可惜為人視財如命,除了壓榨窮人還是壓榨窮人,惹得當地百姓叫苦連天。
她特意觀察了一天,錢大富果然如傳聞中的為富不仁。
不再遲疑,她翻身躍下,迅速進入屋內,往拔步床的方向靠近。抽出掛在腰間的匕首,她以左手撩起床簾……
“別動!”眼前一花,手中的匕首已被奪。
頸間傳來的冰涼感讓她意識到自己大意了。順着架在頸上的長劍望去,入眼的男人與白日所見的錢大富絕非同一人。
“錢大富?”她出聲,總要弄個明白。
“哈哈哈……”屋外響起得意的笑聲,“沈護院,還不把她帶出來?”
“走!”
長劍更逼近,夏璇月跟着對方一步一步退到屋外。
“錢大富?”瞪着被家丁護在後方的錦服中年男子,她心裏明白了大概。
“大名鼎鼎的佛心殘月也不過如此嘛,我還以為有多了不起。”錢大富嗤笑。
“對付你綽綽有餘。”
“你……”錢大富惱羞成怒,“沈護院還不動手,給我殺了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
風馳電摯之間,夏璇月揚手甩出袖中的暗器,銀針飛出。趁其躲避銀針之際,她順利點了沈護院的麻穴,奪回自己的匕首。
“快,捉住她。”見她擺脫控制,錢大富驚慌不已,“別讓她跑了,捉住她重重有賞,殺了她賞銀萬兩。”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錢大富應允的賞銀令眾多手下都動了心,全向夏璇月撲來。
不欲傷及無辜,她只守不攻,不料卻遭了有心人的暗算。
漸漸地,身上的傷多了起來,她感到力不從心,步伐開始凌亂,氣息也不再穩定,是剛才那向她撒來的粉末。
腿一軟,她險些跌倒。
“哈哈哈,束手就擒吧。”見她已經吃不消,錢大富才敢走出家丁的保護,“你已經中了嗜血散,逃不掉的,哈哈哈。”
狠狠地瞪着錢大富,她冷笑:“你真這麼覺得嗎?”
手一揮,匕首飛出,直直插入錢大富的心臟。
一切就發生在眨眼之間,眾人還來不及反應,錢大富已睜着難以置信的雙目直挺挺的向後倒下。
“老爺死了……老爺死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餘下的家丁一片混亂。
嘔出一口黑血,視線變得模糊,她強提一口真氣躍上屋檐,轉眼間消失在這濃濃黑夜之中。
氣息越來越紊亂,她知道自己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撐着跑進這片山頭,她終於不支跌倒在山道上,眼前浮現柳曉風溫暖的笑容。吃力地抬起右手撫向胸口,嘴角微微揚起,他送的指環還在。
一片黑暗襲來,在失去意識之前她彷彿聽見了一聲鷹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