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意浮沉
也許是根本沒有發現,也可能是故意任其發展,濃郁的怨恨和殺欲,那惡毒的黑色根須,正緩慢卻勢不可擋地地在少女的心中扎深。
“我所相信的東西——已經沒有了。”莉蓮站起,右臂伸出,五指猛地憑空一抓,嘴角在剎那間再次溢出了電光,那簇光芒有別於之前的亮白,邊緣和尖端已經開始被黑色浸染的,就如她那顆已經沉淪於絕望的心。
“啊啊!”一直躺在地上裝死的坎特忽地抽搐了一下,在體內零件的哐當聲中,他痛呼着按住胸口,手掌下壓着似是呼應莉蓮而開始閃動的光。他又痛又恨,惡毒的辱罵馬上就要衝口而出:“你這……”
然後,一直以來安靜得快要與背靜融為一體的烏爾奇奧拉抬起一腳,那顆吵鬧的金屬腦袋“哐”地砸回了地面。
但莉蓮的臉色卻也好不到哪裏去,嵌回了坎特胸口上的那枚小齒輪並沒有如她所期待的那樣,回應她的召喚。
為什麼?坎特不是已經敗了嗎!那東西理應如不久前那樣,順從她的支配啊!
“從一開始就並不是你支配了它,”說話的竟是鮮少開口的君麻呂,像是猜到了莉蓮的心思一般,他說:“是它影響了你,而後選擇了你。”
“開什麼玩笑!”莉蓮嗤笑。不就是一枚齒輪而已嗎?即使附有奇怪的力量,那也不過是一塊鐵,不過是人手中的一件工具。
君麻呂聞言微微垂眸,像是在回憶着生命,有像是在醞釀著什麼。半晌,他再次抬起目光。
似是朦朧地預感到了什麼,莉蓮驀地睜大了雙眼。
映在她黑洞般的雙眼中,那藍綠色的水面沉靜地泛起若有若無的漣漪。
——“‘被遺忘,是很寂寞的……’”
君麻呂以不屬於自己的神態和口吻,吐出了那句也曾經進入過自己內心的話。
變形扭曲的水面上,少女看到了那雙總是伴着空曠的夢境一同出現的,赤紅之眼。凜冽雷光之下的火焰,日復一日地燃燒着孤獨的思念和徒然的夢。
——“被遺忘,是很寂寞的……”
就連神田也回過頭,詫異地看着君麻呂。背着月光站立的男人和躺在他懷裏的女性,他們的雪發彷彿凝結的月輝,在渺遠的時空中靜默翩躚。
“輪的主人不是你們,他們殘留的意念在兩個欲求力量的人之間選擇了你,”莉蓮呆立在原地,君麻呂的話語在恍惚間傳來:“當然,那隻限於‘我們還未到來’的前提之下。”
語畢,君麻呂轉身就走,烏爾奇奧拉輕鬆地單手提起坎特巨大畸形的身體,默然跟上。
莉蓮瞬間回過神來,腳下猛一使力就要衝上前去,但六幻的熒藍色光輝驀地挑向她的脖頸,她側向一步堪堪躲開,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眼神盯向驅魔師,嘶聲怒吼:“讓開!”
利比刀鋒的五指並起刺出,攜着恐怖的力道,卻並不具備與之相配的技巧。
長刀幾乎是擦着利指而過,兩人的身影急速相錯,六幻的刀刃瞬間已經抵在莉蓮的喉嚨上了。
“忘掉一切,遠離這裏,或許你還會有自由的機會。”神田低沉的嗓音在少女耳邊響起。
“哈……”致命的寒光在視野中閃動着,然而莉蓮卻不見有一絲懼怕,相反地,她心中的急躁還因此減退下來,:“哈,誰會想要那種自由!”
——那種空洞無望的自由,那種,只有她一個人的自由。
只要那枚齒輪到了手,只要那股力量到了手,她就她就不用再恐懼,就能用別人的恐懼來填滿自己的心了吧。
“讓開,驅魔師,”她眯起眼,舔了舔嘴唇,“不讓的話,正好我也餓了,就把血留下吧!”
