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散里 第四十五章 恩難斷1
“雪狐你瘋了!?”香珠兒揮劍擋在羽君和雪狐之間。
“你們才都瞎了眼!香珠兒你讓開,我殺了這個冒牌貨!”雪狐步步緊逼,香珠兒毫不肯相讓,羽君得以抽身出來,冷冷的盯住相爺問道:“沈蒼瀾呢?”
相爺大笑幾聲,拍了拍手,有人押着沈蒼瀾上來,羽君看了一眼,確認他沒有受傷。
沈蒼瀾與她對視一眼,這一眼,兩人心知神會。
幾乎是在瞬間,沈蒼瀾臂肘拐向身後之人,令得頸間長刀一松,羽君趁機襲過去,打落長刀,沈蒼瀾拾刀在手,情況立刻有了轉機,他上前去幫助香珠兒,雪狐以一敵二便顯然吃力。
他猶不認輸,奮力一擊,仍舊想要突破二人向羽君出手,卻反被沈蒼瀾長刀貫穿胸膛。
雪狐雪白的前襟迅速洇開一團殷紅,猛地吐出一口鮮血,踉蹌幾步,眼睛卻依然不肯離開羽君。“你不是……”
看着雪狐緩緩倒下,羽君不忍,她不是沒有接觸過死亡,但是雪狐雖然任性,終究不過是個孩子。一個內心沒有長大的孩子。她走到雪狐身邊俯下身去,聽到雪狐依舊喃喃,“你不是無雙……無雙不會這樣對我……”他不斷這樣告訴自己,彷彿能夠得到些許的安慰。只要不是無雙……
“對,我不是無雙,你的無雙不會這樣對你。”她重複着他的話,給他一個肯定。似乎能夠看到雪狐的神情漸漸安心,閉上了眼睛。
相爺對於雪狐的成事不足嗤之以鼻,羽君緩緩抬頭盯住他,“雪狐不過是一心念着湘無雙,你卻連他的心意也要利用!”
“哼,你又何嘗不是在利用他的心意,代替了湘無雙,讓他心甘情願替你辦事!”相爺憤憤拂袖,“連老夫也被你騙了!還敢處處與老夫作對!既然你捨不得殺沈蒼瀾,就和他一起死在這裏吧!你以為老夫當真會怕外面的包圍嗎?”相爺轉身離去,吩咐晴暄:“此處既然暴露,把這裏毀了!”
“是。”
羽君心中一緊,老賊定是有暗道離開,方一思及整個大廳的三面牆壁均有無數機關凸現,股股濃煙從數個小孔噴出……
“姑娘!屏息!”香珠兒第一時間提點,迅速判斷這毒煙毒性不強,卻甚是妨礙視線……此處非密閉空間,恐怕老賊早有防範,若用強烈的毒必然累及自己人,用此毒煙遮蔽視線,必有其他機關!
沈蒼瀾也已經想到,連忙拉住羽君,“我們快走!”
話音剛落,無數細箭已由牆壁射出,在煙霧中只聞箭聲,卻無法看清。羽君感到手臂上被一拉,跌入熟悉的懷抱……久遠的氣息,彷彿離別了一世,如今卻再次緊緊環住她。
聽到一聲悶哼,她方驚覺沈蒼瀾竟用整個身體護住她,不覺驚叫:“蒼瀾!”
……蒼瀾。這般的稱呼,這般的語氣,彷彿與另一個身影重疊……沈蒼瀾不禁微微一震,卻只更緊緊地抱今了她……他能夠擁有的,不過只是這一刻。羽君死後唯一讓他動心的這個女子,他卻再無法伸出手去,連爭取的機會也沒有……為何偏偏是驚濤!
他的懷抱終究無法保護全面,羽君感到身體幾處一陣刺痛,彷彿聽得見細箭扎入皮肉的聲音。沈蒼瀾見決不能再停留,提起內力向大門處躍去,此時整個大廳卻轟然一聲,天花板碎裂開來,碎石紛紛墜落……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被砸到幾處,更看不清沈蒼瀾和香珠兒的情況,只感到沈蒼瀾的身子猛地一震,將她向門口處用力推了一把,再不見人影……
“蒼瀾!”她回頭依然不見他,一陣慌亂,卻感到一塊巨石重重砸在身上,劇痛襲來幾乎湮滅了意識。
恍惚中感到有人輕輕扶起了她,將她拖到相對安全的地方,輕輕拍她的臉頰。羽君費力的支撐起一絲意識睜開眼,模糊的視線中看到晴暄焦急臉……他……竟然回來了么?
“醒醒!你撐住!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羽君努力的對他笑了一下,這是她唯一的生機。
“你忘記我了么……小狗子……”說完,她的意識已沉沉墜入黑暗……
……你信,這世上有報應么?