話音未落,那張尖牙間電光頻閃的嘴驀地張大,利指也同時對準了神田的腹部。
瞬間看清了對方動作與企圖的神田卻不作躲閃,手中猛一發力,刀鋒直接切入莉蓮張大的嘴裏。強勁的力道阻止了就要咬上刀刃的兩顎,莉蓮的身體霎時被甩飛出去,伸出的手中,只有最長的中指在神田的衣服上留下了一道划痕。
驅魔師屹立在微涼的夜風中,鄭重地雙手握住了刀柄,海藍色的鳳眼裏,猶豫已一掃而空:“既然選擇了成為惡魔,那就由我將你破壞。”
但願這一次,不會後悔。他在心裏默默地向自己祈求。
“什麼嘛,原來你是知道的啊?”莉蓮挺起上身,嘴角兩邊,一寸多長的裂痕還在冒着黑煙,她僵硬地活動着頭部:“明明知道,竟然還跟我說什麼自由?”
她吐出破碎的笑聲,額上的雙眼緩慢地再次睜開,黑洞般的漆黑上,烙着妖異的五芒星紋:“——真是蠢貨,蠢貨!”
在這個世界,五芒星是惡魔的標誌。被親人、愛人的悲痛和眷戀束縛在黑暗物質中的可悲靈魂;從悲傷中被製造出來,依從嗜血的本性而存在的,千年伯爵的分身和玩具——惡魔。
同樣是利用惡魔的力量,黑之教團製造出了第三驅魔師,而坎特.薩克維爾造出了莉蓮。第三驅魔師利用了母體阿魯瑪.卡魯瑪的強韌生命力來承受惡魔的侵蝕,而莉蓮擁有比他們更加剛強的軀體——只因坎特得到了斐洛忒之輪。
一切只因心懷貪慾的人,得到了不應屬於他的力量。
“由我來破壞,聽見了吧!”神田的下一句話卻不是對她說的,“就姑且相信你們的說法,但既然已經帶走了那老頭,你也可以離開了。”
他一刀格住莉蓮的攻擊,側頭閃開她的另一隻手,見伊斯雷仍是原地不動地看着自己,語氣頓時更加寒冷:“你還想幹什麼!”
伊斯雷一臉欠扁的微笑:“能讓你相信真是深感榮幸,神田優能完美地解決這件事,我也是絕對相信的。不過,凡事總有一種礙眼的東西……”
伊斯雷驀然危險地眯起雙眼:“——叫做變數。”
驅魔師瞬間瞳孔擴大,銳利的風和冰寒的氣浪,毫無預兆地絞碎了悠然的夜風,橫掃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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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淞疾行在一片城鎮邊緣的荒地中,瘦削的凈厘趴在他寬厚的肩膀上。
顫抖從肩上不斷傳來,洛淞也只有強壓自己心中的不安,有些笨拙地輕聲安慰:“你做得很好了,我會帶你回去的,相信我。”
回應他的卻是以上冷笑,“回去?回去的地方已經沒了,已經都被她毀了!”
除了沉默,洛淞也不知道還能如何反應。一路過來,類似的話凈厘已經說過不少,每次將心中的仇恨吐出后,他都像是被抽走了力氣一般,縮回角落蜷起身軀,久不言語。
然而今天,他的話卻並未就此停止。
“我要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穿插着滯重呼吸聲的呢喃從背後傳來,因為在趕路中,洛淞並沒有看到他那扭曲的面容,但還是忍不住出聲:“凈厘,冷靜……”
沒想到,似是被這話語刺激到了一般,凈厘猛地抓緊了洛淞的肩膀,因此被牽扯到的傷口傳來刺痛。
“我不要回去,我只要她死,只要她死!”
洛淞皺起眉頭,隱隱地,他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但還未來得及深究,熟悉的氣場就在遠處突然爆發。他怔了一秒,隨即不管不顧地猛力提速。
他在心裏顫抖着大罵。
——“那個笨蛋!”