腦中驀然浮現無雙一度重傷不治卻醒來時問他的話,晴暄如雷擊頂,怔呆原地。
沈驚濤曾經一度後悔,他不該離開湘無雙身邊。
似乎從他們認識以來,每一次刀里劍里的出生入死,兩個人都是在一起。他這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在一邊等候着是這麼難熬的一件事。
可是他答應過湘無雙,無論如何都要在這裏和香王爺等到最後,他似乎能夠感覺到這個女人的用心,她費盡心思用這個責任讓他呆在一個最安全的地方,但是他情願與蒼瀾交換,情願和她一起出生入死的人是自己。
直到那棟樓閣發出一聲巨響簌簌塌落,他全身驟然冰冷,一甩馬鞭直衝進去……
“湘無雙!”
遠遠看見一襲藍衣倒在樓閣之外,鮮血斑駁。那一刻心臟似乎停了,他躍下馬來伸手去探她鼻息,終於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依然跳動,怦怦得彷彿要躍出胸口。將她身上傷勢看了個大概,稍稍放下心來抱起她,然而,為何只她一人……
她靜靜橫卧顯然是被人帶出來,是誰?大哥和香珠兒呢?
他獃獃看着面前已然倒塌近半的樓閣,一陣惶然。
香王爺着令手下在廢墟挖到傍晚,終於找到沈蒼瀾和香珠兒,樓閣的倒塌並不嚴重,香珠兒因為所處位置只是受了輕傷,沈蒼瀾卻已斷氣多時。
沈驚濤悲慟卻已無淚可流,羽君之後,竟連大哥也去了。不知黃泉路上,他們是否相逢……
湘無雙一直沒有醒來,在深沉冰冷的黑暗裏,她看到自己……不是湘無雙,而是她自己,朱羽君。
羽君愣愣望着眼前緩緩流動卻死寂無聲的河水,水中那張隨波而動的臉眉眼鼻唇都是如此熟悉。為什麼她變回了自己?這裏是什麼地方,她怎麼來到這裏?
黑暗中只有嶙峋的黑石,死寂的河水,空氣中陰冷幽森的氣息讓她忍不住微顫……她想起昏厥之前發生的事情,自己莫不是死了?
遠處一行黑影閃過,她下意識的掩藏住自己,似乎完全出自本能。那些黑影在四周不斷搜尋,羽君惶然中覺得似乎曾經見過這樣的情景……她得逃!那些黑影是來找她的!羽君清清楚楚知道這個事實,她一定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眼見那些黑影越搜越近,忽然有一隻冰冷的手捂住她的嘴巴,向後拖去……
“嗚……!!”羽君無謂的掙扎,那雙手乾枯如骨膚色鐵青,如鐵爪一般緊緊禁錮着她,眼睛的餘光能夠看到一頭灰白相間的長發和一張蠟黃的臉,眼窩深陷,如同病癆之鬼,讓她一陣窒息。直到拖出很遠再看不見那些黑影,那枯手的主人才在她的耳邊低聲說:“不用怕。”
那聲音低沉,沙啞,宛若這幽冥地府一般空洞幽森,羽君卻是熟悉的。她頓時停止掙扎,那雙手也放開了她,驀然回頭喚道:“阿舟!?”
眼前的人未答,已是默認。
羽君從未想過阿舟會是這個樣子的,然而面目雖令人膽懼,這卻是曾一路如同影子般保護着她的人。她心下稍安,自南方與水匪一戰之後便再不見阿舟,她料想他是回了地府,卻也擔心是不是遭了滿巫毒手。
“阿舟,這裏是什麼地方?”
“黃泉。”
沙啞的聲音,印證了羽君的感覺。
“我……[又]死了?”
“還未。只不過你的靈魂畢竟屬於一個已死之人,才會魂魄離體回到這裏,我會儘快送你回去。”他抬頭望向那些黑影,“那是鬼差,不能被他們發現你。”
羽君點頭,卻見阿舟略略遲疑,似乎有話要說。
“阿舟?”
“……我本不該多事,但有件事情你應該知道……沈蒼瀾也在這裏。”
羽君一驚,“他……!?”
“他死了,魂魄正押往地府。”
最後那一刻發生的事她記得很清楚,沈蒼瀾是為了救她死的。她緊緊抓住阿舟的衣袖,“有沒有辦法救他?”
阿舟看了看她,道:“只要能帶他回去。沈蒼瀾雖死,但他本命不該絕,陽壽更是未盡,倘若能帶他的靈魂回去,便有機會復生。”
“我去。”
“他為你死,我不該攔你。但是他已渡河,倘若你追過去,便有被鬼差拘鎖的危險。”
“阿舟,我不能看着他死。再幫我一次……”
阿舟緩緩點頭,“渡人便渡到底……我在這裏已經太久,是結束或是解脫對我都是好事,但是你要想清楚,一旦你回不去,那麼你欠了沈驚濤的債,便沒有機會還清……”
羽君望着冥河的彼岸,“我一定得去……我欠得債已經夠多,不想再欠了他。”
“……好,我送你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